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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期起看见隔壁的老头搭话,立即走过去,笑道:“大爷,刘铁不在家吗?我们主子听说他弄花草的手艺好,想来雇他去给弄弄园子!”

老头听寒期起这话,又看了看凌乐冷冷的脸,立即就信了几分,回道:“刘铁早就走了。”

“走了?”寒期起一脸疑惑的模样,“去哪里了?还回来吗?”

老头摇头:“没说回不回来,但是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因为他走之前,把家里的东西全都卖了。”

“卖了?”寒期起当即心中一沉,不露声色地问道,“怎么会呢?他在许都活计都不错,他不是一直帮着安王府打理院子的吗?前段时间还去了临太傅的府中。我们家主子去看了那两处院子,觉得打理得甚好,这才遣我们来找他……他这手艺这么好,已经在许都传开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有钱不赚,这不是傻子吗?”

凌乐在一旁听的侧目,这寒期起说话,真假缠半,信服力极高,不愧是跑江湖的老手。

那老头果然成功的被寒期起勾起了聊天的欲望,他也是叹一口气说道:“哎,谁说不是呢。他在安王府干了一段时间了,又被派去临太傅的家中照看花草。我们都说老刘这是要发达了,等他发达了可一定要记得带上我们……”

那老头说道这里,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觉得他是惹事了!”

“惹事?”寒期起一听就来了精神,“这话怎么说的?”

那老头对寒期起与凌乐的身份一直有所顾忌,后面的话怎么也不肯说。

寒期起立即从怀里掏出十个铜板放入那老头手中:“大爷,您看看您,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就说完罢?我们也是给主子办差,这差事办不好,回去主子少不得要责问。我们要是知道这刘铁为何不在了,也好给主子回话,少一顿板子不是?大爷您行行好罢!”

那老头看着手里的十个铜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惹了什么事,只知道他走得匆忙,家里东西都是贱卖给我们周围住的的人。他那口大铁锅,也就只卖了我三十个铜钱而已!”

一口铁锅怎么也值个一百个铜钱吧?刘铁三十个铜钱就卖了?

寒期起立即问道:“刘铁出城的时间是傍晚吧?当铺都关门了,不然他背到当铺,怎么也能当个百八十个铜钱啊?”

老头连连点头:“对对对!可不就是天擦黑的时候吗?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关了,他是想着赶在城门关之前出城去,这才就近把家里这些东西半卖半送的送给我们了。”

“那他出城时候的神情怎么样?是喜悦啊,还是悲伤啊?”寒期起又问。

老头怀疑地盯着寒期起:“你问这个做什么?”

寒期起笑道:“老人家,你看看,他要是高高兴兴地卖东西,说不准是在别处置办了大房子,别人搬了家,只是不住在这里了,那很有可能还在城里呀,我可以去别处打听啊。他要是一脸不情愿地卖东西,那八成就是惹了事了,着急跑路,那肯定也回不来呀。”

老头努力回忆着那天晚上刘铁脸上的表情:“不像是高兴,但是也不想是不情愿。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只是动作很麻利,回来不到一刻钟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走了。”

寒期起惋惜一叹:“哎,这可怎么办,找不到人,恐怕回去也是一顿好责罚。”

老头同情地望着寒期起:“都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寒期起与老头告别,带着凌乐回到了主干道,凌乐把身上的泥点拍掉,问寒期起:“你既然是向那老者买消息,为何只拿十个铜板?那老者看上去生活也不富裕,若是有钱可以帮一下,为什么不多给点呢?”

寒期起望着凌乐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们凌小公子,还这么有同情心呢?”

凌乐跺了两脚,把鞋子上的泥点子也甩了下去。

“就不能给多,给多了就不像是来替人办事的了。而且,”寒期起拍了拍凌乐的肩头,“你要深信,这些人再可怜,他们也是一帮见钱眼开的刁民。你若是一下掏出一个银锭子,反而问不出话了。他们会以为他们口中的消息非常值钱,若不问你要个白八十两银子的,绝不会松口的。但你若只掏几个铜板,他们就会对你有同情的心里,觉得你跟他们一样是苦命的人,便不会往多了想,也不会想到讹钱,自然问什么说什么了。”

凌乐点点头:“受教了。”

“打探消息,也是一门手艺,”寒期起转身道,“有些是我早就会的,有些是这些时日在藏息阁跟方平学的。那小子虽然不擅长重组事件,但是在打探消息这一块,绝对是一个好手!”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凌乐问。

“回藏息阁,”寒期起把怀中的册子掏出来,“这去临太傅府上修院子的花匠跑了一个,其他的花匠多半也都不在了。那老头说,他们走的时候,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那八成就是被威胁了。但也不是单纯的威胁,一定是给了他们些银子,让他们亡命天涯去了。如果他们足够聪明就知道,自己出了许都城会被灭口。因为在许都里面杀人的代价太大。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些花匠里面有一个聪明的人,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不被灭口……不然……”

“不然,安王殿下这事也是无解,对吗?”凌乐接着寒期起把剩下的话说完。

“唉……”寒期起抓了抓头,“如果花匠都死完了,这条线基本就是断了。我现在还没想到其他可以查的地方。先回藏息阁,让方平的消息网去帮我找这些人。希望能找到一个活人……”

凌乐沉默了,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体会了许都一派繁荣祥和之下的刀枪剑雨。也是第一次真正知道了季凉与许安归他们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全是看不见的杀戮,不知道对手藏匿在哪里,也不知道从哪里就会冒出一只冷箭就直取你的心脏。

这次太子妃的死,就是在月卿与枭雨的眼皮底下下的毒。像寒期起这种查了十几年案子的老手,都有些束手无策。

不,与其说寒期起束手无策,不如说做这件事的人把这些事情的证据全部都抹去了。

这根平常查案子不同,寒期起从前查的案子,那些犯人或许是临时起意,或许智商不够,或许是客观因素的限制,导致他们不能进行完美的犯罪。

现在,许安归与季凉的对手,是在东陵朝堂之上位高权重之人。

他们可以像许安泽那般招揽聪慧的谋士,也可以像许景挚这般一掷千金的找神医替自己治腿,他们可以悄无声息的杀人越货,可以重金收买,甚至可以调用成千上万人伪造同一个证据!

凌乐不寒而栗,原来至此,许都这座看起来古老而又宁静的城,直到现在才对他们露出獠牙,而它一张嘴,那便是要人性命!

寒期起边走边说道:“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我们找不到证据。”

凌乐抬眸看向寒期起。

寒期起停住脚步,回眸看着凌乐:“我最怕的是,这只是开始。这个局会越做越大,最后成为一个谁都解不开的死局。”

*

今日的朝堂格外的安静。

右侧武官领头的位置,空无一人。

站在左侧的太子,以及太子身后的解太保与郭太师都纷纷侧目望着本应该是许安归站的位置。

解和低声对郭怀禀道:“节哀。”

郭怀禀回望了解和一眼,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他的目光落在站在最前面的太子身上,眼眸中带着刀,带着晶莹,带着血光。

“跪——”邹庆声音从前方传来。

众人跪迎东陵帝,东陵帝从左侧进入议政殿,坐在中央金灿灿的龙椅上。

“起——”邹庆一甩手中拂尘,“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微臣有奏!”

御史张蘅上前一步,手上抱了厚厚一沓册子。

东陵帝看见御史台的人头开始隐隐作痛,沉声道:“讲。”

张蘅微微欠身:“微臣弹劾安王许安归,私藏银两,豢养亲兵,意图谋反!微臣手里有一份安王府的账本,这账本上明确记录了安王府收受许都将领私银,利用科举敛财的罪证!”

张蘅这话一出,站在对面的石武当即就抬头,指着张蘅,张口就要开骂。

江狄眼疾手快一把就把石武拉住,自己上前一步,道:“敢问张御史,你手上的安王府的账簿从何而来?”

张蘅看向站在右侧的江狄,道:“我手上的账簿,是安王府账房先生给我的!”

“安王府的账房先生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把账簿给张御史呢?”江狄又问。

张蘅回答:“安王在许都私攒银子,豢养亲兵,有意图谋反之嫌。安王府账房先生不愿意助纣为虐,这才把安王的账簿交了出来。”

江狄被张蘅堵得无话可说。

东陵帝手一挥,示意邹庆去把账簿拿上来。邹庆立即上前去把张蘅手中的厚厚一沓账簿接了过来,放在案牍上。

江狄总觉得这事不对,可又想不到反驳的说辞。

百晓现在是兵部正五品主事,没有资格参加朝堂论事,若是百晓在,他或许能驳一驳张蘅说辞。

可江狄确实对唇枪舌战不在行,更不要说这些御史舌头就是他们的武器,日夜磨练,没有人比他们更精于此道。

就在这时,议政殿门口的内官急速快走,走到邹庆身边低声说了一句,邹庆点头,转身又到东陵帝身边,低声道:“陛下,宁王殿下来了。”

东陵帝想了想:“宣。”

“宣宁王殿下觐见——”邹庆立即扬声传唤。

许景挚听见传唤,整了整衣衫,仰首阔步走进了议政殿。

那日在英国公府参加生辰宴的人不少,但是分列在朝堂之上,就不算多了。许多官员看见许景挚是自己走进来的,都惊诧不已。

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腿给治好了?并且能活动自如,看不出一点后遗症?

许景挚走到大殿之上,撩起衣袍,跪下:“臣弟,拜见陛下。”老老实实地行了一个三跪九叩大礼。

这是许景挚第一次出现在东陵朝堂之上,他对着自己的皇兄行大礼,给足了东陵帝的面子。

东陵帝道:“起来吧。”

“谢陛下。”许景挚站起身来,侧目看了看张蘅,冷笑道,“御史台动作真是迅速啊。昨天许安归才被圈禁,今天就送上证据,要把这事给钉死?”

张蘅微微蹙眉:“宁王殿下,您说话要有依据,不可胡言乱语。”

许景挚笑道:“我胡言乱语?真是好笑,临太傅因为科举之事多少天不在府上,一直住在贡院里,翰林院与礼部的人都看见了吧?你们御史台的人,真是睁眼说瞎话,那些银子出现在临太傅的府上,却说是许安归收受银两贿赂。你们御史台的都没长脑子吗?”

“你!”张蘅被许景挚怼的头脑嗡嗡直响,道,“有安王府账簿为证!”

许景挚身子微侧,看向御史张蘅:“张御史,我且问你,这科举收受贿赂一事,若是按照正常程序,应该如何贿赂啊?”

张蘅显然是没准备好应对许景挚。

他上朝之前,做过盘算,这事一出,朝堂上会出来质疑这件事的只有兵部的人。而兵部的人,也就是现在兵部侍郎江狄读的书多些,可也不擅长诡辩。

所以今日只要他把这件事提出来,就必定能把许安归收受贿赂,豢养亲兵,意图谋反的事情给坐实。

没成想,许景挚居然今天上了朝,不仅上了朝,好像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一般。

张蘅抬眼看向东陵帝,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下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争辩。张蘅瞬间懂了,今日若是在议政殿上他们御史台辩不赢许景挚,许安归这罪名就无法坐实!

张蘅有些慌神,好在提前做了不少功课,许景挚这么问他虽然没有想过,但也知道怎么应对,他回道:“卑职没有收过,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宁王殿下这个问题。”

许景挚冷笑一声,转了个圈,扫了一眼朝堂上这些人,然后转向东陵帝抱拳道:“陛下,御史台这个折子,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自相矛盾。说是许安归与临太傅合伙收受举子们的贿赂,那想必是在科举之前就应该开始收取了吧?可是我怎么记得,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在会试的前几天才临时定下的?!张御史,我说这话可有错?”

张蘅脑门冒了汗,他这才想起来,本来应该是会试主考官的翰林大学士,张翰林因为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告病在家。

这事,礼部特地在朝堂之上回禀给了东陵帝,把这次会试主考官换成临太傅也是临时的决定,一切都是临时决定的,谁能预料到会试主考官会变成临太傅?

许景挚见张蘅不说话,嘲讽道:“难不成,那些行贿的举子都是会未卜先知?知道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会换成临太傅不成?!”

张蘅被许景挚怼得无话可说,急得满头是汗。

忽然御史台队列又走出一人,那人向东陵帝与许景挚一礼:“微臣,御史刘新,可以解释这件事。”

刘新?

东陵帝蹙眉盯着那个人看了许久,好像是想不起这个人了,邹庆在身边小声提醒道:“陛下,是之前北境刺史刘新,因为参奏安王殿下在北境私自屯兵一事,才留在了御史台。是陛下您嘉奖的。”

东陵帝想起来了。

是的,刘新那次举报说的句句属实,没有任何捏造的成分。若不是许安归把五千精骑尽数调到了南泽,攻下南泽,刘新的说辞就将成为许安归屯兵谋反的确凿证据。

这人调到御史台,是东陵帝明面上给的嘉奖,实际给的小鞋。

御史台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他们个个进士出身,而刘新只是一个举人,是因为打小报告而破格提拔。

这种不是凭借自身实力登科,不走正途进入御史台的一个举人,在御史台内部就有一个明确的等级分化。

这几个月,刘新在御史台肯定是吃尽了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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