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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钱还是打官司?
李有间选择了前者。
事情结束了,她也失业了,不但失业了,职场圈也孤立她了。
萎靡了几个月,她已经捉紧见肘。
曾经眾星捧月,小有名气的首席设计师,如今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可以提供帮助,北漂多年,三十岁大关在前,她跌得有些惨。
李有间问自己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做这行,没公司要,不如自己单干,然后一通电话就打来了,有一个人问她,还想不想继续做这行?
李有间认出这个声音,思考几秒后说:想。
那一声想,承载着她曾经付出的努力,许多的委屈,还有?不甘心。
《有间有钱有爱情》
将公道壶里金黄色茶汤倒入杯中,李有间奉茶给一位气色很好的老先生。
老先生两指在桌上扣了扣,一手拿着草编扇子悠悠地扇着。〝你这手茶艺是特地学的吧,就为了泡茶给我喝?〞老先生将杯缘转了两圈,用词是提问,语气却像早已先下定论。
一下子被戳穿心思,李有间有些尷尬。〝看来我还是功夫不到家,马上被您看出来了。〞
〝没从你身上看出来,你动作啊,步骤啊,其实都有到位,看得出来你花了很多功夫。〞老先生抬起手中的杯子晃了晃。〝只是工具都很新。〞
李有间尷尬地陪笑。〝确实是特别学来想给您奉茶,陈伯您为我提供了工作室的场地,不肯收租金也坚持不肯收礼。我听说…您平日最喜欢泡茶,那至少我得把茶泡好。〞
〝欸,免客气。你平日称我一声伯,那我顺手帮个小忙,你也不用念念不忘!再说,以前都没见你对我这么客气的。〞
当你的指定设计师,是真的很难对你客气。李有间心里想。
陈伯是李有间以前的老客人。
陈伯是事务所里出名难搞的老客人。
陈伯此人很神祕,大家只知道陈伯姓陈,于是人送外号陈咬金。
李有间早几年就听说陈咬金爱品茶了,事务所里定期拜访的一个男业务经常吹嘘道,陈伯家里有请茶艺师,业务每次去谈事,陈伯的茶艺师都会亲手泡价格昂贵的陈年老茶接待他。
她当时觉得业务是在暗示陪坐的那种五十岁高山茶,还想说:喜欢喝熟茶,你也敢这么大声嚷嚷?
后来她跟陈咬金接触时间长了,才明白陈咬金真的只是请茶艺师傅来泡杯好茶,不过那个男业务私下确实喜欢老技师。
李有间还在事务所的时候,她是年纪轻轻就有两个助理在身边伺候,但陈咬金的案子,她都得亲力亲为跟在身边伺候。
陈咬金经常吃饱太间闯进建筑工地,他指手画脚惹毛匠人级的师傅,李有间作为设计师还要去赔礼道歉。陈咬金常对设计图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盖了拆,拆了盖,连事务所的承包商听到是他的单,都得脸色大变,李有间经常夜不能寝,拼命改动图纸改动材质。
陈咬金很小气,小气到几十块的预算都要半夜打给李有间问清楚。
陈咬金很有钱,有钱到事务所的总经理知道他来了,都得专门上前鞠躬作揖。
陈咬金是在三年前主动指名李有间作为他的专案负责设计师,那是李有间职业生涯的爆肝开端,也是她迅速在事务所内爬上首席的开端。
陈咬金要她将16坪的小套房硬生生拆成三室一厅,同样的图纸,他拿来做了一整栋低消费家庭式民宿。
李有间为此得室内设计奖了,还收到採访上了电视跟杂志,那阵子日本节目全能住宅改造王很红,记者想夸讚她能将空间无中生有,称呼她为〝异度空间の设计师〞。
李有间有名了,她很忙,忙到没时间一一回覆身边的每个关心的朋友,她直接让助理去处理这些事情。
然后…李有间失业了,这些圈内的朋友也突然澎得一下消失不见。
李有间孤立无援的时候,一通电话打到了手机里。
没有什么自认美女的李有间幻想中害怕的sod威胁剧情,小气的有钱人陈咬金真的只是单纯地问她,要不要继续做这行,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她哭着说,要住的地方,要回家乡高雄。
陈咬金立刻把他在高雄刚买的老宅让给她住。
〝陈伯…您…你等我开了工作室,有了客人,事业稳定了?,一定会让你把租金涨回来。〞她没自己做过生意,说得有些没有底气。
陈咬金哈哈大笑,眼袋下方的皱纹一个劲全挤了出来。
〝陈伯我是挺会看人的,但我是个商人,我帮你也不会是没条件。〞
什么条件,我可不卖身啊。
〝我的条件就是你得儘快搞好工作室,为我做事。〞陈咬金拿扇子指着她。〝过去几年给我做事,也是辛苦你了,但熟人我才用的惯。我今年那几栋楼的装修案都还在你前头家的手头,所以有时间等你做熟事业,等你开了工作室,统包做得来,我以后装修还是想找你来做,至于未来,我再介绍再几个生意朋友给你,你很快就能东山再起,别说自己开工作室,甚至让你做大成联合事务所都不会是什么问题。〞
陈咬金的大饼信手拈来,听起来像准备给她人生直接开掛。李有间虽然觉得有些夸张,但以陈咬金的财力,这事说不定还真能实现,想像良辰美景坐拥财富,她在心里大笑三声。
〝只是现在就只有这栋老房子可以暂时借你住。〞他说。
说实话,有够破的,我真觉得你只是租不出去。李有间心想。
〝…陈伯,你肯借我住已经很感谢你,剩下的就靠我自己了。其实住得再偏僻些都没关係,做室内设计不缺人潮,主要靠得是人脉?〞李有间平白受人恩惠,还是要演得诚心诚意。〝等我找到合适的工班,纳入我的工作室,相信明年就能尽心尽力替陈伯做事。〞
〝三八啦,客气啥,还讲尽心尽力。〞这句话还是很受用,陈咬金笑开了嘴。
果然人间自有温情在。
〝不过你刚刚提到合适的工班,我有点想法…〞陈伯彷彿正在思考如何为下一句话铺路。
——我有点想法。
李有间想着该来的终要来,这是陈咬金的着名甲方名言,他有想法,那就不会『只是』想法,陈咬金如果有点想法要师傅把墙壁涂成白的,但凡之后墙壁哪怕只是透了一点点粉色,分分鐘陈咬金都会拒绝交收,严重还会刮花了你的墙。
做为长年的乙方,李有间此刻也意识到自己是掉进甲方陷阱里了。
〝哎呀,你免这脸色嘛,不是什么歹事。〞陈咬金读出了李有间的心声,呵呵发笑,一点给人造成麻烦的心理负担都没有。
李有间嗅出一丝丝阴谋的气味。
〝事情是按捺,我亲戚的囝仔在屏东做了几年土水,今年也单飞了,在乡下组了个小工班,我想帮衬一下。你手边刚好又没有其他认识的资源,不如跟他们合作?〞
〝…〞
〝伊多了个设计师,你有自己的工班,不正是双赢?〞
啊呸,新开业的菜鸟工班也配当我异度空间の设计师的御用工班?
李有间告诉自己,这人是陈咬金,不可以动怒,不可以动怒,要心平气和、呼、心平气和的想办法拒绝掉…
〝那个…陈伯,你亲戚的小孩几岁?〞
〝听说今年25岁。〞陈咬金摸着下巴思考。
一般这么年轻的工班长,大多十几岁就出来做工了,李有间猜想,这个班长应该真的只是陈咬金的远房亲戚,而且还是家庭条件特别不好的那种。
来自陈咬金的委託,尤其是『有点想法』的那种,李有间想拒绝必须有正当理由,她决定至少要亲自去一趟。
〝陈伯,你现在已经加了我的line,不然把地址发给我吧,我明天就过去工班看看。〞
〝发什么发,来,这名片你直接拿去〞陈咬金将口袋里拿出来的名片直接塞到她手上。
陈咬金的口袋估计放了不少东西,名片已经被挤得歪七扭八。
李有间抓着这团似废纸的玩意儿,心烦气躁,不过当她用掌心对着桌面压平名片时,便发现蹊蹺之处。
李有间用手指在名片上磨擦,她确认这纸材是手抄纸,黄褐色的外观取自稻草。摸起来粗糙,边缘还带着毛,像这种传统手工艺去製作的纸材,外观其貌不扬,工序却非常繁琐耗时,所以无法量產。
如果说名片是设计师的形象体现,那这个小工班很可能不是陈咬金口里做土水出身的乡下工班,更可能是偏向艺术设计的独立工班。
也可能会是她想太多了,人家就是觉得纯手工有型,反正没什么机会发名片,才做得这样的稀有名片。
名片上的讯息很简单,只印有公司名字跟社交平台帐号,连地址都没有。公司的logo是带着锯齿边的心型,看着像一片叶子。
爬墙虎工作室
新建的团队默默无名。李有间点击搜寻,顺着社交平台的id找到了公司地址,绿藤红叶密密麻麻围绕一栋水泥皮建筑,建筑物佇立在远山近田矮舍的环境里特别醒目,颇有孤寂之美。
点击定位后,地图显示着一个李有间从未听过的偏乡野地。
〝在屏东县的五洲乡,这样吧,我明天就开车去看看。〞
〝伊是你的晚辈,如果有甚么不足的地方你也给伊做个提点。〞陈咬金又想了一下。〝听说这囝仔性格很强硬,你就别说是被人介绍过来关照伊的,免节外生枝。〞
〝陈伯,要是技术上没问题,我就立刻跟工班合作,但你知道的,要是不行…。〞
肯定不行。李有间心想。
陈咬金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多说。〝撇开其他免讲,阿间你工作上的眼光,我还是信得过的,你说不行的,那种的工班早晚要解散的,我还不如劝伊再回去给人做事,别搞些有的没的。〞
什么叫做撇开其他的不说。
陈咬金瞧着李有间这心里不满却又没胆子说的复杂神情。〝你就别往心里去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虽然我没问你原因,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你遇到歹事了,你突然丢了手边一堆工程出来,一声不吭这么辞职。我本来猜你可能想独立了,偏偏工作那么多年,你却一点付房租的存款都没有。想必遇到的应该也不是普通的歹事,尤其你前头家一直试探我还有没有联络你,看来他们现在很不喜欢你。〞
李有间低下头,不发一语。
〝听说你前头家想在圈子里孤立你,所以现在没同行敢收你。别人怎么说,由别人去,就像刚刚讲的,我挺会看人,我信你肯定不是啥米歹人,反而有给人陷害到的可能。你要记着,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想要爬,还是能从坑里爬上来。〞
李有间视线变得模糊。〝陈伯…谢谢你信我。〞她赶紧擦掉跑出来的泪水。〝……我会忘掉这些糟糕的事情,然后重新开始。〞
陈咬金翻了个白眼。〝什么忘掉,什么重新开始?你这人就是戇戇的!〞他用力对着桌子敲了一下。〝人生的坎再深,还是能爬起来,但人要是戇,早晚会被人再推入火坑里头。〞
〝……〞
陈咬金大声叹了口气。〝我认识你也好几年了,看得出你无点薄长进,估计做人的层次就到这了,你就是专门吃亏的咖小。〞
……喂,越说越来劲,开始过份了喔。
〝你人呢,就是很擅长做无用功,花大把时间去付出的事情,总败在没看到的最简单的事物。〞
〝……〞还唸上癮的是不是?〝陈伯,你的茶都凉了,是不是不合胃口?〞李有间赶紧转移话题。
陈咬金抽了抽嘴角。〝真白瞎了我花时间教育那么久,也不看看外边日头赤炎炎。你这里又没有装冷气,奉一杯滚水泡的热茶还问我怎么不合胃口。〞
李有间两颊发烫,也不知道是热还是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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