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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尚跺脚骂道:“废话!没听过外甥像舅的么!还不快去找她!”
山神庙外,丁卓一脸茫然:“我们去哪儿?”
“江南。”慕清晏取出小金哨,“为免再次错过,这趟我与你骑乘巨鹏先去。”
他转过头来,喜悦道,“等找到她,只要她别再气我,我就不怪她了。”
丁卓:“……”
——我觉得她肯定会再气你的,而你也肯定不会怪她很久的,不过男女之情什么的我依旧不很懂,反正你高兴就好。
江南,佩琼山庄,北侧偏僻院落的一间安静的修道室内。
周致娴在香炉内插入三炷香,而后合掌祭拜。
供案上有一个孤零零的牌位,上头写着‘先夫邵公腾云之灵位’,周致娴望去的目光深情而温柔,仿佛斯人犹在。
她照例念完悼词,起身来到隔壁,慕清晏与丁卓起身行礼。
周致娴还礼,伸手请两人坐下。
三人围桌而坐,周致娴柔缓的开口:“二十年前英雄辈出,豪杰如云,先夫邵腾云实在排不上号。他不但修为平平,还常被人笑话过于谨慎。平殊去行侠仗义,他没跟着一道去,武元英号召群雄攻上鼎炉山,他也回绝了。本以为像他这么不爱惹事的人,总能活到七老八十,谁知……”
慕清晏接上道:“谁知,聂恒城为了修炼《紫微心经》屠了邵大侠的师门。邵大侠眼睁睁看着师父被天罡地煞营掳走,为了救下毫无武功的师娘与小师弟,惨死在赵天霸手中。”
丁卓头回听说这件事,动容道:“为报师恩,为救弱小,邵大侠不惜一死,真乃我辈景仰的大英雄!”
周致娴轻轻摇头:“做不做英雄无所谓,可我是他的未亡人,不能丢了先夫的脸。”
她抬头道,“月前,慕教主忽然传了我一封密信,告诉我聂恒城掳走先夫师父的真相,又问我,倘若如今有人又要修炼《紫微心经》了,我拦是不拦。我回答,若确有其事,我纵是粉身碎骨,也要拦住这件事。”
丁卓明白了,“难怪周女侠您愿意与魔教合作……”
他随口而出‘魔教’二字,也没顾忌身旁的慕清晏,周致娴轻轻笑了下。
慕清晏举起茶杯:“周女侠侠肝义胆,在下敬佩。”——虽然当时他心里打的主意是让周致娴给周致臻下七虫七花散,以图控制,但也未尝对这中年女子没有敬意。
周致娴轻叹一声,“如今看来,修炼《紫微心经》的并不是我堂兄,而是戚宗主。他先杀法空大师与我堂兄,又屠了闵家,手段不可谓不狠。慕教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慕清晏目光清峻:“昭昭跟周女侠说了什么?”
周致娴微笑,“她跟我说了你打的主意——就是等别人练成了《紫微心经》你再如何如何的那个主意。”
饶慕清晏自诩脸皮厚的金刚不坏,此刻在周致娴清明柔和的目光下,也不禁尴尬。
他低声道:“是我想左了,如今我已打消了那个念头。敢问周女侠,昭昭如今又去哪儿了?她总不会独自一人杀上青阙宗吧。”
——最近他总想起蔡平殊为了诛杀聂恒城而施展天魔解体大法的决绝行径,再联想到蔡昭身上,不禁冷汗直冒。
周致娴反问:“你不是也在戚云柯身边布置了人么?”
“晚辈是有所布置,但是……”慕清晏蹙眉,“据手下来报,日前戚云柯已收拢部众,蜷缩势力于宗门内。杨鹤影与宋秀之也带着大批心腹人马上了万水千山崖,此后过崖铁索被尽数断开。”
丁卓失声道:“啊呀,那雷师伯和师娘他们怎么办?”
慕清晏道:“十有八九被关押起来了。”
周致娴目露忧色:“看来戚云柯的修炼到了最后关头,所以彻底隔绝外界,布置重兵在自己周遭,避免受到阻挠。如今,你也联系不上那个暗中安置之人了,是不是?”
“……不错。”慕清晏有些郁闷,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中途拦阻,而是打算在戚云柯练成《紫微心经》之时动手脚。但弄到这步田地,他委实面上无光。
周致娴忽然笑了,“其实昭昭已经猜到了。既猜到了你暗中布置在戚云柯身边的人,也猜到了戚云柯肯定会在修炼《紫微心经》第三关时,将自己团团围护起来,与世隔绝。”
“所以呢?”丁卓毫无头绪,“师妹想干嘛?”
慕清晏豁然起身,他已经全明白了,“我们现在立刻去……”
“不必去了。”周致娴轻轻打断,“这个时候你再赶过去,必会与前两次一样,与昭昭擦身而过。”
慕清晏冷静下来,“如此,我们点齐人马,直取风云顶罢。”
周致娴忽然直视着他,“我素知贵教兵强马壮,人多势众,是以慕教主打算带多少人上万水千山崖?”
“我知道慕教主是想助我等阻止戚云柯的恶行,但在天下人瞧来,却是两百年的势均力敌后,贵教终于攻破了天堑一般的万水千山崖,血洗了青阙宗。最后,北宸六派颜面扫地,贵教一统天下。”
慕清晏听懂了,冷冷道:“既要我出力,又希望神教势力莫要侵入九蠡山,周女侠未免想的太美了。”
周致娴毫不退缩,“这件事,戚云柯虽是首恶,但源头却是聂恒城,还有慕教主的那位叔父——慕正扬为了一己私欲,打开无间地狱,放出恶魔为祸世间,慕教主身为慕氏之主,难道不该担些责任么。”
慕清晏忍不住道:“你们魔教长妖孽短的叫了我们两百年,魔教妖孽不是本来就该放出恶魔为祸世间的么?”
丁卓很诚恳的表示:“弟子觉得这话没毛病。”
温婉的中年女子道:“慕正扬与聂恒城为祸世间,所以平殊杀了这两个妖孽,从此情缘断绝。你与他们两个不一样,所以昭昭喜欢你。”
丁卓又道:“我觉得这话也没毛病。”
慕清晏绷着脸,一言不发。
周致娴叹道:“昭昭年纪小,但她什么都明白。所以她一直想方设法,试图靠自己的力量阻止恶行的发生。”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全身经脉尽断,成了废人。慕教主希望昭昭也这样么?”
慕清晏依旧一言不发,似乎被气堵住了。
丁卓忍不住赞道:“周女侠,您好厉害啊。”
青阙宗,暮微宫内。
杨鹤影瞪着眼睛道:“你可得说话算话,等你神功大成,真的会传授给我们?”
戚云柯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不然我找你们来做什么?没有你们,我将万水千山崖的铁索断开,一样可以安安静静练功。”
宋秀之逼近一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
“信与不信,都由你们自己。”戚云柯淡淡道,“杨掌门你炼制尸傀奴并杀害黄老英雄一家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如今云篆道人正广发英雄帖,誓要跟你算这笔血账。”
“而秀之公子的掌门之位也不大稳当吧。如今宋时俊重伤,宋郁之下落不明,广天门那些老东西没了顾忌,自然不肯服你。他们膝下有的是年轻有为的儿孙,哪个不是宋家儿郎,哪个又不能当掌门了?而你把宋时俊的势力打散驱逐之后,自己也势单力孤了。”
“对付这些叽叽喳喳的废物,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你们神功盖世,一力降十会。而我,也多了两个帮手,以后我们三家可互成犄角,互相助力,一统天下,如何?”
这番话说的杨宋二人怦然心动。
“好,一言为定!”杨鹤影率先道,“如此,你练功之时我们就给你护法,等你功成之时,定要将练功的秘诀告知我们!”
宋秀之目光阴沉:“若你说话不算话,我大不了不做广天门掌门,也一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两位放心。”戚云柯面不改色,“这门功夫聂恒城当年都差点走火入魔,我替两位先试一试,未尝不是好事。”
杨宋二人心想也是,于是满意的离去。
李文训从暗处走出,讥笑道:“这两个蠢货,怎么就不想想,你本来就是六派之首,费了这么一大圈周折,还给自己造出两个大对手来,莫不是疯了?”
戚云柯道:“他们不是蠢,而是贪。贪字当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转头看向角落中一道恭敬的身影,“大楼,你怎么说?”
曾大楼低着头,定定道:“我本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倒在路边奄奄一息,蒙师父与蔡女侠的救助才有了今日。无论师父要做什么,弟子知道一定是为了蔡女侠,大楼定然誓死效忠。”
戚云柯感慨道:“原来你还惦记着平殊,我当你早忘了呢。”
曾大楼:“蔡女侠的恩情,弟子没齿难忘。”
戚云柯点点头。
李文训问道:“你第二重天修炼如何了?”
“业已通关。”戚云柯道,“待我调息数日,便可修炼第三重天。”
李文训离去后,戚云柯独自踱步到地牢中。
走过一间间关满原先青阙弟子的牢房,漠然领受或鄙夷或惧怕的层层目光,他来到最后一间。这间地牢不但宽阔,还很是干净透风,里头只关了三个人。
雷秀明一见了戚云柯,立刻扑到铁栏上大骂:“姓戚的你发什么疯,好端端的天下第一宗掌门不做,非要走邪魔外道!自从你把昭昭给我的雪麟龙兽的涎液拿走后,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了……”
他肢体残缺,扒着铁栏也站不稳,樊兴家赶紧上前扶住他。
戚云柯没去理他俩,径直看向第三人,柔声道:“郁之,身上的伤都好了吧,缺什么就跟师父说。”
宋郁之独自坐在角落中,闻言冷冷道:“你不是我师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师父!”顿了顿,又道,“我听说宋秀之带了许多人来了,你们狼狈为奸,又想做什么坏事?”
戚云柯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宋秀之与杨鹤影都是残暴不仁的卑劣小人,这等人,本不配活着。等我神功练成之日,先拿他们俩祭旗,再杀去幽冥篁道,踏平魔教,宰了慕清晏。到时,天下就清爽干净了,我也能安心的去见故人了。”
宋郁之难以理解:“你究竟要做什么!”
戚云柯慈爱的望着宋郁之,“你六七岁就上了九蠡山,是我一手将你带大,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心正的孩子。昭昭就该嫁给你这样的少年侠士,出身高贵,修为深厚,人品正直,模样也好……”
他目光悠远,透过眼前黑漆漆的地牢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昭昭爱笑爱玩耍,不耐烦江湖琐事,郁之你要多担待些,别拘束了她。将来,你好好待她,不枉我教养了你一场。”
宋郁之起身大吼:“我爹爹又没对不起你,你为何要挑拨宋家,酿成广天门大乱!”
戚云柯道:“平殊说过,两百年下来,北宸六派早已故步自封,因循守旧,讲究排场,任人唯亲。许多有志少年只因出身卑微,不但得不到上进的机缘,甚至还会屡受打压。”
“如今太初观废了,驷骐门也差不多了,佩琼山庄大乱在即,落英谷向来避世而居,广天门自也不能落下。北宸六派,早该变一变了,不论是合并成一派,还是彻底消亡,都未尝不可。不过,我还是把青阙宗给你和昭昭留下了。”
宋郁之觉得匪夷所思,“你做了这么多恶事,你以为江湖中人以后会怎么看待宗门?!”
“等我死后,随便你们怎么办。”戚云柯无所谓道,“将我的罪行公之于众,与我断绝关系,将我鞭尸也罢,让我尸骨无存也罢,遗臭万年也无妨,总之你与昭昭觉得怎样能恢复宗门名誉,就怎么来。”
话音平静,他背着手悠悠离开了地牢。
“他这是疯了吧…是不是疯了啊…”雷秀明瞠目结舌,“我只听说把别人看成死人的,他这是把自己都当成死人了!”
宋郁之与樊兴家无言以对。
戚云柯从地牢走回暮微宫中隐秘的练功室。
一道道雕绘精致的大门被打开,昏暗氤氲的光线中,弥漫着清苦幽然的焚香气息,宛如三道轮回的幽冥地府。每打开一道门,他就仿佛看见一个惨死的仇家——
尹岱,尹青莲,杨仪,他们最该死,也死的最早。
慕正明,聂喆,他们一个姓慕,一个姓聂,是慕正扬与聂恒城的血亲,都该死。
周致臻待平殊不好,长春寺的老和尚假仁假义,也该死。
可惜了常昊生,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得已提前灭口。
道德是谎言,仁义是利器,热血被愚蠢杀死,理想消亡在虚无中。
到最后,还有什么是真正值得我们去爱,去拼死守护?他早已弄不清了。
若平殊活着,她一定知道。
她总会告诉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戚云柯缓缓坐在书案前,仰天闭目。
一滴热泪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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