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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隐姓埋名?

什么叫做致死不悔?

什么叫做为了他的亲弟弟?

何宣的弟弟是谁?

这屋里只有他与许安桐两个人,许安桐这话是望着他说的。

难不成……难不成……

许安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声长鸣:“难不成,你说的那个人……你口中的何宣亲弟……是我?!!!不可能!这不可能!!!”

许安桐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淡然道:“二十九年前的夜里,赵皇后生产,她自知若是一举得男,会帮助自己的夫君在储君争夺上赢得巨大优势。当年先帝刚刚起势,朝局不稳。东陵连年征战,先帝的孩子一个个都跟着他一起战死沙场。而我们的父亲,东陵现任皇帝,则因为体弱,谋略过人,被留在了后方,出谋划策。侥幸活到了先帝平定八方之时。赵皇后早早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这一胎是男孩,自然皆大欢喜。若这一胎是女孩,那便要上演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二哥,你不是太子,你是‘狸猫’。你是赵皇后从外面抱来冒名顶替的一个孩子!”

“你胡说!”许安泽近乎于疯狂,他根本不可能相信许安桐所言。

“我是不是满嘴胡吣,你何不去问问你的母后?”许安桐嘴角上扬,“不,其实不用问赵皇后,问郭太师也行。当年他们合谋做的事情,经手的人,全都死于非命。可,总还有人留下了消息与活口。盛明州那里有一块当年包裹着赵皇后亲生女儿的锦布,当年亲手把赵皇后女儿送出城的苏明哲,则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儿子女儿送回许都,寻求郭太师的庇佑。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个被人称为鬼策军师的公子季凉,会什么都不带就进入许都,博得了许安归的青睐罢?你不会真的以为赵皇后真的会狠心白纸的亲生女儿送出去,不管不问吧?”

许安泽望着许安桐阴恻恻的脸,踉跄后退:“你休要唬我!”

许安桐轻笑着:“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要我们去赵皇后、郭太师面前一一问过,你就知道了……如何?”

“你骗人!”许安泽向后逃去,可他后面是一排排书架,他被关在这个皇宫里,无处可逃,“我是太子!我是嫡长子!我……我……”

许安泽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身份,如今在许安桐的逼问下,变得粉碎。

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感觉?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何宣对他一直容忍有加?

他怎么会承认自己一直及尽一生追求的东西,是梦中花水中月?

许安桐一步一步逼近,许安泽靠着书架一直沿着书架逃跑,最后他被许安桐逼在角落,望着许安桐,心境全线崩塌。

不知道为什么,许安泽的心里早就认可了许安桐这个说法。

他一直觉得皇后望着她的目光除了和蔼之外,还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情绪,比如说懊悔、憎恶以及许安桐现在看他的目光——怜悯。

原来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一个乞丐。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这群住在皇宫里的人施舍给他的。他本来只需要当好一个傀儡,就可以在这里永久的生存下去。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内心产生了许多欲望。

许安桐眼看着许安泽心理防线一份份崩塌,仍然不急不慢地说出许安泽心底最深的恐惧:“你不是一直觉得父皇看你不顺眼吗?你的直觉是对的,因为从一开始父皇就知道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对于你,他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其实这件事,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为什么他一定要你在处决的朝东门那些将军之后才让你登上太子之位?他为什么要让你一个当朝太子来背负屠杀军门的恶名?为什么你新政做得再好,父皇对你依然不满意?‘太子殿下’你好好想想,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许安泽颤抖到失真的嗓音,吐出一句话,“我是‘狸猫’,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让我一无所有。他从来没有畏惧过我的权势,甚至像看猴戏一样,一直在那个皇位睥睨着我。他在我身上捆了一个杆子,在杆子上捆了一个太子的圣旨,让我一直盯着那个圣旨,不断地奔跑……不断地替他卖命……”

许安桐眼眸微眯:“如此看来,你也不是太蠢。那个男人眼看着你长大,对你的脾性了如指掌。那个男人从先帝开始,就在谋算着后面的布局。赵皇后拿你换了亲生的女儿,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他不说,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儿子,来巩固他储君的地位。有了你,陛下才会在当时的储君之战中取得绝对的优势……无论如何,当年先帝看重的储君、我们的十六皇叔尚且年幼,而我们的父亲却已经有了儿子。许家香火后继有人,这就是我们父亲能够获得朝臣支持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许安泽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从政这么多年,从许多事情都可以知道坐在那个皇位上的男人绝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无能。

“许安泽,”许安桐缓缓地逼近他,那双秋水一般的眸子骤然变大,“如果是你,在当时军权大过皇权的朝局之下,该当如何?”

许安泽眼角流下眼泪,他直到今日才看懂东陵帝的布局。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全局,却不想自己的这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他为了那个太子之位,付出的太多,多到他自己觉得那个位置非他莫属。

许安桐见许安泽不答,替他说道:“那自然是要找个借口收复兵权,可兵权在外,如何才能一次性收复呢?对……太子大婚,宴请三军,扣押将领妻儿,制造谋反,一举收回所有军权,让你出面监斩,让你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从你顺从父皇的意思谋划朝东门事件开始,你就成为了一颗弃子。你,不过就是我们父亲用来削弱兵权,集中皇权的一个工具。”

许安泽手脚发麻,他不自觉得捂住耳朵想要阻止许安桐的声音进入,他靠着书架滑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是太子,我是嫡长子……我姓许,我为父皇铲清了军权……我……我是功臣……”

许安桐垂眸,望着坐在地上的许安泽,继续道:“许安归自小得太傅教导,无论是策论还是骑射,都是众皇子中的翘楚。太子之位,父皇最中意许安归,你难道看不出来?可是父皇也知道,先帝时期军门手中势力会威胁到皇权,所以他便布下了你,让你来削减军门实力。让许安归远走北境,重新建立属于自己的军队。父皇利用你,磨练许安归,让他变得更加尖锐。让他替军门说话,受军门拥戴,而后完成先帝收复四海的遗愿。斩掉老军门,是罚。让许安归带着军门重回巅峰是赏。恩威并施这才是君王之道。”

许安泽不想听,他蜷缩在角落里,捂着耳朵。

可是许安桐不放过他,他蹲下来,盯着许安泽:“你以为你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这次许安归只要从岩州城大胜归来,无论是军心、民心还是太子之位,都将是他的!”

“你闭嘴!”许安泽扑向许安桐把他按在地上,怒目而视,“我是太子,没有人可以抢走我的东宫!何宣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皇后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断臂膀!他们赵家,还需要我有我这个太子庇护!”

许安桐看着许安泽狗急跳墙的模样,笑开了:“若我说,我已经找到了皇后的亲生女儿,准备带回来给父皇看看,你又当如何?”

“不可能!”许安泽咬着牙,“你为什么能找到?!”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许安桐眼眸微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子殿下,要不然我帮你出个名留青史的主意吧?”

许安泽愣愣地望着许安桐。

许安桐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来,薄唇凑到许安泽的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许安泽顿时浑身颤抖,他眼眸里全是血丝,嘴唇微张,下颚不断抖动。

许安桐笑着,轻声道:“只有这样,你才能‘永生’。”

许安桐推开许安泽,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侧目回望许安泽:“好自为之。”

夜晚寂静无声,东宫里面没有人走动。

许安泽在许安桐走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把所有人都赶走,偌大东宫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与门口御林军。

他坐在书房外花园的一棵树下,仰望着夜幕里唯一的明亮。

他忽然想起这些年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着他的何宣,原来今天离别时候,他眼睛里那种复杂的情绪是因为他们要天人永别。

何宣自尽,是为了保护他,保护他唯一的弟弟。

许安泽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未问过何宣的双亲。每每他问何宣要什么赏赐的时候,他总是回答,殿下安好便好。

许安泽总是以为那是何宣的托词,他相信何宣在他身边,绝对另有所图,他不说只是因为他给的利益还不够大,亦或者说是他坐的位置还不够高。许安泽想着总有一天,他能赏给何宣他想要东西,却从未真的想过,何宣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这些年他在他身边辅佐,真的只是为了他安好。

原来这才是亲人。

容忍他的暴躁、狂怒,包容他的无理,默默地守护在他身边,直至最后先他一步离开这个世间,先他去死。

“你为什么不来认我呢?”

许安泽望月轻叹。

“你为什么要先我一步离开呢?”

许安泽站起身,往书房走去。

“若有来世,我是说下一辈子的事情……”

许安泽拿起灯罩,取下里面的火烛,走向他的软塌。

“让我先出生。我做哥哥,你做弟弟……下次让我来守护你。我把我这辈子欠你的,全都补全给你……好么?哥哥?”

许安泽手中的蜡烛掉落在软塌上,他望着火焰烧穿了软塌的锦被,爬上矮桌,又窜上帘子,铺开在他周围。

他丝毫没有觉得火舌炙热,也没有觉得此生悲凉。

只有这一刻,他如释重负。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在梦中惊醒,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再也不用望着他遥不可及的梦,追逐至死。

这一夜,东宫燃起大火。

御林军驱着水车前来救火的时候,东宫的太子寝殿已经烧得坍塌。

赵皇后闻讯赶来,看见御林军从书房里抬出一个烧得焦黑的尸首。她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就已经晕倒在地。

*

次日朝堂之上一片沸腾。

东宫大火,太子被烧死,东宫的谋士何宣也在监牢里撞墙自尽,赵皇后卧病在床一夜之间白了头,朝堂内外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太子失德,在外豢养亲兵,触怒龙颜,被禁足在东宫,自觉此生无望,便自焚谢罪。

有人说太子因为与何宣有私情,见何宣自戕,便也跟着自裁。

有人说太子是被人刺杀而死,杀人的人放了一把大火,烧了东宫。

因为太子的死,早朝气氛及其压抑,上奏议事的时候众臣声音都小了许多。东陵帝倒是一贯地看不出喜怒哀乐,坐在殿上,听着各部奏事。

早朝之后,东陵帝让代刑部尚书的许安桐去御书房。

许安桐跟在东陵帝身后缓步而行。

东陵帝给邹庆一个眼神,让他带着内官宫女远远跟着。前方就剩下许安桐与东陵帝,一前一后。

“你随孤去走走吧。”东陵帝没有走向御书房,转而去了御书房附近的花园里。

许安桐没有说话,一直跟着东陵帝。

“何宣自戕,太子自焚,这事是你干的?”东陵帝说话缓慢,许安桐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回道:“是。”

东陵帝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许安桐颔首,毫不犹豫回道:“军门与朝廷积怨太久了,需要一个冰释前嫌的契机。当年朝东门的事情,既然是太子一手策划,现在也该由他了结。大敌当前,东陵需要军民一心,才能共退乌族。”

“他是听了你这话才自焚的?”东陵帝走在前面,步履蹒跚。

许安桐跟在后面,回道:“当然不是。他只不过是知道了一个他早该知道的真相而已。”

东陵帝站定身子,回身看向许安桐:“你想夺嫡?”

“我不可以吗?”许安桐抬眸,毫无畏惧地迎上东陵帝的眼睛。

东陵帝笑了:“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许安归现在在外领兵,手握兵权,孤若现在封你为太子,他必然在大败乌族之后,发兵许都。孤若拖着不决,等到许安归回来,以他的战功、名望,太子之位也迟早是他的。与你何干?”

“陛下既然中意六弟,为何还要防着他兵变,而派去秋□□战呢?”许安桐淡淡地望向东陵帝,他似乎想要一个答案。

东陵帝走到花园水塘边,望着水塘里的鱼,道:“你知道为什么,养鱼不养一只吗?”

许安桐道:“因为孤单。会死。”

东陵帝道:“孤却以为,是因为没有竞争,不知危险在何处,所以会死。许安泽、你、安归、孤、以及孤的十六弟,都是养在这水池里的鱼。每天都在为了那一口吃食,你争我夺。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先帝立国,孤随着他四处征战,看着遍地饿殍,孤也很难过。孤自小体弱,比不得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可以在战场上跟随父君肆意拼杀,便只能坐镇后方出谋划策。那一年,许景挚十岁。先帝把孤唤到御书房,问孤,眼下两位皇子,孤觉得应该传位给谁。你知道孤是怎么回答的吗?”

东陵帝侧目看向许安桐。

许安桐摇头。

东陵帝回道:“孤毫不犹豫地说,传给孤。先帝问孤为何……你知道为何吗?”

许安桐还是摇头。

东陵帝道:“孤知道,孤体弱,即便是继位,也不可能事事殚精竭虑。果然在孤继位这些年里,孤的头疾越来越严重了。可孤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许景挚当年只是十岁,就得临太傅称赞,若是让他再成长一些时候,或许东陵就不再是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

东陵帝轻叹一声,换了一个更加方便的自称:“当时我与许景挚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那些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军门重权在握,无论我们之间谁继承皇位,都难以过军门挟制。可是当时我已经成年,并有你们几个皇子。只有我,才有资格与军门一决高下。”

“所以,父亲就跟皇爷爷说,你要接任皇位吗?”许安桐看着东陵帝,也换了一个更加亲近的称呼。

东陵帝点点头:“那时候我就把我心中的谋划告诉了君父,君父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你身在皇族,熟读历史。应当知道我那时候的谋划与承诺是多么的脆弱,可即便如此,君父还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与此同时,许景挚摔断腿的消息传到御书房……桐儿,若是说父子兄弟之间除了血缘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羁绊的话,那便是了,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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