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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苡苡难得答应了他的提议。

只是当府上的马车驶到城中一家茶楼停下时,祝苡苡心中的喜悦顿时转变成了疑惑。

孟循要牵她下来,她却不肯伸出手。

她皱着眉,“这个时辰你带我来茶楼做什么?看风景吗?你不是答应过……”

“苡苡不要着急,我们先下来,等等,再等等。”

祝苡苡将信将疑的随着他一道进了茶楼。

待到坐到临窗的阁楼之时,祝苡苡倒是真有些怀疑起了孟循的意图。

原因无他,这处位置,恰巧能俯瞰到楼底下街道的一举一动,车马往来,低下头来就能瞧见。

若说要看这皇城之中热闹繁华的景象,在这处位置最好不过。

只是现在时候还太早,相较其以往的热闹景象,此刻,几乎要削减了个大半。

小半个时辰过去,孟循一言未发,只安静地替她斟茶。

桌上摆着她喜欢的糕点,但她此刻却没有心思去吃。

她总觉得有些不安,楼下的的冷清好似显得有些肃穆,尤其是在这样昏暗阴沉的日子里。

她的胸口好似压着一口气,久久都不能缓和下来。

分明晨起,那会儿还能瞥见几缕日光,怎么才过去半个时辰,就再看不见什么太阳了。

祝苡苡将握着的茶盏手收了回来,交替捏紧着,好一会儿过去,她又看一下坐在她前头的孟循。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带我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见孟循那样闲适的模样,她心头的疑惑更深,却也更冷静了几分,“要真是看风景,到这会儿也该看够了吧。”

孟循不紧不慢地将芙蓉糕推到了祝苡苡的面前,“苡苡不尝尝么,我记得你从前很爱吃的?”

“你也晓得是从前……过了那样久,我口味也会已经换了,我现在爱吃的,早就不是芙蓉糕了。”

她这话不是真的。

过去了这样多年,她的口味依旧没什么变化,爱吃的点心也就那么几样。

芙蓉糕、云片糕和青团,这三样是她最爱吃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可她讨厌见着孟循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都超不出他的预料,那样的反应,让她恼恨。甚至,她想到故意说些违心的话,去反驳排斥他。

孟循好似没有把话放在心上,他温声问道:“那苡苡现在喜欢吃什么点心,我让他们准备可好?”

“我想吃的,他们这里未必有。”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的耐心已经耗尽,“你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什么事情?卖关子也卖了这样久,现在,你还是不愿说么?你要是不说,我便要回去了,与其在这里坐着干耗着,我还不如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在这样的地方待着,还不如在她自己院里坐着舒坦,她不喜欢这里。

停下手上的动作,孟循缓缓开口:“我说了要带苡苡来见他,我对苡苡,向来言出必行。”

不等祝苡苡再开口说些什么,他接着开口:“时辰差不多了,他该来了。”

说完,他抬眸远眺。

祝苡苡随着他一道,朝远处看去。

在阴沉的日光下,一众身着甲胄的卫兵,自远处而来。

仅是远远看着,便能觉察出一股子令人背脊发寒的肃穆。

齐整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仿若重锤,一下一下,敲在祝苡苡耳畔。

随之这半月以来,那些被她忽视的事情,也一点点浮了上来。

雀儿和悠儿总背着他说话,有一次偶然被她听见,她隐约好像听到了“边境”、“动荡”……

那会儿她随口问起,悠儿和雀儿也打马虎眼过去,说是她们在讨论戏文里的事,叫她别放在心上。那会儿,她哪有心思在意这些,也只权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除此之外,这半月来,悠儿和雀儿,要比曾经更少出现在她面前了。每每看到她,似乎都绷着事儿,在她面前笑,也并非自然。祝苡苡以为,那是孟循与她们二人说了什么非得瞒着她的话,毕竟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她也没有深究。

再比如,几个月前与穆延分别,他分明说了,他会寻着机会来见他,与她说话。

他还说,即便不能明着与她见面,他也会翻过孟府的围墙来找她。那时,她还笑他意气用事,尽管心里有些期盼,但她还是叫他不要这样做。

她晓得穆延身手好,也切身体会过。

那样揽着她,单手便带着她翻过几丈高围墙的人。祝苡苡相信,他说过的话,也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她也就那样等着他,只是这一等,就快要四个月。

她也由原来的翘首以盼,变成后来的心灰意冷,再后来,她只能一点点的猜测,一点点的鼓励自己。

穆延与她承诺过的事情,从来都会做到。当初,她为了祝家抛下了他,扔下了他。而现在,怎么样,她也该为了他,勇敢一次。

这样的日子,与祝苡苡而言,并不好过,甚至有些难熬。

她总是坐在院子里,从晨起待到太阳落山。用过晚食之后,她也会想出些借口来,在院子里走走。她不算是很有耐心的人,但这次,她拿出了她以往不曾有过的耐心。

她也不晓得,为何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心中的猜测与纷乱。

食欲不振,夜不能寐。

她并不想这样,可她又做不到,就这样好好的,日复一日的安稳的度过。

她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她才做不到静下心来,发现这半个月来,她身边人的异样。

她喘息渐渐急促起来,她站起身来,手紧紧扶着一旁的鹅颈栏,指尖紧紧握着,身子向前倾,迫切的在寻找着些什么。

身边的孟循好像在叫着她,可她此刻不想在意。

她想找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身着甲胄的士兵有些多,她目力不及,看着有些累。

但她一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她仍旧仔细的,一点一点的寻找。

终于,她涣散的目光凝聚为一点。

她看到了一匹白马,也看清了白马的高大男子。

他一身窄袖宽袍,外头披着罩甲,许是因为他带着的那顶镀金宝珠六瓣盔,才让他在人群中尤为显眼。

那张脸隐匿在暗处,她辨不清模样。可她却无比确定,他就是穆延,他就是她想见的穆延。

但祝苡苡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她与他的再次会面,会是在这样一个与她而言不合时宜的场合,也是她极不愿意见到的场合。

望着那渐渐靠近的人,祝苡苡越发无措。

她倏地瞥向孟循,她想问些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开口。唇舌涩的厉害。

“边境动荡,北狄起兵,大将穆曜性命垂危,如今堪能派上大用的,只有广平侯府一脉武将。”

穆延在许多人看来,要比韩子章合适。

或许连穆延自己,也是这样想。

但这些话,孟循并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只说了这些话,剩下的那些她便全明白了。

孟循知道,她要比他更清楚,穆延和穆曜的关系。

穆曜将穆延带大,教了他一身本事,陪着他一同成长,甚至不惜身份,给穆延求了一份路引,只为了让他能摆脱过往,在徽州府做个寻常人,过普通的日子。

穆曜给穆延的恩,重如泰山,比起他的生身父母,有过之而无不及。穆延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做不到就这样冷眼看着。

可将要面对的是骁勇善战的北狄铁骑,穆曜都做不到全身而退,又更何况是穆延。

孟循想,穆延只要做了这个选择,即便他再如何在乎苡苡,他也只能舍弃。

若他当真那般自私,晓得自己是个随时可能马革裹尸的人,还要让她牵挂担忧,那他便不配去爱她。

可穆延当真做出了如他意料一般的选择,孟循却并不开心。

孟循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她的眼泪了,她在他面前即便再难过,也只是压抑着,忍耐着,不会在他面前落泪。

可这回,孟循看见了。

自脸颊滑落的泪,抑制不住的滚落下来。但她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一直看着远处那白马上的少年将军。

她从未见过穆延这样。气派威风,不苟言笑,冷着一张脸,一身的肃杀凛然,透过他的模样,她好像看到了边境的黄沙与飞雪,无边落木,孤寒寂寥。

许是她朝那边看的太久了,穆延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他微微昂首,?一瞬后,便收回了目光。

短促到祝苡苡以为,那仓皇的一眼是她的错意与幻觉。

她乍然惊觉,随即站起身来,转偏了圈椅也浑然不觉。她掠过孟循,提着裙,匆匆离了雅间。

孟循有些后悔。

他紧紧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晃晃倒倒地下了木阶,出了茶楼,跌跌撞撞的推开人群。

只是还要上前,她便被拎着长-枪的卫兵拦住。卫兵并未因为她是柔弱的妇孺便好脸相待,冷着一张沉肃的脸,将她向后一推。

孟循有些庆幸,此刻他就站在她身后,他及时扶稳了她,才没有发生让他惊惧担忧的事情。

祝苡苡却像是并未察觉到孟循的存在一般,直直的向前,不顾阻拦自己的卫兵,踮着脚朝前方探去。

原本宽阔的街道在此刻变得无比狭窄,窄到不能让她向前一步。

祝苡苡说不出的焦急,她想同穆延说话,她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可要是错过了现在,便没有以后了。

可她又不晓得该与穆延说什么。

质问他么,问他为何什么都不与她说便离开京城,前赴边境。怨他么,让他抛下自己和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不晓得要说什么,而那种由心底散发出来的无力,一点一点在她的四肢百骸中奔袭,侵占了她全部的意识,让她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再等下去,她便只能这样看着他离开了。

她低声轻唤他的名字。

“穆延……”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一声一声朝前喊着,可在任凭她如何大声呼喊,出口的声音也仿若泥牛入海,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像他的名字,只能在她耳边响起。

孟循站在她身侧,替她挡去了拥挤。

也因为离得近,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尤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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