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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叫另请高明,这算不算威胁皇帝?
太刺激了!所有人的脑海里就只有四个字——宁王疯了!接着不约而同直视天颜,很想知道皇帝究竟会如何震怒,天雷九霄不为过吧。
竺元风垂着眼睛,余光中看到帝王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可以感觉到顺帝正在尽力克制,努力维持高深莫测,不行于色的皇帝风范,但是颇为辛苦。
他忽然想到尚瑾凌,宁王今日所为他知道吗?
“宁王殿下。”刘珂下手边的定国公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前头被封为太子的高兴劲还没过,如今后悔的潮水已经淹了他。
刘珂这条船,好好的平静海域不驶,非得往狂风暴雨里闯,再大再牢靠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您认个错吧。”京城之地还没站稳,别又被贬了出去,这下可真便宜端王!
勋贵们简直要急死了!
但是刘珂压根没搭理他们。
“好。”终于短暂的沉默之后,顺帝吐出第一个字。
“好好好,朕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胆色之人了!”这听似欣赏的话,让众臣的心都揪起来。
要说刘珂怕吗?别看他怼天怼地,他也是怕的,可是他的肩上背负的太多的东西,他不能后退!
面对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他暗暗地深吐一口气,然后抬头正色道:“是,若无胆色,今日我就无法站在这里,受您重任,早就死在了雍凉知府卢万山和地头蛇张家的手中,或者干脆变成那群灾民的刀下亡魂!”刘珂如今回想起那路上的一幕幕,只觉得庆幸,他不禁自嘲一声,“父皇,诸位,我刘珂以前就是个混蛋,自诩看透世人,愤世嫉俗,觉得谁都虚假,却不知自己才是井底那只瞎了眼的赖蛤蟆,缩在龟壳里自鸣得意的臭王八,愚蠢至极,也可笑至极!曾经你们骂的每一句话都对!”
论这自污的本事,满朝文武刘珂说第二,大概没人敢称第一,骂别人多狠,骂自己更是毫不留情。
顺帝觉得,就是他也骂不出蛤蟆和王八,不然作为老子,他成什么了?而这么一来,快要雷鸣电闪,落九天神雷劈死这混账的心思,竟然消失了!只有一声冷哼表示他的不满。
不过饶是如此,这几乎凝固到窒息的气氛也在这哼声之中被打破,让众人能够喘上一口气,不至于被活活憋死。
刘珂心中大定,继续道:“直到离开京城,死里逃生一回,我见识到真正的苦、饿、寒、辛、艰,才知道让百姓都吃饱饭,穿上衣,是一件多奢侈的事!更何况雍凉胡人混杂,匪徒成患,地头蛇一条比一条多,儿臣花了六年时间才慢慢治出个样子来!可父皇,这才一州之地,就如此困难,更逞论这广阔大顺呢?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解决了隐患,那头又起来,儿臣想想头都大了。”
这段话刘珂说的很慢,与其说是告诉顺帝,不如说是在呈情肺腑,朝廷虽然像个大泥潭,乌烟瘴气,但终究有出淤泥而不染,默默无闻,两不相占之人,而这些人是刘珂真正想争取的。
“父皇,您的重任,并非儿臣推脱,或是仗此要挟,而是真的为难,更何况……”刘珂顿了顿,目光冷然地落在端王身上,“儿臣连给天下一个交代的本事都没有。”
随着他的话,朝臣的目光又再一此落在端王身上。
端王心中一跳,连忙喊道:“笑话,给天下交代难道非得要本王吗?老七,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仗着父皇拿你没办法为所欲为?你已经是太子了,为兄都不能跟你再争什么,你竟还不放过我!父皇……”
端王紧紧地望着顺帝,一脸恳求。
若因为这三言两语就能被“感动”,这也就不是顺帝了。
“珂儿,新法推行至今,造成今日局面,朕说了,是三司条例司。”顺帝淡淡开口,火气倒不如方才那么大。
而这话的意思……刘珂目光微微一瞥,这是要杨老头来顶罪,可若他真的认下这个罪,杨家离万劫不复可就不远了。
杨慎行今日会出现这除夕宴上,想必不会就这么认命吧。
“杨……”顺帝还未指名,就见那一直默不作声的瘦小老头缓缓站起来道:“皇上,老臣有话说。”
不管如何,杨慎行还是当朝首辅,他的身份依旧在这众臣之上,就是顺帝也给稍稍给点体面。
“说。”
杨慎行慢慢从席上走出来,到了大殿之中,然后再小心跪下,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奏折,高于头顶道:“皇上,老臣要弹劾一人。”
此言一出,刘珂眉峰一扬,心道一声稳了。
而端王仿佛终有所感,死死地盯着杨慎行,“你胡说什么,来人,将……”
“端王兄,着急什么,难不成杨大人弹劾的是你?”刘珂就站在杨慎行的旁边,闲闲道。
端王的目光犹如实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是不是你,你跟他勾结了?”
“笑话,弟弟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今日还是头一次,可不比你俩同穿一条裤子这么多年,怎的,穿久了,破裆了?”说着,刘珂的目光还往端王下面煞有其事地瞄了一眼。
这话简直诛心,端王气急败坏中,就听到杨慎行继续道:“如端王殿下所愿,臣弹劾的就是您。三司条例司虽由我而设,新政亦有我推行,可惜老夫立身不正,受端王裹挟,埋下祸根,将此良策俨然变成了祸国之策,虽后醒悟,力挽及救,但终究大厦已倾,难以回天,给宁王留下四处隐患,心中愧疚,万死不辞。”
“你……胡说!”
“是否胡说,一切依照证据而定。三司条例司上下,一应贪腐,银钱去向,皆有记录,端王中饱私囊,指使地方官借新政之名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反抗之百姓,又借各项新法,安插亲信,使之朝堂内外目无法纪,扰乱超纲,臣无力阻拦,皆已暗中搜查证据,请皇上明察!”
推行新政的这几年,比之流放的劳累有过之而无不及,杨慎行的身体已经深深熬坏了,说话声嘶哑难听,传出行将就木的气息,弥漫着悲哀。
他当初同高自修一同修订新政,初衷亦是为了天下,名利之心人人皆有,可命运捉弄不得明君,生死抉择,终究难以成全大义,兜兜转转间,放在他眼前的,依旧是这两条岔路,这一次,总得走出不一样来。
他无需抬头看皇帝,更无需求情,因为今日他没想过活着出去。
他的话,再一次让大殿落针可闻,端王凸着眼睛嘴唇蠕动,竟不知该看向何人?
杨慎行这背后一击实在太痛了,他忍不住道:“你这么做,就不想想家人会如何吗?”就不怕他的报复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活得太累了,端王殿下随意吧。”杨慎行说完,便将头垂下,再不开口。
端王的脸皮直抖。
竺元风取走了那份奏折,躬身呈到顺帝的面前,后者没有拿,他便一直这么弯着腰。
所有人都等着皇帝的抉择,杨慎行不肯替端王背锅,宁王又要求惩治罪魁祸首,给天下交代,那么该如何呢?
时间慢慢过去,竺元风只觉得腰背泛酸,额头冒汗,似乎要折断的时候,顺帝拿过了折子,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勉强直起身体。
但是顺帝没有看,也无需看,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刘珂身上,后者难得收起了那碍眼的嬉皮笑脸,神情变得淡漠。
“既然如此,老二,这京城你也不用呆了,去西边就封吧,卸下所有差事,开春就走,不得召,不入京。”顺帝冷然宣布道。
端王的双膝狠狠跪在地上,“父皇!”
“去吧,这已是朕格外凯恩了。”
“可是父皇,儿臣已经知天命了,这一别,我们父子可还能再相见?”端王眼睛湿润,潸然泪下。
此言一出,顺帝为之一怔,端王知天命,而他也近古稀,哪怕再如何养生,也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力不从心,倒是刘珂,风华正茂,年富力强,犹如烈日朝阳,滚烫灼热。
他眯起眼睛,仿佛被儿子所刺痛。目光在群臣身上掠过,仿佛能看到他们对年迈的自己已经漫不从心,对年轻太子掩藏不住向往热络。
岁月无情……
“父皇。”端王再一次唤道,企图以温情打动,然而却见顺帝抬起了手,“不用再说了,出去就封说不定也是你的转机。”
至此,端王身体一晃,怔松地跪坐在地。
顺帝再没有看他,反而眼神危险地盯着跪在下方的杨慎行,“来人,将杨慎行押下去,杨家上下一应……”
“父皇,此事是不是应该由三司会审,再行定夺?”这个时候,刘珂开口打断了他。
今晚除夕,大好的日子,然而顺帝的心情却恶劣至极,燥怒至极,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狗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他。
“诸卿以为呢?”顺帝冷冷地问。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对父子剑拔弩张,硝烟弥漫,若是他们掺和进去,不管站哪一方,遭殃的依旧是他们,于是一个个都垂下头,支吾着不敢说话。
而这样的迟疑不定,让顺帝终于怒而起身,狠狠地剜了刘珂一眼,“那就依太子所言,三司会审吧!”
说完,他再也不想留在此处,大步离去!
除夕盛宴如尚瑾凌所言,就此中断。
第169章 新年
顺帝一走,这大殿中凝固的气氛才慢慢缓和,百官原本好似被一手掐紧的心,如今也渐渐松快,他们没着急走,目光反而落在殿中的两位亲王身上。
端王落的这个下场,已是破罐子破摔,他走到刘珂的面前,忽然间双手一掐,凶狠地揪住刘珂的衣领,问:“老七,为兄自认对你不薄,你竟这般对待我?真是够硬的心肠!”
以刘珂的身手自然能够挣脱端王,不过不知是懒得动,还是觉得不足为惧,他只是嘴角勾起,面露讽刺由着端王动作道:“都姓刘,难道你还期待我心慈手软吗?你我要是剖开皮肉来看一看,皇兄,这心肝脾肺的颜色,你的可比我黑多了。”
“你是怕我挡了你的道!”端王冷冷道。
“这不废话吗?”刘珂闲闲地抬起手,握住端王的手腕,微微一拧,后者顿时脸上露出痛楚,下意识地就松了手。
刘珂一边抚平自己的衣襟,一边露出感激的笑容说:“要不是端王兄的狼心狗肺,如何让我顺利地伸张正义,大义灭亲?传出去必然得百姓爱戴。”
“百姓算个屁,你也别自鸣得意,今日如此忤逆父皇,哪怕当了太子,你也坐不上皇位!”说到这里,端王狞笑一声,好似要已经看到了刘珂的结局,低下声讥嘲道,“如今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用,可一旦朝局稳定,老七,鸟尽弓藏这个典故你不妨回去翻一翻,免得怎么死都不知道!”
刘珂眉峰微挑,慢吞吞地说:“看来你还不死心。”
“呵,你能离京之后再回来,难道我不可以?”端王此刻已经恢复了儒雅端方,仿佛刚才的失态是个错觉。
“容弟弟提醒一声,你五十了。”刘珂道。
端王脸庞扭曲了一下。
“这个年纪若是蹬了双脚,都可以称为喜丧。”
端王猛地攥紧拳头。
刘珂低头一看,又嘴贱了一句,“我也挺想揍你,不如试试?正好封地远,奠仪送过去还麻烦。”
“刘珂——”端王双目喷火,瞬间烧光了理智。
“端王殿下,您万万要冷静!”终于在他动手之前,边上几个大臣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
“宁王已是皇上金口玉言的太子,您若动手,便是以下犯上,划不来的!”
众人一句一句劝,终于将差点失控的端王给按下去,后者脸红脖子粗,放下一句狠话,“等着瞧!”说完,一把挣开所有人,气急败坏地离开,然而他与皇帝不同,背影之中一股狼狈挥之不去。
宁王殿下凭着一张嘴留到最后,此刻看起来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怎么看都光芒万丈。然而整个殿中留下的大臣,每一个看他的表情都是一言难尽,连同已经上了贼船的勋贵都在迟疑要不要一条道走到黑,还是中途跳海。
所有人都等着这位说上两句,却听见刘珂朝着一个方向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候着的小太监一愣,接着慌忙回答:“回禀殿下,已过戌时。”
其实这个时间不早不晚,乐坊排演的歌舞刚跳过半,然后皇帝被气走了。
而刘珂一听,却是什么话都没说,脚跟一转,迈开大步匆匆地朝殿外走去,看背影有些着急。皇宫离宁王府还有点距离,他还等着回去陪尚瑾凌守岁,哪有空陪这些人唠嗑。
*
等刘珂骑着快马加鞭回到宁王府的时候,离子时已经不远了。
外头的雪不知不觉已经停下来,在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刘珂一步步走向尚瑾凌的院子,烛光从关闭的窗户里透出来,剪出一道伏案的影子。
身后的小团子见此,高兴道:“殿下,小少爷果然没歇下。”
“他在等我。”刘珂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全身仿佛有暖流而过,此刻心中无比安宁,喧嚣的宫宴,靡靡繁华都比不上尚瑾凌的烛光让他温暖。这是家的感觉,里面有他携手一生的人,忽然间他觉得好似做梦一般,有些过于幸福了。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推开那扇门,小团子不禁纳闷道:“殿下,您不进去吗?”
“团子,爷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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