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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至高神殿曾发生过三次火灾,每一次都是异教徒的杰作。
火焰不会破坏神殿的外部,却会摧毁内部的一切,藏书,木桌,木椅,壁毯,地毯,珍品柜,壁炉的干柴……当最后一样可烧的物品化为灰烬时,浓浓的黑烟便会冲向天空,仿佛铺天盖地的蝗虫群,在清澄的白云间浮游。
阿摩司十四岁时,曾目睹过这样一场大火。
当时的他并无特别的感受,背手站在旁边,冷静地指挥教士灭火,俨然已能独当一面。
现在的他回想起来,却总觉得自己——或者说,他们三个就是那座燃烧的神殿。
欲望是野蛮的火焰,在建筑的内部横冲直撞,墙壁已经被烧得发焦,浓烟裹挟着浮灰灌满了每一间屋子,神殿外部却始终维持着宏伟的原状。
这不就是他们三个么。
他们互相憎恶,互相嫉妒,互相忌惮,却又维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正如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烧毁的神殿。
艾丝黛拉使他们分裂,又让他们合作。
可惜最终,神殿还是坍塌了。
不知道他们的合作又能坚持多久?
“神没有名字,”阿摩司看着艾丝黛拉的眼睛,抬起她的脸颊,声音压抑地说道,“但是我有。你猜,我是谁?”
话音落下,他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同时,释放出洛伊尔。
洛伊尔出现的一瞬间,艾丝黛拉就感觉到了。
她眨了眨眼睫毛,语气充满了惊讶:“洛伊尔?”
——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洛伊尔。
艾丝黛拉的反应被另外两个意志看在眼里,他们忌妒不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投入洛伊尔的怀抱。
他们需要这头畜生留住她。
洛伊尔的头靠在艾丝黛拉的肩膀上,低低地喘息着,思绪非常混乱。
作为阿摩司欲望的衍生物,要不是他之前为了能独占艾丝黛拉,吞噬了无法估量的恶念,可能早就被神和阿摩司吸收了。
他因她而生,也因她而活。
“艾……丝……黛拉……”洛伊尔嘶哑地喊道。
他没有失去记忆,清晰地记得被吸收后发生的每一件事,甚至记得神和艾丝黛拉的每一次亲近。
他既是冷漠的旁观者,也是罪恶的参与者。
艾丝黛拉捧起他的脸:“……小蛇?真的是你?你不是被阿摩司融合了吗?”
洛伊尔摇摇头:“他只能融合我的记忆,不能融合我的意志。黛拉……”不知是否因为他也在融合另外两个意志的记忆,他的口吻既有神的专制和独断,也有阿摩司的冷静和优雅,“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她抱住他的脖颈,像以前一样,用鼻子充满爱怜地摩挲着他的双唇——只不过以前是蛇喙,“我的小蛇。”
是谎言吗?
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在乎。
这就是他和另外两个意志的区别。
他完全不在乎是否被她欺骗,被她利用,被她当成宠物喜爱。只要她一直在他的身边,他甚至愿意成为她的财产,她的家犬,她的私有物。
但即使是最忠诚的家犬,面对甘美可口的食物时,也会生出独占的欲望,更何况,他面对的根本不是食物,而是渴望已久的女主人。
他知道,神和阿摩司想借他的手讨好艾丝黛拉。
然而,他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告诉艾丝黛拉真相。
他再一次成为了卑劣的共谋——为了得到艾丝黛拉。
因为这个目的,三个意志的融合前所未有的紧密。
假如此时,艾丝黛拉仔细观察洛伊尔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能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亵渎神明——不是烧毁神殿,也不是污损敬神的布帛,而是让神堕落,成为一个有情有欲的人。
这时,一条毛毯滑落到地板上。洛伊尔最终还是没能遏制住冲动,冒渎了他的女主人。光线晦暗,他和艾丝黛拉的身影在慢慢变大,膨胀,呈现出污脏的紫黑色,映现在墙壁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三个人——还有一条冰冷的蛇缠绕在他们的身上,自上而下地紧盯着他们。
阿摩司站在屋子的阴影里,冷冷地望着这一幕。
在这个画面中,唯一的神却以蛇的模样出现——只有罪孽最深重的人,才会转生为蛇,终生在地上爬行。
而洛伊尔一开始就选择以蛇的样子,待在艾丝黛拉的身边,窥视她,爱恋她,纠缠着她。
这是预言,还是巧合?
阿摩司想到一句流传于民间的话,当万能的神想要惩罚一个人,就把他交到女人手中。1
但要是神把自己交到了女人手中呢?
会发生什么?
阿摩司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们就是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出自《圣经犹滴传》,仅取字面意思
第82章
艾丝黛拉本来就不着急回到王宫,小蛇出现以后,她就更不着急了。
阿摩司站在洛伊尔的影子里,冷眼旁观她和她的小蛇腻在一起。
她越来越像一个政客,一个君王。
很明显,她始终惦记着光明帝国,却绝口不提回去的事情。
有欲望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会控制欲望的人。
比如,最近她爱上了吃草莓,几乎是贪婪地吃着,手指头上流满了粉红色的汁液,每次和他们说话,唇角都沾着几粒草莓籽。
然而,她在食欲上如此放纵,却丝毫没有表露出对回去的渴望,说明她已经学会对欲望收放自如。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被剥夺自由而试图自杀?
可如果不是自杀,她为什么会在浴池里昏死过去?
换作其他人,阿摩司也许会觉得这是一场意外,但是,艾丝黛拉——怎么可能?
她刚学会走路,就敢在兄长的马鞍里放钉子;她的兄长还在逗弄小猫小狗时,她就敢把一条有毒的毛毛虫放在手上仔细观摩;不到十四岁,就敢一个人审问来自罗曼国的细作。
阿摩司从未怀疑过她的头脑不适合为王,漠视她被拉下王位,是因为觉得她没有信仰,不适合统领一个有信仰的国家。
但现在,哪怕她要统领他,他也毫无怨言,甘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她如此冷酷而又野心勃勃,怎么可能不小心在浴池里昏睡过去,差点把自己溺死?
神被她的演说弄得理智尽失,阿摩司却至始至终都保持冷静,甚至感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差点溺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毕竟,她不可能不知道,即使她真的溺死,他们也能让她起死回生。
死亡是最不可能逃离他们的办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她知道他们能让她起死回生,所以才会在浴池里睡过去,甚至不小心昏死过去?
但这样,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阿摩司知道她的疑心有多重,就连跟母亲睡觉,都穿着特制的锁子甲;她的母亲因铅粉、束腰和美白丸早逝后,就再也没碰过那些东西,哪怕这样会被周围人报以异样的目光;在明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个废物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对方起疑,仍然用刀子捅伤了自己的大腿。
假如真的是意外,那只有一种可能,才会发生这种事。
……她真的爱上他们了。
想到这个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阿摩司的头脑一片空白,如同被锈蚀般失去了思考能力。
其实,想要验证这个猜测很简单。
神能鉴察任何人的思想。
所有人的意志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知道她是否真的爱他。
然而,不管是神还是洛伊尔,都不想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
相较于赤裸而残酷的真相,他们更想待在这个香艳却虚伪的谎言中。
阿摩司闭上双眼。
作为一个教士,他之前一直以信仰为先,但自从知道自己就是神以后,他对信仰的态度就变了。
毕竟,他从来没有命令过人们修神殿、筑神像、造神龛,也从来没有命令过教士必须忍受艰苦、严苛的生活,更没有命令过神殿将稍微违反教条的人流放或处死。
现在看来,神殿更像是一种迷信。
他们视神的话语为驳不倒的真理,却并不在乎神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他们允许女子用身体购买赎罪券,却将女子未婚先孕视作足以下地狱的罪;他们漠视生命,利用民众的恐惧大肆敛财,举行各种奢侈浮华的仪式。
他几乎一生都在维护这座荒谬的神殿,压抑男性的本能,严格遵守教条法规和礼教观念。
哪怕爱上了艾丝黛拉,他也没有立刻屈从于欲望,而是试图找回教士的清白和圣洁。
但他的清白、圣洁和信仰,全是神殿精心编造的谎言。
假如没有这些谎言,他能活得更像一个人。
艾丝黛拉是他那如谎言般的生命中,唯一真正存在的事物。
以前的他认为,只要她愿意和他说话,哪怕说的是谎话,都是一种恩赐。
现在,他却更想听她的真话。不管是残忍的,还是美好的,只要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他都想听。
想到这里,阿摩司睁开眼睛,眼中不再有迟疑,而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偏执。
他不顾另外两个意志的阻拦,察看了艾丝黛拉的想法。
与此同时,艾丝黛拉正在花园里享用草莓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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