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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亲近了无数次,按理说,他该对她的亲近有所抵御才对。然而,当她凑过来的一瞬间,他还是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亢奋。无论与她亲近多少次,尝过多少次欢乐,她始终对他有一种恐怖的吸引力。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现在,她得到了他的神力,对他的吸引力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像一根根鲜红、炽热、坚韧的丝线,丝丝扣扣地渗入他的肌体,缠络着他的器官,牵扯着他体内的一悸一动。

他看着她喉咙上银白色的标记,有那么一刹那,简直想咬上去,使它变成充满淤血的紫红色。

艾丝黛拉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她面色甜美地笑了笑,抓住他一只手。仅看她天真无害的表情,谁也想不到她还有饿狼般冰冷野蛮的一面。

他刚要反扣住她的手腕,吻上她的脖颈,下一秒钟,冷硬的枪口抵在了他的下颚上。

她用燧发枪顶住了他的下巴。

“我早就想说了,”她一只手握着燧发枪,另一只手像跳小步舞似的紧紧地扣着他的手掌,“我不喜欢这个标记。去掉它,不然我一枪打穿你的喉咙。”

他俯视着她,没有出手移开枪管:“你觉得,燧发枪可以打穿我的喉咙?”

“我才没有那么天真,”她低声哼道,“我知道这枪不能打伤你,你又不是阿摩司,有一具人类的身体……但我知道,不管我能不能打伤你,你都会很伤心,对吗?”

她在嘲讽他,他却平静而坦然地答道:“对。”

他的坦白令她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回过神,绷着脸,更加用力地用枪顶着他的下颚:“伤心就对了!这个标记也让我很伤心。去掉它,不然我不会让你好受。”

“随意。”他冷漠地看了她片刻,移开了视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这件事,我不可能让步。你开枪吧。”

艾丝黛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她是真的想开枪。

不能伤害他又怎样。至少弹丸打出去的那一刻,她可以得到短暂的平静,尽情地欣赏于黑暗中绽放的火花,看着他的下巴和颅顶被击穿——即使不能击穿,弹丸击中他的一瞬间,也能使她感到快意。还有什么比杀死神明,更能让人感到恶意的快乐?

可她居然扣不动扳机。

真神奇。她确定自己的脑子没有被爱情控制。她十分清醒,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想要王座,想要权力,想要侵略与征服。她的野心始终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她就是烈火,握住燧发枪的时候,甚至能感到枪管的悸动。她变出来的武器带上了她的性格,正像猎犬一样渴望去追逐猎物。

她至始至终都是掠食者,而不是谁的猎物。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这个人呢?

是她学会了共情开始,还是她决定要把神当成对手开始?是她对洛伊尔敞开心扉开始,还是阿摩司宁愿舍弃信仰与道德,也要陪她在棋盘上对弈开始?

还是,当他们三个意志融为一体时,她在他的身上既能感到洛伊尔的兽性与忠诚,也能感受到阿摩司的狂热和深情,更能感受到至高无上的神权压迫与引诱开始?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复杂,并不是单纯的喜欢与不喜欢,而是兴奋、恐惧、怜爱、悸动、渴望、贪婪、疯狂、憎恶的混合物。暗绿色的熔炉冶炼出来的黑色毒药。

他们互相爱慕,互相憎恶,互相蔑视,互相抗拒对方身上的毒性,却又遏制不住想靠近对方的冲动。

就像现在,他作为高高在上的神,被自己创造的生灵侮辱,却因为他爱她,而无法对她实施惩治。

但她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原本憎恶他,敌视他,千方百计地想要打败他,却渐渐接纳了他,似乎真的变成了他手中的一枝玫瑰。

可她决不会是一枝室内的玫瑰,也不会甘愿成为一枝玫瑰。

假如她注定成为一枝玫瑰,只能是一枝长满棘刺、充满危险的野玫瑰,将采撷者的手扎得鲜血直流。

艾丝黛拉死死地、直勾勾地盯着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移开了枪管,朝天花板开了一枪。

“砰——”

打中了头顶的吊灯。

玻璃碎片犹如晶莹剔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

她低下头,吹了一下滚烫的枪口:“真奇怪,我居然狠不下心开枪。”她耸了耸肩,把燧发枪放在他的手上,转身要走,“不和你闹了,我要去处理公务了。”

他没有接住。

枪掉在了地毯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他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冷得可怕:“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艾丝黛拉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没明白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统治万物的神——居然认为她舍不得打伤他,是一个阴谋,一个诡计,一个愚弄他的把戏。

她想要笑,却笑不出来。这一回,她是真的觉得他可怜了。他们都可怜。

但同时,她又生出了一阵恶意的兴奋——至高无上的神,连她的好意都不敢置信。他这个模样,简直像一头饿极了的犬,因为食物过于丰美,而感到警惕不安,怀疑食物被人下了毒。实际上,他眼中过于丰美的食物,只是她随手施舍的食饵。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再施舍一些。她愿意把心中的想法都告诉他,包括她是如何喜欢他,无法抗拒他,舍不得伤害他。反正,她已经确定了爱情在心中的分量——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艾丝黛拉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这一回,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只会野兽生死搏斗似的撕咬,直到彼此的唇齿都溢满口涎与红艳;她第一次在口唇上倾注了感情,用上了情人之间亲昵的小伎俩,双唇微微翕动,近乎娇媚地吻着他,如同一朵食肉的花儿,利用甜美的汁液和飘溢着醉人浓香的花瓣,粘缠着他,绞杀着他。

他闭上眼,喉结滑动了一下。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他,紧紧地扣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的喉结在手心上滚动。

他在想什么呢?

不管他在想什么,她都要让他知道,造物也有毒害神的可能。

一吻完毕,她离开他的嘴唇,捧着他的脸颊,低声说道:“我什么把戏都没有玩,傻瓜。我是真的狠不下心开枪。你发现我学会了共情,却没有发现我喜欢上了你吗?”

他对上她的视线,一语不发。

于是,她诧异地笑了:“你真没有发现。”

“因为我爱你。”他回答。

因为他爱她,爱到了恐怖的程度,所以即使他是她的造物主,也看不透她的想法。

他们之间的爱果然是一种毒素,一种恶疾,使人神智混乱,欲壑横生。

他中毒已久,已经到了饮鸩止渴的地步;而她才刚被这种毒素侵蚀而已。

她有能力消解这种毒素,假如它对理智侵蚀的速度超出了她的想象,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连根拔起。

这么看的话,他似乎比她更可怜一些。

“我可怜的小狗,”她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小女孩同情小猫小狗的表情,“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姑且当你是人吧。虽然你总是压我一头,身上有一股我很不喜欢的强大威压,还是我最厌恶的光明神;虽然,我非常嫉妒你手上的权力,嫉妒你被人膜拜,被人供奉,被人敬畏,嫉妒你高高在上的地位,嫉妒你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凡人连你的脸都不能窥探……嫉妒你象征着光明与圣洁,而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造物;但很奇怪,我就是喜欢上了你。你不需要我半分怜悯,可我还是可怜你。你让我明白,爱可以和一切情绪共存,不管是嫉妒,还是憎恶,甚至可以跟你死我活的好斗心同时存在。我厌恶你,嫉妒你,憎恨你,但我喜欢你——现在,你还觉得我在玩什么把戏吗?”

他该相信她的话吗?

还是,违背对她的承诺,直接进入她的头脑,窥探她的心声,确定她话语的真假?

可要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怎么办?

他能感到欲念的病菌正在体内疯狂繁殖,扩散,侵蚀身体的每一处。以前,他从不会思考与七情六欲有关的东西,即使降临在她的身边,也只是想要掠夺与占有她,从未想过她是否喜欢他这个问题。

但自从染指她开始,他就像感染某种恶疾一般失控了,不仅像野兽似的标记了她,还开始像人类一样患得患失。

难道,他真的被人性和兽性影响了?

尽管他在有意融合人性和兽性,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这两个弱小的意志操纵。

“洛伊尔”与“阿摩司”,不过是他的衍生意志。他们无法越过他占有她,也无法控制他的行为。

然而,他却隐隐察觉到,那两个意志正像生长在水底、有生命的海藻一般,想将他拽入满是浓黑淤泥的深渊。

不,他是他们的主人,他们绝无可能反过来主宰他。

就像她,她也绝无可能逃过他的主宰和占有。

他的头低俯下来,回吻了她的双唇。

不管她是否在玩把戏,在玩什么把戏,他都会陪着她。

他不在乎胜负,他就是胜负本身。

他会在权力的顶峰等着她。

只要她登上巅峰,就会离不开他。

他只需要等她顺从贪欲的召唤,来到他的身边,戴上光明帝国的王冠。

那将是比她脖颈上的印记,更加深刻且沉重的标记。

第73章 更多的野心和更……

1783年7月2日,王都骑士团抓到了两个罗曼国的细作,然而,审讯还未开始,他们便已服毒自尽。

细作这玩意儿,就像阴沟里黑魆魆的老鼠,发现了一两只,反而叫人更加不安——谁也不知道,黑暗中还有多少只老鼠在遁逃。

两天过去,骑士团终于又捉到一个细作。

这一回,他们眼疾手快地制止了细作服毒自尽的行为,但这细作的嘴巴比乌龟的嘴还难撬开,他们审讯了十多天,各种刑罚都用尽了,始终没能从她的口中撬出关于罗曼国的半点消息。

万般无奈之下,埃德温骑士想到了求助艾丝黛拉。

他和艾丝黛拉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不是他不想见艾丝黛拉,而是这两个月里,只要他一靠近艾丝黛拉的住所,就会感到强烈的悸惧,仿佛有一只恐怖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使他无法呼吸,比在战场上听见马嘶和马蹄声还要可怕。

那是神对造物压倒性的威压——神居然和艾丝黛拉住在同一个房间,对她寸步不离。他不管什么时候去那间屋子,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埃德温骑士只知道艾丝黛拉是唯一的神眷者,却没想到神是如此喜爱她——不仅公开表示对她的眷顾,还与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据他所知,历史上任何一个信徒都没有被神这样宠爱过……艾丝黛拉,她究竟哪里吸引了神?

还是说,在神看来,她其实根本不是信徒,而是……情人一般的存在?

这个想法太冒渎神明了。诡异的是,当他站在门外这么想的时候,恐怖的威压却突然消失了,仿佛神在赞许他的想法一般。

因此,连续两个月,他都不敢靠近艾丝黛拉,怕撞见不该看的东西,丢掉了性命。

但细作这件事,关乎帝国安危,他只能硬着头皮前往至高神殿,请艾丝黛拉帮忙。

两个月过去,至高神殿换了一副模样。

之前,埃德温骑士走进这里,几乎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拱门,每一个拐角,都能听见质疑艾丝黛拉的声音,但现在,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都消失了。

如果不是他们对艾丝黛拉的能力心服口服,那就是被一股强制性的力量镇压了。

那股强制性的力量……是神,还是艾丝黛拉本人呢?

埃德温骑士不敢深想。

一个教士把他带到了一间会客室里。

这间屋子布置得分外奢华,地上铺着厚重而温暖的深红地毯,四面墙均挂着色彩明艳的哥布林挂毯,珍品柜上陈列着绸扇、牙雕、金制的器具和来自东方的黑漆工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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