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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流逝是没有声音的,埋首于书堆的期末考周匆忙而混乱的过去以候,学期也即将结束。

离开宿舍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收拾的空盪的寝室开了小型聚会,行李箱堆放在门口,还没有真切的体会到离别。

「寒假也要常常联络喔。」若琳举着啤酒作结。

直到早上在门口提着行李,我回头看向空荡的寝室,住了整个学期的家,才后知后觉的体认到,我们即将分开一段很长的时间。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光,也只剩下不到半年。

看流星雨那晚的事情还让我单方面有些彆扭,想到回了台北距离只会更遥远,多重情绪叠加之下,鼻头微微酸涩,忍不住眼眶泛红。

「齁唷,温温你干嘛。」

若琳立刻过来抱住我,语调也微微哽咽。四人在堆满了行李的门口抱成一团。

拥抱了若琳和可馨,接着罗瑀暄站到我面前。

她伸手环抱住我,一丝迟疑都没有。橙花和雪松交织的熟悉气味鑽入我的鼻间,全身都彷彿沾染了她的味道,我留恋的深吸一口,便匆匆放开手,深怕再拥抱下去,她会察觉我过快的心跳。

「寒假再约出来玩吧!」她笑着对我说。若琳和可馨也纷纷表示赞成。

她的笑容和平时无异,我想着,这样就好。

我还是站在最靠近她的地方,这样就足够了。

寒假,就算再不想还是得回家。

自从对罗瑀暄打开心扉,我便下定决心要好好面对自己。

但其实没有想像的容易。

哥哥总是熬夜打游戏,敲击键盘的声音、对着耳机的吆喝,以浮夸的姿态张扬他的存在,他越膨胀,我就越渺小。彷彿他还是轻而易举的就能压在我身上。

我依旧无法和妈妈共处在同一个空间太久,在她抬手的时候会下意识瑟缩,我总是找藉口待在书房,不敢在她面前无所事事。

但我渐渐学会不起衝突也能保全自己。在被她咆哮的时候,想着罗瑀暄的脸就能转移注意,那些伤人的字句开始不会留下太多痕跡。

白日里,四人的群组还是十分热闹,相约出游的计画也如火如荼的进行,我们兴奋的讨论起要不要去其中一人所在的县市游玩,然后住在那个人家里。

而半夜万籟俱寂,才我们熟悉的世界,我总是等到外头终归寂静的时候打给罗瑀暄。我们像之前一样,天南地北的聊天,有时候只是把手机放在耳旁逕自沉默,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通常会是她先睡着,然后我才掛上电话。

我十分珍惜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光。

「去若琳或是可馨家都可以呀,赶快决定才能安排行程嘛。」夜里的电话时光,罗瑀暄正在抱怨我们都过了好几天,地点还是没个定论。

「可是我也想去你家耶。」快要睡着的我迷迷糊糊,未经修饰就脱口而出。

话筒那端过久的沉默,让我突然惊醒。

「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

「没关係啦。」她在话筒那端笑出声音。「我知道你只是很单纯的想要跟我在一起。」

这话听起来曖昧不明,像她的指尖轻轻在心上抓挠,很痒、很微妙的感觉,却不讨厌。

她又说了一些旅游行程的选项,我安静的听着她用轻柔的语调勾勒关于未来的美好想像,而那之中有我。

但我忽然就听不见那湾淙淙的流水声。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抬眼看向我看不到的萤幕以外的地方,神色变得慌张,空气中飘浮着沉重的静默,然后又是碰的一声,有人重重捶在房门上的声音。

镜头歪了一下,她的脸很快拉远,我压了压耳机,好像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点。她的一边耳机陷在棉被里,随着她慌张起身的动作不断发出布料摩擦的杂音。隐约传来碰撞声,夹杂着模糊的叫喊。那声音无比熟悉,和小阳台上罗瑀暄紧握的话筒里,传出来的歇斯底里准确无误的重合。

「罗瑀暄,你给我出来!出来!」

女人的声音撕心裂肺,我在另一端都听得惊心,罗瑀暄却率先放开手。

「我们晚点再说。」她的声音和脸色一样苍白,镜头瞬间暗了下去,不远处拍打着房门的声音重重的敲在鼓膜上,和我逐渐加快的心跳一起,我看着萤幕里只剩下自己,顿时有些慌张。

「罗瑀暄,不要掛……」罗瑀暄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爆炸了,校庆时我们一起看的烟火只剩下坠落的馀烬,我还来不及伸手接住她,电话也像残馀的火星一样一下子熄灭。

后来我再打电话过去,罗瑀暄都没有接,可以的话我能够打上一整晚。但在反覆斟酌后只打了三通,进可攻退可守的范围,迫切的关心又退守在朋友的安全界限以内。但最后,就连发去的讯息也始终没有变为已读。

隔天她一如往常的道早,没有提及昨晚的隻字片语,我看着她贴了个开心打招呼的猫咪贴图,心脏一阵酸涩。

在那之后又发生过好多次,每每罗瑀暄都在门被打开之前先一步把我推开。

只有一次她还来不及拔掉耳机,风暴就衝了过来,手机被过猛的力道甩到地上,陷进厚实的长毛地毯里,吸收了不绝于耳的叫嚣。

「要不是因为有了你,我现在也是个法官。」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被困在家里带小孩,牺牲掉我人生最精华的岁月。」

「我只是要你在系上保持前十名,你为什么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我当初可是法律系第一名毕业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小孩?」

我低伏在地板上不敢开口,但好希望我也能尖叫着叫罗瑀暄不要听,怕她听多了就会相信。

后来我主动掛上了电话,她一定不希望我看到她难堪,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留给她仅存的尊严。

好像从缝隙中窥见了她急欲遮掩的不堪。可馨曾经淡淡的说过距离就是美感,无法修復的关係越靠近的时候便闹腾的越厉害。罗瑀暄就在反覆上演的荒唐中一点一滴失去所有顏色。

即使透过萤幕,也能看出那双浅色眼睛逐渐失去焦距,步步濒临边缘,后来连头像都变为灰色的。我们买下sunshine和rain那天一起换的头贴,用同样的构图拍下握着香水瓶的模样,成为另一个隐晦的秘密。看着她的头贴无声无息的被撤换,感觉心中属于我们的那座岛也碎了一角。

「你的头贴……为什么换掉了?」我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怕给你带来困扰。」她脱口而出,眼睛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我妈她……」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遂又闭上嘴巴。「没什么。」

「罗暄喧你可以告诉我,不要再一个人躲起来。」我不自觉的提高音量,她将我推开的距离更让人心痛。

「我以为我们可以相互理解,为什么你要把我推开?」

「你应该更懂啊温珞珞。」她扯开嘴角疲惫的笑了,「你也有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事情。」

耳机里传来叹息,罗瑀暄缓缓闭上眼睛,再张开,我看见有什么在她眼里殞落了。她的双瞳变为一种漆黑而幽暗的深色,拉着我不断下沉。

「即使你能理解,我也不希望你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

后来她的讯息变得更少了,我经常在半夜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发呆,窗外一片漆黑,我从握着手机的姿态渐渐明白自己是在等罗瑀暄的电话。

约定出游的日子慢慢靠近,她在群组里也不发一语,若琳在群组在三标记她之后,她才匆匆的说了句家里有事,之后便不再出现。

可馨和若琳都分别传过讯息问我罗瑀暄怎么了,但我真的不知道。

寒假期间,我跟若琳为了传播营的说明会回过学校几次,假期的校园肉眼可见的冷清,寂寥被具体化放大,晚上只有我们俩一起睡在宿舍,既熟悉又陌生。空掉的半边寝室像是黑洞,会吸走所有的欢声笑语和光,视线也被引力所拉扯,无可抑制的看向窗外透出的瓷白月光撒落在对向空荡的床铺。

我又开始在半夜醒来,但这次没有人在走廊尽头等我。

回台北以前,我绕去了日落电影院,略过闆娘眉飞色舞的介绍新进的几支香水,逕直买下了sunshine。

柳橙、橙花、风信子和香根草,最后以雪松作结,我不用看就能讼出香调,不用压下喷头也深刻的记得将会挥洒出来的香气,金黄色的柳橙,太阳晒暖的被窝,日落温煦的顏色,专属罗瑀暄的味道。

难以成眠的夜晚悄悄的滋长成我无法掌控的模样,我把香水压在胸口,像是要把香气种在体内。

我只是想要拥有她的一小部分,好像这样就能走到更靠近她一点的地方。

不知从何开始讯息从已读便为不读,line的语音通话铃声再也没有响起过,我开始退一步用更传统的方式试着找到她,但拨打过去的电话最终都会转向语音信箱。

偶尔断裂会突然被衔接,她会从我传的十几条讯息里挑选几条回復。原先觉得通知太吵,总是把手机关成震动或静音,现在则把通讯软体的提醒音开到最大,养成铃声响起就会点开她聊天室的反射。在她消失之前,我赶紧约好下次通电话的时间。

她传了个ok的贴图,我在约好的时间满心期盼,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然后按下拨出,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可以不断拨出电话,不必担忧我的别有用心被发现。

打到第三通时,我忽然发现自己看不见尽头。

那天晚上我握着手机入睡,每一次震动都会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可每一次都不是她。

接着一次又一次,她都没有出现,同样的场景重复上演,我甚至怀疑这是另一个无尽的梦。刚开始她还会道歉,挖空心思换不同的藉口,到后来她的字句无可奈何,朝着同样的方向聚拢,指向每晚敲着她房门的风暴。

我的心情也随着她的时而出现时而断裂起起伏伏,最后连生气的力气都消失殆尽。空荡的胸口只剩满满的失落,还有她悲伤的笑容。

就像她拥抱了小时候的我一样,我也想接住不断下坠的她。她却一再把我推开。

我知道她深陷在里面,比自己破碎上千百倍,而我无能为力,只能咬着牙祈祷时间的流逝。

等到开学,等到我们都逃离这一团乌糟,不再烦心,一切都会回復原状。

我只能真切的说服自己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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