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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的声音不再响起。健文在公园门口左右顾盼,如同临床心理学家鉅细无遗地留意每个游客的神情,只是找了差不多一小时,看到的全是面容僵硬且欠缺温度的脸孔。既然不见女生影踪,声音也未再出现,他该不该马上脱下头套回到现实了?但这样做的话,意识会不会残留在这里,在现实里醒不过来?他来到这里之前是在《恶灵古堡》的游戏系统,不知道是游戏断线还是受到其他干扰才来到这里。他没搞清楚状况,不敢轻举妄动。健文购买这个仪器前看遍用家在官方网站留下的评语,几乎每一个评价都是正面的,没有一则留言提及过健文现时面对的情况。健文思忖,画面忽然跳动的最大可能性是他误啟了地图中的游逛功能才会来到这里,换言之他还在系统中,是意识带他来到动物园。事情是这样的话就好办了,只要他如常按下头套上方的红色按钮,意识与脑波图电极片贴停止互通,他便回归真实。
「你好?」女声一再响起刷破沉默。
健文环目四周,所有npc走向入口,根本没有人留意他。停驻片刻,他放缓呼吸,倾听着npc的对话。只是平常的木訥人工智能语音,绝不会发出这么灵动,或是形容得直白一点,就是带有人性的声音。
正当健文准备移步时,同样的女声再次说话:「你好?」
健文这次终于听清楚了。夭寿,怎么会这样?明明就设定了以国语作游戏语言,怎么会出现广东话的语音?
他再次驻足,犹豫了一下便用不太纯正的广东话对着空气大叫:「你好。」幸好他以前很喜欢看《古惑仔》,而且公司有来自香港的同事,听多了也会说一些简单的字句。
久久襟默。
「你终于听到了!我一直跟你说话,你都不回话。」女生兴奋得大叫。她的声音清楚立体得仿似女生在健文耳边说话。
健文对着空气大喊:「你在哪里?」
迎来的又是一片寂静。
健文再次叫嚷:「你退出了吗?」
「你不是香港人?」女声泛起。
「我是台湾人。」这个人应该真的不是npc吧,根据他丰富的游戏经验,npc是没有可能作出这么流畅而人性化的对话。
「不是吧⋯⋯天呀,明明我在陆羽茶庄喝茶,怎会去了洗手间回来就变成这样?这里是哪里呀?」女生咕噥着。
「呃⋯⋯陆羽茶庄?」健文听不懂她的话了。他按下头套右上方的绿色圆按钮,啟动了把任何语言自动翻译成国语的功能。
「对!就是中环那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吗?」
「我也不清楚。呃⋯⋯我也是被系统拉过来的⋯⋯你是真人吗?」健文一脸懊恼地抓头。
女生的声音没再响起,健文道:「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了。你现在能看到我吗?」这次的声音来自左前方,健文沿着声线看过去,一团黑影伏在树下,渐渐扭曲成人的形状。光看影子,她很瘦小,目测只有一百五十多公分。他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凭影子的形态想像她的模样。健文口乾舌燥得舔舔唇,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女生朝着他挥手,健文定过神后招手回应。
「你看到我了!可是我看不到你的脸,只看到人形的影子。」女生有一把悦耳的声线,不会过于低沉沙哑,又不是尖锐的娃娃音。明明她在大叫,却无法使人厌恶。她拥有富有磁性,同时带点轻柔的声线,刚好是健文喜欢的类型。
「你也是。」
一名npc小女孩在两人间穿梭。健文用了vr装置三年从没遇过真人玩家。colbaltdevelopment在去年年尾发佈会上曾公开表示将会在明年公开离线连接地图功能,用家不用将装置连线至互联网便可凭意识在系统中游遍世界各地。他依稀记得,发佈会还有提及过有关其他玩家连线的功能,但好似不是应用在地图功能的。健文盯着影子,想起在《恶灵古堡》出现的关卡。在第五季的其中一关中,利昂在主厅把积木玩具放在空中,并调整它的角度,一隻秃鷲的影子投射在壁画上,墙身继而转动,狭窄的通道就在眼前。对了,他们更新了玩家在游戏模式的连线系统,现时增加至最多十人同时间连线。至于在地图功中与其他玩家连线的技术仍停留在测试阶段,尚未对外开放。
「你哪里是什么年份?」女生细语问。
「我这边⋯⋯应该是一九八六年。」健文隐约记得动物园是在一九八六年从圆山搬到木栅,他当时只有两岁,脑海早已清空蹣跚学步的岁月。他去年翻过相册,看到一张照片才想起的。照片中,顶着一头及肩捲发的母亲手抱着健文,父亲搭着母亲的肩,三人在动物园门口对着镜头,他们微笑,而他一脸茫然的吸着奶嘴。他把照片扫描至电脑里,看到写在右下角的日期,在网上搜寻后才知道那天是木栅动物园开张的日子。
「一九八六年吗?就是说我又回来了吗?哎呀!不是呀!我应该是在一九八四年才对,怎么又来到这里呢?」影子向后退了两步后喃喃自语。
「但是⋯⋯」
女生察觉到他有话欲说便识趣地停止咕噥。
「你本来是去一九八四年的虚拟实境吗?」
「虚拟实境是什么?」影子微歪了头。
「这里呀,这里就是虚拟实境。」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一九八四年的人,不懂什么是虚拟实境。」
「该怎样解释好呢?我本来与朋友连线玩游戏,却突然间来到这里,那你是怎样来的?」健文说罢抿嘴
「连线又是什么意思?你在那边又是什么日子?」影子左顾右昐,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你说是现实的日子吗?」
「对。」女生点头。
「二零一五年的十月三十日。」
「不是吧!天呀!这次居然遇到一个未来人!」影子吓得退后至马路沿,双手掩着嘴巴。
健文皱着眉头的看着她。未来人?这代表她是在过去来到这里吗?应该不会,这么荒谬的事怎会发生在他身上呢?她应该是在恶作剧。按照健文往常的行事作风,他定必会无视她,但既然现在不能返回游戏的界面,脱下头套又怕意识残留,就当作打发时间吧。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们未来的彩虹是什么顏色的?」
「红、橙、黄、绿、蓝、靛、紫。」
「没有黑吗?」
「没有,不过我刚才在这里看到带黑色的。」
才刚回答,女生马上接着问:「我就说彩虹是没有黑色的,阿芳的演技现在这么厉害!那你们的图书馆呢?会不会有书是没有字的?不是只有一本书,而是整架书,每一本书都没有字的。」
这是什么怪问题?难得在地图世界里遇到真人玩家,好死不死的遇到一个问题少女。
「是几乎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也不排除是图书馆的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在你们的世界,闪电后会不会没有雷声?」
「也有可能吧,之前看纪录片有讲过,有一个天气现象叫热闪,通常是在夏天闷热又潮湿的晚上发生的,可能是那道闪电是从很远过来的,但雷声走不到那么远。我之前去东京的时候也有遇过一次。」
「那么⋯⋯那么你们会穿越时空吗?就是会突然整个人,整个人的肉体和灵魂到了十一年后的未来的那种。」
「呃⋯⋯不会。」不是说只问一条问题吗,现在都第四条了。声音再动听也不能干预健文耐性的耗损。
「是哦?二十世纪还没有发明时光机器哦。」健文猛然摇头,除了回答她的问题外,也尽力表达按捺不住的厌烦。健文不自觉地掛着表达礼貌的浅笑,但很快就收起笑容。他忽然想起,就算他笑得牙肉尽现,女生看到的只是黑影而已。
她默不作声的站在树下,健文耐心等待她的回应。
「不好意思,说了这么久还未介绍自己,我叫晓灵。」女生终于停止问问题,健文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口若悬河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健文喜欢当摄影师。他和客户、助手大多以通讯软件及电邮来沟通,摄影的时候也只是一句起,两句止。他很少与不熟悉的人作深入的交谈,越用心投入关係,离别时会越痛入心脾,这是他在这几年悟到的道理。虽然健文变得成熟,也从颓垣败瓦中復活过来,但这些经歷让他的自我保护机制悄悄开啟至最高级别。他无法再次承受拥有后失去的打击,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才能感受被保护的安全感。沉默是健文为自己涂上的隐蔽色,眼前这个女生的人生是不是无风无浪得摒弃了对人的戒心,才会毫不忌讳地且唧唧噥噥说个半天。
「晓灵?」健文觉得这个名字很新鲜,在他的认知中,从没有人以「灵」为名字。
「对,破晓的『晓』,灵魂的『灵』。」
「我叫健文,健康的『健』,文章的『文』。」
影子轻轻点头。
「那晓灵,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是npc还是真人?」儘管他篤定晓灵并非npc,健文希望在女生的口中听到自己心中的答案。
「什么是npc?」
「即是非真人玩家。」
「这是什么意思?」晓灵搔抓着头皮。
「我是问,你到底是不是真人?」她似乎对科技毫无概念,健文把问题改得显浅一点。
「我当然是真人。天呀!跟你说话大半天,你还在怀疑我是机器人还是真人。」晓灵抱着头蹲下来,高昂语调与肢体语言表达着对健文的怀疑感到洩气。
「那你说的话全是真的?」健文
「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我才怕你跟一九九五年的香港人一样是假人!」
「一九九五年?」
「有一次,我一觉醒过来就从一九八四年来到一九九五年的香港,那里的人都是假的,有一点像你身后的那些。」晓灵指了指在售票处排队的npc。健文听到后,心里咯噔一下。他必须不厌其烦地问清楚:「你是来自一九八四年的真人?」
「没错!」晓灵猛然点头,即使看不到脸容,健文能想像她现时正怀着坚决的表情与他对望。
「你不是传销人员?」健文稍稍迟疑后道。
「不,传销又是什么来的?」头摇动的方向由横改为直,且幅度很大。
「你不是保险业务员?」健文再次提问。他必须保持警觉,不能被悦耳的声线,或是坚定的语调迷惑理智。晓灵能够与他连线,如果不是开发商的技术失误,就是她以尚未公开的第三方辅助软件与他连线,而当中必有目的。
听到他对自己身份的质疑后,晓灵连续不绝地辩称清白:「老天爷,你们这些未来人疑心怎么这么重?我不是你口中的传销员或保险人员。我是从事製衣业的。我不知道什么事情把我带到这里,但我可以跟你保证,我绝对没有说谎,我说的全都是事实。你不信的话,大去调查一下。虽然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有什么器材让你找到我,但我相信现代人是有办法的。」
健文听到后不发一语,暗想着他真的活久了,对人的戒心越来越高。
「事情的真偽很重要吗?」晓灵语调忽尔回復平静的吐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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