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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贞娘转过身,背对着祁明轩,急匆匆的跑下去。

瀑布对岸的祁明轩眼睁睁看着凉亭人去楼空,他的眸光一沉,脸色也有些泛黑,刚刚被安抚下的不悦又成倍的冒出了头。

她当真以为帝王是怎么好戏弄的?

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把她抓住,如果他性子再恶劣些,他可以一边占着她,一边不给她任何名分,让她只能做他身边无名无分的禁、脔。

她到底知不知道在面前男人玩弄小把戏的危险,特别是当这个男人还是皇帝时。

十三娘莫不是以为他如先皇一样,看到美色就走不动道,她可知道,先不说他根本不像先皇,如果是先皇遇到这种情形,要不就是把人绑了,要不就是人斩了。

祁明轩的手指缓缓收紧成拳,长睫遮住了他眼中的风暴,他再犹豫到底是把人抓到她面前来,还是说彻底弃了?

祁明轩还没有做出决断,一个身姿婉约纤瘦的女子提着裙摆向着他的方向跑来,如同乳燕投林的身影毫无防备的撞进了祁明轩的眼底。

姜贞娘也不明白为什么见到祁明轩会这么激动,但她怕荣王没有认出她,或者没听到她的声音就走了,她的脑子里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是不想让荣王就这么离开,她先是疾步走下台阶,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慢慢得就变成了提着裙边跑动起来。

“公子——”姜贞娘的气息没那么平静,带着轻轻的喘息,她跑动后更为有神的眼睛,直直看向祁明轩的眼睛,“我刚刚在想你,你就出现了,我还以为是梦呢。”

两人隔岸相占,中间是一条两米宽的小溪,右侧不断有细小的水花飞溅下来。

祁明轩收紧的手掌变成虚握,他淡淡的说道:“这么想见到我?”

姜贞娘被祁明轩清清泠泠的声音一问,顿时想起她的行为太不矜持,谁家女子要是拎着裙子跑动,肯定会被训斥不贞静。转而,姜贞娘又没忍住笑出了声,现在的她还要什么贞静,她就要笑着闹着,违背所有的规矩。

她含着笑意,大方得颔了颔首:“嗯,想见到你。”反正荣王什么甜言蜜语没有听过,而且她是真的想见到他。

祁明轩瞥了她一眼,她穿着比上一次还要素净了,未施粉黛,乌黑的发髻间只簪着一支碧玉簪,除此外耳廓手腕上都干干净净,没有佩戴任何首饰。

瀑布的水雾在姜贞娘的鬓边散开,细微的水汽落在她的肌肤上,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她倏忽一笑,让看得人也不自觉跟着愉悦起来。

“撒谎。”祁明轩不轻不重得落下两个字的点评,若是真想见他,就不会是他主动来找她了。他明明心里清楚,前天还娇媚动人说着求露水姻缘的女子,今天就素雅清淡的出现在面前,眉眼含笑得说想他。分明也是知晓自己玩过火了,特意放下身段来认错讨饶的。

祁明轩自觉看穿了一切,心里想要惩罚姜贞娘的想法却逐渐淡去,罢了,念在她是初犯,小惩大诫就可以了。

祁明轩说着,提步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去。

隔着溪水,姜贞娘跨不过去,她只能跟随着祁明轩的脚步,向着溪流下游走去。

“我是真的想见到你,没撒谎,”姜贞娘出声解释,“只是想要见到你并不容易,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再见到我。”

“那昨天你为什么没去梨花林?”云锦轻靴压过河畔的青草,留下的印记越来越浅,祁明轩的语气也平缓了些。

姜贞娘惊讶的看向祁明轩,她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昨晚去那里等我了?”

“没有!”祁明轩很快的否认。

“我那天只是偶然到得梨花林,也没有特别喜欢梨花林。”姜贞娘以为祁明轩是问他为什么没有再去看梨花,毕竟荣王没必要在她面前说假话。

她心里默想,长公主说得话竟然是真的,荣王好像真的喜欢花。

潺潺的溪水在两人间流淌,哗哗作响的水声与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两人间的氛围静谧而自如。

祁明轩转过头看向姜贞娘的侧脸,竟然有些看不透姜贞娘是故意装出没听懂还是真的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视线余光扫到姜贞娘未施粉黛的侧颜,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你病了吗?”祁明轩也不想在姜贞娘到底清不清楚他等了她半宿的事情上深究,那毕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出声换了一个话题。

姜贞娘摸了摸自己脸,她低声问道:“我的面色很差吗?”

祁明轩缓下步子,目光在姜贞娘的脸上逡巡:“真的病了?”

姜贞娘摇了摇头,露出明媚的笑容:“没有,我好着呢。”

她只是因为周氏母女的事情没有休息好而已。

“公子,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姜贞娘声音柔曼,眼神带着期盼。

祁明轩的眼神定了一瞬,见姜贞娘的模样确实不像是病了,他负手在身后,闲庭信步的走着,语气缓了几分开口说道:“你问吧。”

“你知晓当今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姜贞娘犹豫了一瞬,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第二十章 你过得很辛苦吧?

祁明轩不紧不慢的步子乱了两拍,一向冷面稳重的神情维持不住了,他的手背抵在唇边,没忍住咳了咳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还是头一次有女子跑到他面前,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一时之间祁明轩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不能问吗?”祁明轩的表情让姜贞娘有些紧张,她不自觉的攥着衣裙,想起传闻中荣王与皇帝关系,她想自己是不是问错问题了。

祁明轩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他避开了姜贞娘的眼睛,迟疑了下,回道:“你,可以问。”

姜贞娘的眼神雀跃了下,期待得望向一溪之隔的荣王,等待着他的答案。

祁明轩察觉到姜贞娘灼灼的眼神,他喉间有些发痒,又有些想咳嗽。这个问题若是换个人问他,比如太后,那他的答案应该很清晰明了。

——他喜欢的女子必然是知书达理心怀天下,有仁者之心,又有智者之谋,公正严明赏罚有度,这样有风骨才情的女子就是他心目中的皇后,也是他想要携手共渡一生的妻子。

只是这些话在姜贞娘面前却忽然说不出口了,后者不谈,只说知书达理这一条,想着前夜那个如同渴水的鱼儿缠着自己的人,祁明轩心中有数,这个用来凑数的要求约莫与敢自荐枕席的姜贞娘也够不上什么关系。

姜贞娘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荣王的回答,她后知后觉的想她这个问题是不是让荣王为难了,毕竟他又不是皇帝本人,又与皇帝关系不甚亲近,怎么可能会知晓皇帝的喜好。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姜贞娘捋了捋想法,换了一个方向问道,“那公子你是否知晓皇帝讨厌什么样的女子?”

其实是不难的,只是祁明轩在姜贞娘面前开不了口,妻妾有别,他对皇后有这么高的要求,对嫔妃却不会,他心中清楚,即使他心中对十三娘有几分喜爱,最多也只能把她升到嫔位,再多就不会有了。

但脑海中回忆起,方才十三娘步履急促向他奔来的场景,还有她那句温柔娇俏“我想见你”,祁明轩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姜贞娘换了一个问题,也让祁明轩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恢复到了方才的从容,陪着姜贞娘继续把戏演下去:“陛下他品行高雅,最不喜欢女子诡计多端,一肚子算计。也不喜欢女子花言巧语——”假扮些游龙戏凤的戏码。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姜贞娘睇过来的一双满是怀疑的美眸打断。

祁明轩问:“怎么了?”

姜贞娘疑惑回答:“怎么有些不对。”

祁明轩皱眉:“我的答案不可能不对。”他前半截话完全没有掺假,他确实厌恶那样的女子,只有后半句嘛,如果是其他女子他肯定也是厌恶的。

可就是错了,姜贞娘想,要是新皇真的如此,就不让秦锦芙独宠东宫,更不会看上秦雪昭了。只是看荣王维护皇帝的模样,姜贞娘也没有去反驳祁明轩的话,毕竟他们是兄弟。

不过荣王也不是真的清楚皇帝的喜好,想从这方面入手让秦雪昭失宠于皇帝的想法也付诸东流了。

姜贞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祁明轩忍不住又看向姜贞娘,是他说得话还是把她伤到了吗?

其实不论是花言巧语,还是假扮身份装傻充愣,由她做来,他其实并没有多少讨厌,在适当的范围内,他还是可以大度包容。

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不能太纵容十三娘了,因此他把用来宽慰十三娘的话咽了下去。

姜贞娘的目光落在渐渐平缓下来的溪面上,她忽然又问道:“公子,如果你讨厌的人比你强大太多该怎么办呢?”

这一路走下来,姜贞娘察觉到荣王似乎并不讨厌她,她心中也动过,恳求荣王帮她报仇的念头。如果是荣王的话,他肯定能对付秦家吧。

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姜贞娘压下去,她与荣王非亲非故,根本没有立场要求荣王帮她这么大的忙,而且若是荣王真的愿意帮她,可以他们之前的关系,只会损了荣王的名声。

他救了她一命,帮了她一次,她没办法无视对荣王产生的伤害的可能性请求荣王帮她。

她只是实在有些迷茫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或许就是因为她的无能,不管是大夫人也好,周氏也好,她们才会肆无忌惮的折磨利用她吧。

祁明轩认真的想了想,抬头看着姜贞娘回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蛰伏——”

还是需要忍吗?姜贞娘有些失望:“还是禅宗语录中的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吗?”寒山与拾得僧人的故事她从小就听父亲讲过。

可她发现或许是她修行不够,几年已过,秦家蒸蒸日上,她再看秦家还是拿他无可奈何。

祁明轩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他摇头:“不对,我说得的蛰伏,是隐藏好自己,安静等待时机,然后一击即中,永绝后患!”

祁明轩是含着笑意说得这句话,甚至他的眉梢都没有蹙一下,姜贞娘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血腥的锋芒。仿佛他的铮铮铁语后面真的有很多被他永绝后患的敌人。

姜贞娘的心砰砰直跳,不是害怕,而是有些兴奋与激动。

她的目光更热切的看向祁明轩:“可现在的我太弱小了,而对方又太强大了。”

姜贞娘那句如果的话,勾起了祁明轩尘封的记忆,即使心里觉得姜贞娘口中的讨厌的人,无非就是小姐妹或者不公的家人,但他还是有耐心的有问必答道:“那就让自己强大,让对方变得弱小。”

祁明轩见姜贞娘的脸迅速的垮了下来变得失望,他才不疾不徐的说道:“让自己强大,看两点,一是你的过人之处在哪里?也就是你身上有什么是其他人想要讨好的或觊觎的,二就是找到你害怕什么,彻底解决掉。”

姜贞娘渐渐听得入迷,她暂时想不出她的过人之处在哪儿,不过她害怕的东西她已经找到,并且解决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让敌人变弱,也是和上面的方法一样,找到他的得意之处,拉拢其他人分化他的力量,找到他最害怕的事物,不断加重扩大影响,早晚有一天能滴水穿石。”

姜贞娘失去的斗志又逐渐回来了,她只是还有点不确信:“水滴真的能穿石吗?”

祁明轩的语气很肯定:“当然能了,”他的眼神变得漠然而冰冷,他垂着眼帘笑着道,“我用了快二十年的时间,就把一块最坚硬的石头给凿穿了。”

先皇最不喜的皇子就是他,他做太子时,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先皇对他的否定,他不止一次说“此子不类我”,他在先皇面前表现自己,就是喜形于色不够沉稳,他学着沉稳,又被先皇评断性格阴沉不堪大用。

后来他发现不是他不够好,而是先皇对他本来就是防备,甚至随着先皇的日益衰老,先皇不止一次对他动了杀心。

可先皇无论再怎么打压他暗害他,驾崩的人是先皇,最后登上皇位的人还是他。

溪水逐渐流到尽头了,溪流变得涓细,祁明轩和姜贞娘的距离不知不觉间也靠得很近了,变成了祁明轩一伸手就能触到姜贞娘的脸的距离。

祁明轩站定,面向着姜贞娘,语气冷静:“再教你一件事,越是强大的事物,从内部破坏瓦解它往往比从外部来更快。”

原本在祁明轩的预想中,溪流走到尽头,对姜贞娘的惩罚也到此为止,他们能在溪流消融的绿地上耳鬓厮磨,顺便拷问她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但被姜贞娘的话勾起往事的祁明轩现在彻底没有了心情。

今天,他有些失态失言了,他忘了十三娘只是一个娇弱女子,他的话应该是把她吓到吧?只是现在的他也没心思安抚对方的情绪了,快二十年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太子生涯,只要一想起,就勾连出一大片灰暗的记忆。

再想起荣王的疏离,祁明轩心情有点低迷灰暗,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把姜贞娘支走,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有鞋履踏水而过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姜贞娘踩碎了两人之间浅薄的如同一面银镜的溪流积水,涉水而过的她就站在祁明轩的面前,声音比三月的风还温柔:“公子之前你过得很辛苦吧?”

姜贞娘听到的传闻中,荣王从小深得先皇恩宠,比太子更耀眼夺目,她以为荣王小时候过得应当是顺风顺水,可听荣王的话,过去二十年他过得并不轻松。

明明是天潢贵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他却那么清楚该如何与强大的敌人相抗争,如何隐忍蛰伏,他一定是真正经历过这些苦楚吧。

姜贞娘很想回报荣王些东西,可是她身无长物,什么都回报不了给荣王,能做的就只能是给他一个安慰轻拥:“公子,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享受尊荣的人是你,你该高兴才是。”

说明他的敌人没有把他打败,胜利得人是他。

她清楚要战胜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有多难,太弱小了,有时会疑神疑鬼觉得自己的心思早被对方所察觉,有时又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感到退缩害怕萎靡颓唐。

能做到绝不容易,也更让人觉得钦佩。

沉浸在往事中,心情阴郁的祁明轩忽然就被姜贞娘的话触动,第一次有人说他过得辛苦。

真是笑话,他的生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养母是宠冠六宫的宠妃,他刚刚开蒙就被立为太子,及冠没几年就登上皇帝宝座,在旁人看来他简直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他生来就是不食烟火的皇亲贵胄,怎么可能和苦字沾上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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