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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布老虎,是你的打小就带在身边的么?”

烟雨不知小舅舅何意,只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

“娘亲说,她见我第一面,我就抱着这只布老虎,那时候它还没有这么多补丁,只是我入睡必要抱着它,锦缎易破,每破一个,芳婆就给我打一个补丁,就成了现下这个样子,还挺可爱的……”

顾以宁低头望住了这只布老虎,只觉得心中温澜潮生。

“我从前小的时候,也爱摸着枕头一角睡……”他思忖着,嗓音舒缓,“那人是内阁次辅盛实庭,你不必怕,有我护着你。”

“如何他也姓盛?”烟雨闻言不免怔忡了几分,“金陵那么大,有这么多同姓的么?”

顾以宁知道她幼时的记忆丢失的七七八八,这一时也不愿多问,只揉了揉她的发,一路由着马车往雍睦里的老宅驶去。

这一头烟雨心绪万千地回了老宅,那一厢东水关河畔上,内阁次辅盛实庭却在顾以宁一行人离去后,面色一瞬转冷,在河岸边久立。

他今夜原是要往狮子岭青藜园去,在途径东水关时,恰巧目睹了杜从宜的儿子在秦淮河畔发狂,他生怕这父子二人闹大,悄悄去了另一边的河堤,暗中观察,岂料竟意外捡到了这只布老虎。

乍见这只浑身补丁的布老虎,盛实庭原本只是觉得似曾相识,只是拿在手中时,却感受了强烈的熟悉感。

他脑中气血涌上,只仔细翻查了这只布老虎身上补丁外的锦缎,一瞬便浑身冰凉。

只是还未及再看清楚,便看到了那个女孩子。

若仅仅是相貌相似,或仅仅是看见了这种布老虎,那还不过是巧合,可若是那女孩子和这只布老虎在一起,就绝不是巧合了。

盛实庭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忽的想起了什么,叫来身边长随,吩咐道:“去这条河的下游浅滩处,把所有的河灯都捡回来!”

长随皱眉,正想细问,却见盛实庭又自言自语道:“不不不,即便将所有的河灯收集起来,又怎知哪一盏是她的?顾以宁的字迹我倒是认得!”

他开始焦虑了,在原地踱着步,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罢了,去命人暗中去查那女孩子的底细,事无巨细,一一回禀。”

长随这回领了命,旋身而去。

盛实庭却一时气血攻心,闭上眼睛站了好一时,才上了马车往青藜园而去。

已然二更了,夜色深穆如井,出了太平门,过了万岁山,到那往狮子岭的官道上,路边隔几十步,便有丛丛幽蓝的火,山与树巨大的影子倒退着,偶一风动,排山倒海地倾斜过来,恍若巨大而恐怖的兽,追着暗夜里的马车疾跑。

盛实庭心绪难安,几不能假寐,再从恐怖的梦中挣出来时,马车已然驶进了青藜园。

他下了车,疾步往山下的正堂而去,堂中点了昏暗的灯,他无暇四顾,只将脚步行的更快,步入了堂后的神龛。

灯影在那供奉的两块牌位之上张牙舞爪,盛实庭先考先妣得尊名赫然显现,一称盛公庭芳,一称盛门吴氏夫人。

盛实庭站在这两快牌位前良久不动,甚至不打算供香,夜越来越静了,他忽的去掰了一下先考得牌位,神龛侧旁忽的墙壁忽的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方逼厌的天地。

竟是另一个灵堂。

这个灵堂同外面的神龛不一般,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装饰,供奉着四季瓜果糕点,那深深的龛中,供奉了三方牌位,一方宝塔。盛实庭颤抖着手,抚过每一方牌位,其上的名姓显现。

显考盛公讳负图府君,生西之莲位。

立牌人:阳上子诚祀

显妣盛母恭人洛氏莲娘生西之莲位。

立牌人:阳上子诚祀。

先室盛母严氏生西之莲位

立牌人:阳上诚祀

盛实庭的手落在那一方宝塔上,旋即掀起,颤抖着手将其下覆着的一盅瓷盒拿起来,打开去看。

里头是绵细的骨灰。

盛实庭的眼前忽的一黑,旋即闪过方才见过的那女孩子的面容,继而又闪过一个娇美女子的面貌,他的头忽然剧痛起来,手一抖,已然将骨灰打翻在地。

他被这一声响吓回了神,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那骨灰撒在地上,白灰一片,他蹲下身去捡,却怎么也捡拾不起。

早夭的孩童不能立牌……盛实庭忽的自语起来,神情又慌又乱,他歪在地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醒过神来,从先父母的灵牌后,取出来一个铁盒,打开去看,其中一块块羊皮地图摊在其中,可惜残缺不全,完全拼凑不成。

他气急败坏起来,便也不再管那散落的骨灰,只凑近了那地图趴伏着去看,却越看越昏头,无法分辨其上的地理脉络。

他颓然,静坐了许久,才从暗室里出去,见长随迎上来,他厉声喝问:“程务青如今在何处?”

长随恭敬作答:“人的确是换出来了,只是状如痴傻,不能言谈。”

盛实庭想到那残缺的地图,只觉得无法解恨,心中烦乱愈甚,信步往靠山的园子里去了。

长随欲阻止他,迟疑道:“中元日鬼门大开,四处阴森可怖,大人不若早些安置,免得沾染秽气。”

盛实庭心中烦乱,哪里能听得进长随的劝诫,只一挥手将他拂开,厉声道:“本相鬼神不怕!尽管来犯!”

说话间,便往山下的园子里坐了,仆妇奉上酒水,盛实庭心绪烦乱,自斟自饮,不免就饮多了,斜靠在椅上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深的看不见五指,只有零星的鬼火游荡,在天地间划出幽蓝可怖的弧线。

忽然阴风阵阵,吹进了盛实庭的脖颈耳后,令他的心狂跳不止,他似乎被什么压住了手脚,一动不能动,神志却清晰。

那园门处,缓缓走来一人,衣袂飘动,却瞧不见脚动,那人平移似的飘过来,近前了近前了,却是一张可怖的脸!

那张皱巴巴的皮肤上,没有眼睛!

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那人呜呜咽咽地喊着他的名字,叫他纳命来。

盛实庭浑身不能动弹,那人却伸着十指按住了他的喉咙,手掌一寸一寸地收紧,直将他掐住,无法喘息。

他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看,周遭仍是漆黑一片,他浑身如浸水一般湿透。

像是死里逃生,盛实庭拔腿边逃,一直跑到了正堂,才有逃出生天之感。

可脖颈却疼的厉害,拿手去摸,血迹满手。

于是他去寻铜镜,照在镜中的那一刻,他的手剧烈的抖动起来。

他的脖颈有十指掐伤的血迹,一道一道,可怖而又万分醒目。

这不是梦。

第87章 .前尘旧事我怀疑,盛怀信还活着。……

回到雍睦里老宅时,二更已过半。

烟雨先前小睡过一会儿,这一时困意全无,见马车停了,便依依不舍地望住了小舅舅。

“……您要不要进去见一见我的阿婆?”烟雨试探地问了一句,抬头看了看静深的夜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这便垂下眼睫,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道,“会不会太晚了。”

她低头,一缕发丝落了下来,顾以宁轻抬手,为她拢了拢鬓发,动作温柔和缓。

“我很想去。”他认真地看着烟雨的眼睛,“只是这一时,外祖母说不得已然安置,二则,未曾递上拜帖,贸然而来,实在有失礼数。”

他顿了顿,看见烟雨乌亮的大眼睛里,显出了一点惶恐,他立时觉出自己的不妥。

“明日我会叫人来递上拜帖,下了朝,我会即刻赶来。”

烟雨认真地点了点头,“……也不拘今日明日的,您哪一时得了空再来也成啊。”

顾以宁说好,起身下了车,在马车下伸出了手将她接下来。

“这里是新地方,也不知可能睡好……”他思忖着,语气里带了若有似无的忧虑,“倘或睡不好……”

他话音未落,烟雨已然拍了拍怀里的布老虎,“有它有娘亲在,我就能睡好。”

可爱的女孩子促狭一笑,向着顾以宁眨眨眼睛,“倒是您,辗转反侧可怎么办呀?”

顾以宁不由地一笑,好看的眉眼温和着,“为何?”

烟雨左右瞧了瞧,打量着周遭没人,踮起了脚,一手护在了小舅舅的耳侧,同他咬耳朵。

“我头一次跟您不在一个府上睡觉,您一定会不自在的。”

她的声音轻轻,打着旋儿地往顾以宁的耳朵里钻,他眼睛的笑意愈深,垂下眼睫应景似的叹了一口气。

烟雨就为他出主意,“您呀,不是可以摸枕头角角么?摸着摸着就能睡好了。”

这样孩子气的话由烟雨的口中说出来,又令他心软几分。

顾以宁失笑,点点头说好。

小姑娘依依不舍的,悄悄话说个不停,顾以宁笑着揉揉她的发,叮嘱了几句。

“老宅里的一切事宜皆由你娘亲做主,不必拘谨,只当自己的住所。”

烟雨乖巧地应了一声,抬腿迈进了台阶,回头一望,小舅舅正负手目送着她,那长身玉立的模样,真如谪仙一般出尘。

她又不舍起来,扒在门边向他招了招手,要顾以宁过来。

顾以宁会意近前,小姑娘可可爱爱地面庞只露了一半儿,极小声同他说道:“您瞧我,今日梳了元宝啾啾,像不像一只角?”

她见小舅舅嗯了一声,便把头低下来,拿元宝啾啾碰了碰顾以宁的手,“往后您若失眠了,我就将我的角借给您摸。”

夜色如缎,温柔地浮泛在顾以宁的眸底,他的手指轻抚了抚她可爱的元宝啾啾,深为她的明朗可爱而欣慰。

倘或她的身世真如他所推测的一般,经历过这样巨大创伤之后,还能保有赤子一般的纯善和明朗,当真令人心生喜爱。

烟雨说罢了,看着小舅舅温和又清冷的眉眼,立时又有些赧然,一旋身,飞也似地往老宅深处去了。

顾以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里,这才放下心来,吩咐石中涧。

“将老宅的守卫增至四十名,前后左右亦要有人把守,房顶暗卫也不可放松。”

石中涧最是可靠不过,只拱手领命:“回公子,属下已将一切安置妥当。”

顾以宁嗯了一声,上车前又似想起了一事,蹙眉道:“知会冯监造,云树的宅子要着紧。”

石中涧领命,送了顾以宁上车不提。

这一厢烟雨蹦蹦跳跳地回了卧房,果见娘亲正坐在桌案前同芳婆说话,忙过去搂住了娘亲一顿撒娇。

顾南音把女儿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笑着说:“方才就知道你回来,怕你和六从弟说话,才没去迎你。”

原来娘亲方才就知道她回来了啊,烟雨心虚地低垂眼睫,想着岔开话题,忽的想到了晚间之事,这便同娘亲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顾南音只听得浑身冒冷汗,同芳婆对视一眼,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那一日在糖坊廊遇见那人的情形。

她从前在破云禅寺借宿时,同严家姐姐的夫君交往不多,不过是偶然遇上,匆匆一眼罢了。

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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