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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声。

弗朗西丝看到这个场面,并不气馁。她翻身上马,朗诵着吟游诗人的诗句,径直朝艾丝黛拉而去。

在她的身后,又有一个罗曼士兵被流弹击中。

她听见了血肉和尘土相碰撞的钝响,但没有回头。

“他不敢逼视的不是闪光的金属,

不是大理石墓石,而是玫瑰。1”

弗朗西丝骑着马,来到了艾丝黛拉的身边。她本想翻身下马,向艾丝黛拉表示臣服。艾丝黛拉却阻止了她这一举动,递给她一把特制的燧发枪。

弗朗西丝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大笑一声,接过燧发枪,举起来,瞄准一个正在奔跑的罗曼士兵,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打燃了火石。只听“砰”的一声,那个罗曼士兵遽然倒地。

还有什么自相残杀更能击溃士气的?

在那个士兵倒下的地方,一个士兵颤巍巍地举起双手来。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扔下武器,举起双手。

转眼间,只剩下巫魔精兵还在负隅顽抗。她们手持法杖,背对着背,在沙场的中央制造出一个巨大的保护罩,里面是奄奄一息的罗曼士兵。

但这最后的顽抗,也被艾丝黛拉三言两语化解了。

她以头上的王冠起誓,决不再烧死任何一个女巫。只要她们投降归顺,等待她们的绝不会是火刑架,而是比罗曼国更加优厚的封赏。

1783年8月1日,光明国胜利的号角响彻四方,罗曼国军队大败,随军大臣及女巫全数被俘。

艾丝黛拉当众宣布,除非罗曼国的国王交出王位继承权,否则她将继续攻打罗曼国。一时间,罗曼国群情激奋,百姓纷纷冲向王宫的广场,希望国王积极应战。

1783年9月20日,神圣光明帝国与罗曼帝国爆发第二次战役。这一回,罗曼军队渡海发起进攻,试图夺取制海权。这场战役只持续了十日,罗曼国便大败,史称“十日海战”。

1783年10月1日,罗曼国内掀起了起义潮,暴乱事件层出不穷。内忧外患之下,罗曼国王向光明帝国投降,希望能签订停战协议。

艾丝黛拉答应了。

两国约定在交界处的一个小教堂会面。这是罗曼国王的决定。他天真地以为光明人都是虔诚的信徒,不会在教堂里大开杀戒。

然而,他判断失误了。

一个国王判断失误,整个国家命运的风向就变了。

罗曼国王希望能用割地赔款的方式停战,却被艾丝黛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只要罗曼帝国的王位,否则决不停战。

就这样,谈判失败了。罗曼国王摇摇头,站起身,正要和身边的精锐护卫一起离开,艾丝黛拉却猛地抽出一把燧发枪,抵在他的额头上,扣下扳机,一枪击穿了他的后脑勺。

消息传回罗曼帝国,举国震惊,人们立刻拥护大王子即位,希望他能力挽狂澜,出兵歼灭狂妄的光明帝国。

这时,艾斯黛拉却亲自把罗曼先王的灵柩送了过去,然后,在罗曼国著名的勇士广场上展开王旗。

军号奏响,传令兵在洪亮的号角声中出列,高声喊道:“光明女王艾丝黛拉驾到!愿意以此地风俗接受挑战,有谁愿意上台一试!”

勇士广场是罗曼人比试的地方,整个王国的巫师、法师、武士和炼金术士都聚集在这里。他们个个身强体壮,肌肉泛着令人发怵的油汗光芒;也有身材干瘦的人,但这种人手上都拿着一根法杖,在阳光下闪耀着力量充沛的光焰。

他们听见传令兵的话,当即一拥而上,但随着从台上摔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敢上前应战的人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无人敢回应挑战。

罗曼国的新王别无选择,只能应下了艾丝黛拉的挑战。

他年纪和艾丝黛拉差不多大,身高却比艾丝黛拉高了一大截,犹如一尊铁塔般,立在她的面前。

他知道艾丝黛拉得到了神力,于是要求双方戴上特制的禁魔石对战。

就像光明帝国有专门限制魔法的禁魔石一样,罗曼帝国也有专门限制神力的禁魔石。

“为了保证公平,我允许你使用那把半步穿杨的枪。”新王说。

话音落下,台下顿时爆发出一片嘲弄的嘘声。

罗曼人都觉得新王有些输不起,一对一比试的时候,让一个身材比自己矮小太多的人戴上禁魔石就算了,还用一种恩赐的语气,允许对方使用对比试不利的远程武器……这真的太丢罗曼人的脸了。

一个罗曼武士大喊道:“为什么要禁用神力?你这不是公开承认神力比魔法厉害吗?你都怂成这样了,比试还有什么意思?”

“对!不要禁用神力,给光明人看看我们的魔法有多厉害!”

罗曼人也以为,艾丝黛拉一定不会答应如此不公平的决斗。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艾丝黛拉居然答应了。

更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新王见艾丝黛拉答应下来,居然就这样和艾丝黛拉开始比试了!

罗曼人以为艾丝黛拉陷入了一场不公平的决斗,实际上即使禁用神力,她的力量也要比普通人强悍太多——每使用一次神力,她的身体就会被神力锻造一次,如同钢刃被烈焰千锤百炼,早就不是当初不堪一击的女孩了。

见新王大叫一声,朝她冲过来,她面色冷静地侧身躲开,往后一滚,给燧发枪上弹,打燃火石,向他的腿上开了一枪。

这一枪没有任何花样,新王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他不禁大笑起来,觉得艾丝黛拉也不过如此。但很快,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艾丝黛拉的枪不仅射程极远,而且可以连射六发。

她像是愚弄猎物的鹞鹰一般,不紧不慢地瞄准,扣下扳机,再瞄准,再扣下扳机,每一枪都刚好打在新王的脚边。

最要命的是,她现在是以玩笑的心态在愚弄新王,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停止愚弄,改变瞄准的方向,对着新王的头颅扣下扳机。

对新王来说,这场决斗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场酷刑。

……他是输给神力了吗?这把枪明显经过神力的改造,但罗曼国也有经过魔法改造的弓箭和枪支,他曾和那些弓箭手和枪手比试过,从没有哪一次比试像现在这样狼狈。

艾丝黛拉像是把他研究了,每一枪都打在令他恐惧万分的地方。她完全不在乎开枪的位置是否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只在乎那一枪能不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真是个疯子。

新王毫不怀疑,如果他以一种赴死的决心冲到她的面前,举起拳头,砸向她的脑袋;哪怕下一刻她的脑袋会被砸得稀巴烂,她也会不躲不闪地瞄准他的下颌,面色平静地扣下扳机。

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明白了这个女人的疯劲儿——她是一个不怕死的人,境况越危险越让她兴奋,假如生死悬于一线,她的眼睛甚至会放射出饿狼般的光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新王是个正常人,他没有艾丝黛拉这种可怖的疯劲儿,也没有宁愿同归于尽也要胜利的执念。

他虽然也是一头野兽,拥有雄狮般强健的体魄和力量,却更像是马戏团驯养的野兽,从没想过像丛林里的野兽一样,为了一头倒在血泊里的猎物,斗得死去活来。

在他看来,艾丝黛拉就是一头丛林里的野兽。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疯狂——不就是一顶王冠,至于吗?

新王当然不会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疯狂。

他头顶的王冠,是众大臣和民众硬生生推到他头上的;她却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戴上这顶王冠。

为了走到这一步,她焚烧了一切可以焚烧的——亲缘、名誉、誓言、欢笑、爱情,甚至焚烧了自己的欲望。

她将自己一分为二,一个她在欲望的洪流里沉浮;另一个她则将前者拒之于体外,逆流而上,毫不犹豫地游向了岸边。

她头上的王冠,与其说是装饰着宝石和黄金的冠冕,不如说是化蝶的蛹壳和斑驳的蛇衣。

王冠的迷人之处,在于其象征的权力,而不是背后沉甸甸的责任。

新王还未感受过庞大的权力,就要肩负起沉重的责任,当然无法像艾丝黛拉一样拼死搏斗。

眼看艾丝黛拉就要朝他的心脏扣下扳机,新王连忙叫停:“我不打了,我不打了!我愿意让出王位继承权!”

——艾丝黛拉却还是扣下了扳机,一枪打碎了他王冠上的宝石。

然后,她站起身,微笑着说道:“感谢陛下的慷慨馈赠。”

没有罗曼人反对。

在大部分罗曼人看来,旧王已死,新王是个废人,归顺光明帝国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1783年10月15日,罗曼新王与艾丝黛拉女王签订停战协议,代价是割让出罗曼帝国的全部领土,仅留一座海滨城堡,继续为罗曼王庭所统治,以维护其王室最后的尊严。

整场战争从7月10日开始,到10月15日结束,耗费的时间不过百日。不到百日就夺取下一个帝国的王位,简直是一个足以立碑的奇迹。

经此一役,没人再敢质疑艾丝黛拉的实力。她颁布的每一条法令,都有人积极拥趸,似乎只要加冕礼如期举行,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从此以后,她会成为整个帝国最高贵耀眼的一朵玫瑰。

这天傍晚,艾丝黛拉走进偌大的浴室,脱下了丝绸衣袍。

统一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并不是只要依仗武力就行,她必须缜密规划未来要走的每一条路,反复考虑即将颁布的每一条法令……尽管罗曼国表面上已经归顺光明国,但仍有许多势力在蠢蠢欲动,企图推翻她的统治,她还要想办法化解这些势力的妄念和空想……

这几个月来,她和神的对话,不超过二十句。

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战场上开枪时,突然被一股毫无来由的兴奋攫住,需要找个途径宣泄出去。

于是,她匆匆丢下燧发枪,走进帐篷,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这时候的他们完全没有感情上的交流,如同两只为了生存而必须贴在一起的动物。无关乎爱情,只关乎本能。你能说,野兽食肉是因为爱情吗?你能说,火焰使烛芯燃起来,是因为爱情吗?你能说,一个在沙漠流浪许久的旅人,对肮脏的水洼生出了强烈的渴望,是因为爱情吗?

那段时间,她彻底受某种古怪的冲动所驱使,像黏胶一样粘缠着他。有需要就找他。在干草堆里,在沙砾里,在泥泞里,在燃着昏黄色烛焰的帐篷里。两只蛾子在煤油灯旁边追逐、扑腾,一张一合的翅膀被投射在帐篷的白布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四簇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在扩大,在蠕动,在互相蛀蚀。

她特别喜欢他银白色长发染上淤泥的样子,总是故意让他躺在一些肮脏的地方。

他尽管愿意满足她这些小小的怪癖,但她也要为此付出代价。比如,整个过程中,她所有脆弱的部位都必须由他掌控着。造物之主的控制欲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身处淤泥之中,他的表情也显得格外冷峻、庄严,始终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

即使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阴暗的、黏稠的、浓重的欲望……可只要他脱离她,站起来,理一理领子和袖口,身上的汗水、泥泞和尘芥就会消失不见。他又会恢复一尘不染的模样。

他们可以在泥沼里翻滚,她却始终无法把他彻底拽入泥潭。

有时候,她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无所不能的神力,使她无法将真心完全交付于他,还是单纯不喜欢他高高在上的作态……明明他们已经再亲近不过,如同齿轮和齿轮一样紧密相连,他却始终像无法被卑俗的欲念玷污一般。

她忍不住想,假如有一天他从至高无上的神坛上跌落下来,她是更喜欢他呢,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呢?

艾丝黛拉闭上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的标记。

随着他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这个标记也越来越深……如同棘刺,如同浮雕,她每吞一口唾液,它都会随着喉咙的起伏而上下滑动,简直是她的另一个脏器。

这提醒着她,再不做决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越来越紧密,就像心脏和器官一样,你泵血,我活着。

这时,她的腰被一只手揽住了。

他来了。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语调一如既往低沉、冷峻、居高临下。

在想怎么处置你。

“在想你。”她转过身,搂住他的脖子。水珠从她的胳膊上沥沥而下,流进了他的衣襟里。他穿着白色长法衣,颈间系着圣带,圣带和衣摆都飘浮在浴池的水面上。

他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脖颈,大拇指轻轻摩挲上面的标记:“真话?”

“我没必要骗你。”

她的确没必要骗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趋于稳定。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只要他为她戴上光明帝国的王冠,她成为神圣光明帝国的女王,他们就会像溶于水的血一样,彼此交融,再也无法分开。

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她是属于他的,是他唯一眷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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