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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陛下拿了方子到底要做什么。是要帮她治疗寒症,还是作为呈堂证供,把她光明正大地问罪下狱?”
“要方子,可以。劳烦陛下请梅雪卿过来,叫她当面跟臣要方子!”
洛信原的视线扫过周围石壁,淡淡道,“这种腌臜地方,怎么可能让她过来。我叫雪卿给你写一封信函可好?”
“信函笔迹,可以找人模仿。臣不信!陛下的心思太深,臣琢磨不透!”邢以宁一口回绝,坚决不肯写方子,索性连赐椅都不要了,抱膝往地上一坐。
两人在密室里僵持了小半个时辰,洛信原扬声召人进来。
“邢医官是个硬气的人。他一日不肯吐露药方子,便一日拘押在此处。”
“此处密室只有一个犯人,倒不必把邢医官关在牢里。他是个大夫,叫他领了差事,给密室唯一的那位犯人日日看诊,确保人不要死了。”
“何时把药方子写出来,何时把人放了,叫他出去重见天日。”
周玄玉领命:“臣遵旨!”
洛信原看出邢以宁的怀疑和迷惑,吩咐下去,
“把牢里那位带出来,给邢医官看看犯人。你在密室的时日,那犯人便是你的差事。”
片刻后,甬道外响起拖动声。
两名内侍合力,吃力地拖动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进来,浓烈的血腥气息瞬间布满石室。
邢以宁是大夫出身,一眼看出来的名堂,比普通人要多得多。
他的目光里带了惊骇和不忍,只一眼略扫过便转过头去。
“怎么,觉得此人可怜?”洛信原声音里带着笑。
邢以宁今天是破罐子破摔了,梗着脖子回话,“不管此人犯下什么重罪,推到刑场凌迟,车裂,腰斩,各种酷刑处死,都随陛下的意。这般折磨算什么事,传出去也不怕毁了陛下仁德名声。”
洛信原接过周玄玉奉上的茶杯,淡定地喝了口茶,
“听你口气,竟不认识他了?从前日日相对,也算是你的熟人。”
邢以宁大吃一惊,又转回视线,仔细打量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辨认不出身份。
倒认出了刚才拖人进来的两名内侍之一。
或许是在地牢里太久不见天日,那两名青衣内侍的表情麻木呆滞,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地。但其中一人的脸,分明是曾经随侍御前、风光无限的小洪宝!
邢以宁又猛地一惊,从脊背后面窜起一股凉气,
“……洪公公?你、你怎么在这儿?”
小洪宝听人当面唤他的名字,呆滞的视线终于抬起,落在邢以宁的脸上,幽幽地道,
“好久不见,邢医官。您不也落在这儿了。”
洛信原盖上茶盏,对邢以宁温和地笑了笑,
“小洪宝在这儿,当然是因为犯了事。他背叛了雪卿,就只配在地下活着。待上十年,二十年,等雪卿彻底忘了他这个人,朕或许会放他重见天日。”
“邢以宁,你不一样。你只是背叛了朕。只要你愿意把方子写出来,朕说话算话,过去种种既往不咎,立刻放你出去。”
他淡淡道,“邢医官是个硬气的人。但再硬气的人,也会渴求阳光,渴求地上的正常日子。你在这里好好想想。”
邢以宁缩在墙角坐着,沉默不语。
小洪宝倒像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好事,激动得热泪盈眶,噗通跪倒在地,拼命磕头,
“只要能放奴婢出去重见天日,十年,二十年,奴婢也等得!感谢陛下恩德!感谢陛下恩德!”
洛信原放下茶盏,起身欲走。
邢以宁在背后突然开口询问。
“这犯人到底是谁?”
洛信原停下脚步,失笑。
“你当真不认识了?他可是——郗氏曾经的家主,堂堂辅政重臣……朕的亚父啊。”
邢以宁目光惊骇,霍然转回头去!
回忆起当年无限风光的权臣郗有道,再仔细打量地上看不出人形的躯体——
“陛下,你……你疯了。”
他捂着嘴干呕几声,断断续续地道,“梅雪卿若是见了陛下在背后是这幅模样,难道以后她还会亲近陛下?痴心妄想!”
洛信原平静地道,“她不会知道。”
“她是天下最好的人,值得天下最好的对待。在她身边的,只能是好的人,好的东西。一旦有了瑕疵,变坏了……就像小洪宝,不配再留在她身边。”
他在血腥气浓烈的石室里踱了几步,心平气和道,
“密室里的人和东西,处处腌臜,处处见不得光,被朕锁在这里,只配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邢以宁,你在密室里沾染了腌臜,以后就算放你出去,也再不会有机会接近她了。”
“至于雪卿……”提起这两个字,他的眼神蓦然温柔下来,
“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宫里有这处地方。”
第63章 情话
端午节热热闹闹地过去,京城入了夏。
嫣然来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常伯的信四月底才送出去,才十来天,嫣然居然就入了京城。
原来是她在老家扳着手指算日子,梅望舒原本和她说好了入京稳住局势就回,等来等去,入京两个月了,人居然还没有返程的消息。
临泉老家倒是来了京城来使,颁下了梅老员外封爵,梅老夫人封诰命夫人的嘉奖圣旨。
临泉县从上到下喜气洋洋,只有梅家父母连同嫣然三个忐忑不安,不知京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打算好了要假死退隐的人,怎么回了趟京城,竟弄出父母封赏的事来。
嫣然昼夜难安,索性回禀了梅家父母,回京城来探听消息。
梅望舒听到嫣然提前回京、车马直奔京郊别院过来的消息,这天特意早起了在家里等着。
没想到人甫进门,她还没说上一句话,常伯倒把人先拉过去,低声嘀咕了半天。
最后叹气道,“夫人来得正好。大人已经吩咐下来了,今晚要回京城,还要夜会贵人。地方都选好了,吩咐老仆傍晚驾车送她回京。老仆老眼昏花,做不了这差事。”
说完摇摇头径自走了。
梅望舒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了眼门外目瞪口呆的嫣然,叹了口气,“先进屋,把包袱放下再说话。”
嫣然在她对面坐下,常伯的消息震得她头晕目眩,喝了整杯茶压惊。
“常伯说的……”她小心翼翼提起话题,“夜会贵人……是宫里那位?”
梅望舒喝了口茶,淡然道,“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嫣然仔细查看她神色,说话更加小心,
“之前京城来使传圣旨时,就提起过虞五公子在京城里写了退婚书,叶老尚书替大人做主,定下梅家和虞家退婚的事。我启程时,叶老尚书写给爹娘的信还没到,我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难道是那位贵人……以势强逼?”
梅望舒镇定地又喝了口茶,想起西阁图穷匕见当日,那位起先还摆出君王威严,给她两条路选,最后又自己烧了……
“那倒不至于。他不敢强逼我。”
嫣然更惊讶了。
“不是那位以势强逼,是大人自愿的?”
她低声抱怨,“天下那么多男子,虞五公子不行,换其他人就是了。随便找个有才情的书生,或是相貌俊朗的少年郎,叫他入赘。只要不是官场中人,以大人的身份都弹压得住。”
“偏偏找了宫里那狗皇……那狗皮膏药!脾性差,手段狠,爱指使人,不知道体贴,又是那般贵重身份。以后黏在手上,甩都甩不掉!”
梅望舒听她骂‘狗皇帝’骂到一半,硬生生转去‘狗皮膏药’,已经笑得捧不住茶杯,靠在窗边忍了一阵笑才开口,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
她轻声感慨着,“这次入京来,才发现他心里执念已深,这么多年我竟没察觉,也是我的疏忽。”
“天下其实什么事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放在心里日夜思念,最后成了放不下的念想。”
她笑了笑,“等真到手了,发现不过如此,那份执念渐渐便散去了——”
嫣然不悦起身,用手去捂她的嘴,拦住下面的话,“不许这么说自己。大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她忽然若有所悟,“难怪宫里那位始终不肯选后,一直拖到二十出头的年纪,后宫里一个妃子都没纳,民间传什么的都有。那位什么都差,选人的眼光倒是极好的。”
她兴奋起来,带了几分期待,“这么说来,他不肯选后,是在等大人?大人应了他么?”
梅望舒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细微感伤,最后只摇了摇头。
“你想太多了。”
她喝了口茶,新沏的茶水已经在桌上放冷,入口苦涩。
“我和他不会长远的。”
在嫣然惊愕的神色里,她转开了话题。
“你来的时节正好,天气刚入了夏,算是京城难得的好天气。最近我在京里的差事不重,多半时间都在别院里闲居。你就随我在别院住两三个月,等入秋天气转寒了回老家去。”
察觉到嫣然脸上的疲惫,她细心地嘱咐,“路上奔波辛苦,早些去歇着吧。”
嫣然起身欲走,走了几步,想起一件极要紧的事,又转回来。
“大人。”她郑重地叮嘱,“若是大人不想和宫里那位长远,有些事还是要注意起来。不必让常伯知道,我自秘密去京里抓些避子药……”
“不会有的。”
梅望舒眸光低垂,望着手里茶杯,平静地打断她,
“你也知道,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药,早已伤损了身子。”
“有得必有失。我今生所求种种,已经全部得偿所愿。就算注定姻缘福薄,子嗣缘浅……随它去吧。”
“不敢再奢求。”
她笑了笑,扯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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