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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是不自知!”淄河道:“若是不愿去爱,以凌迦神君心性,如今也不会情定少主。”

“若是如此,我去给神君解惑。他的名字若真的散于珏上,便将和少主彻底情绝。”然而将将转身的遗玉却又迟疑了下来,“我若与他们言明此节,便是漏已天机,珏上姻缘必会皆改,如此少主与凌迦神君也未必能在一起。”

“罢了!”淄河叹道:“命盘批语后半句,劫后逢生。此劫是逃不过去的,向死而生,不破不立。无论是凌迦神君,还是相安少主,皆是心性弥坚之人,都能明白此理。”

如此,三人看着各自所守的天道之物,虽皆显示着不详之意,却也只得默默紧守。

七海的正神,年少得道,又是窥天命,识命理的好手。纵是身在局中,却也如同方外三位圣母一般,知晓不过天劫而已。属于他与心爱之人的命格,更是早早知晓看破。便只想着终有善果,如此便放任了途中的艰险。那是他为神一生唯一的任性和疏忽,却是他无法挽回的遗憾和悔恨。

加之心法被迫,他早已失了往日的平和。

凌迦第一次打翻相安的药盏,是相安给他熬了荼茶花喂药之时。他闻出气味,原不过一副普通的补气的汤药,心下却明了,应是白姮奉了他的令,瞒着相安未使用荼茶花。

偏相安不知,满心雀跃,边喂他边絮絮道,“阿诺,服了这药,你的眼疾便可痊愈了。如此便无需再耗修为视物。修为得之不易,其实纵是你一时看不清,也不打紧,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伴着你,你无需这般艰难撑着。”

他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将根本毫无用处得汤药咽下。最先想起得是她从髓虚岭摘药归来,气若游丝地倒在他面前,却还在拼死护着那朵花。那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得心痛,夹杂着深刻得自责。

想到此处,他抬手摸了摸相安得额头,帮她将有些散落得发丝拂开,是一副宠溺的模样。

他的妻子,原就是一个极易满足的人,又天生爱粉饰太平。前日里的诸多冷言和漠视,只因他抬手间的一抚,片刻的亲昵,便消失殆尽。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仿若回到他们将将定下婚书的那些日子。

她的面上有难得的得意之色,声色里亦是久违的笑意。

她说:“阿诺,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差,是不是?我也可以为你做一点事的,待喝完药你便好了!我们一同出海散散心好不好?昔年住在穹宇中,出了穹宇便随你入了海底,我还从未看过日出日落。听闻海上日落,沿海月升,皆是如画一般美丽,届时我们一同是看看。我还可以给你跳舞……

他看着她满心期待的神色,却知根本是药石无用。若是心法没被破,些许还能祭修为换一份光明,可如今当真只能艰难度日。他笼在广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终于难抑中心躁气,吼道:“别说了!”

相安愣了愣,却也不知错的哪里,但到底没敢说下去,只哄道:“我们不出去,你把药喝了!”

“把药放下,你出去吧!”到底他还是欢缓了语气。

“就剩一点了,趁热喝完,喝完我便走!”相安又舀了一勺继续喂他。

“让你出去!”他拂袖推开了她。

相安本就半靠在石榻上,身体不着力,被他这样一推,差点连人带碗跌了下去。凌迦赶忙拉了她一把,索性不曾滚落石阶。

“药——”相安极快地推开了他,转身要去护着剩余的药盏。然而玉碗触石阶,转瞬便碎了。

她自然无法端起那一碗药,却有玉片碎渣嵌入她的掌心,细细的血液从掌心流出来,混着碗中散落的汤汁,倒也不是很明显。

“不过一碗药,少喝两口能怎样!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看顾好?”凌迦将她拉到身边,指尖凝了灵力给她愈合伤口。

相安却只看着一地的药液,良久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我找遍了整个锁灵渊,只有这一朵花了。对不起,阿诺!”

“我、我让白姮来照顾你。”相安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再来!”

然而凌迦却再未主动找过相安,他日日闭关于炼丹房,以求快些修复心法。只是他越急,心绪起伏便越大,如此心法修复便愈加困难。而体内焕金颜的侵蚀,更是与日俱增。

而随着他心绪的起伏不定,以毓泽晶殿为中心,接连数月都是惊涛海浪,很快便蔓延到东南西北四方海域。莫说海面上以海为生的凡人,便是海中水族,亦受牵连。

四海水君纷纷施法调伏,却也未见有多少作用。如此平静了数万年的七海,开始震动起来。递进毓泽晶殿的奏章卷宗更是如同雪片一般积起,所言不是这方海域水族滋生了怨念,便是那方海域凡人落水身死魂消。

水族滋生怨念自是无惧,然而惹上凡间事便是难缠。

当卷宗从毓泽晶殿转入炼丹房,各海水君只当解决之法有望,个个翘首以盼。而唯有侍奉在侧的白姮,看的心惊,待凌迦将将扫完十之三四的卷宗,口中鲜血便已喷涌吐出。

这哪是什么天道之祸,不过是他作为海中神祗破了道行所致。罪在己身,如何还能施恩救得众生?

第45章 错3

七海之上,早已无往昔平静。

而髓虚岭流霜正殿中,获得新生的女子却正在悠然舞剑。

练得是那抵御寒疾的六式,其实她记得不甚清晰,原也不过是当年偷学而来。便是练了这么些年,到底难悟精髓。将将练到第四式“千里飞鸟绝雪寒”,便已觉气息不稳,内里真气激荡。她性子想来要强,回身横剑挥扫,硬是撑到了第五式“鬓边积雪浮云端”,如此到底是再难练下去。

她只手握剑,单膝撑地,望着身上御寒的兜风,想起这是凌迦送她之物,面色便柔和了些,嘴角微微上扬,攒出一点笑意。然而待看到斗篷下沿,便有觉得怒上心来。

“将此袍截下一段便可,本君渡你些灵力,你研习着,亦可御寒!”

“君上如何不给相安少主渡些灵力?”

“渡过了,她身子太弱,受不住太深的灵力。到底有此衣衫,本君更安心些。”

她追随凌迦近万年,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向来以刚正冷肃闻名的君上,在提到那个女子时,竟会有那般温柔的神色。连着言语里都是呵护缱绻的爱意。

时人都知凌迦神君倾慕御遥圣君,连着凌迦自己都觉得如此。两人携手征战沙场,并肩问鼎天下,确实一对双壁。

然而,魔族出身的栖画,对情之一事尤为敏感,唯有她看出,凌迦心中所念,当是那穹宇之中不问世事的娇弱公主。与御遥圣君不过是手足相交之情,惺惺相惜之意。

可是人心总是如此奇怪,世人传言凌迦与御遥终结百年之好时,她虽也难过,却更多的是羡艳,没有半点不甘。可是当她看出凌迦钟情相安时,她却横生醋意。明明那个女子柔弱无骨,明明自己强她许多,如何便不得所爱!

如此思虑着,她愤而掀掉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一身青衣长纱。手中流光剑荡出万千光芒,一套“浮生”剑法舞的行云流水!

“君后——”将将踏入殿门的紫衣女子惊道。

栖画回眸轻笑,收了剑势,走到虞姜面前,恭谨地跪下身来,“臣下不是公主口中的君后,臣下魔族栖画,见过公主!”

“你……”虞姜有些诧异,转而看了一眼身侧的白袍真人,“魔族早已在数万年前被灭,即便器械投诚者,也被编入了神族,再无人敢自称魔族。你们、你们是魔族,如何这般大胆?”

“魔族未灭之前,我兄妹二人便已入了神族。只是少年无知,弃了故土。今日得遇公主,还望公主原谅臣等昔年不忠之心!”栖画字字肺腑,说的极为诚恳。

“你先起来!”虞姜扶起栖画,看着栖画眉间如她一样的一点朱砂,心中亦多了几分信任,“那、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公主身上尚有一分始祖的气泽,栖画当时感知不错。魔族虽已不再,不想公主柔弱之身,却有如此气节!没有融入神泽的气息,栖画真是惭愧!”

“你也觉得我保留一分魔族的气泽是对?”

“那是自然,为人子女,如何能忘本!”栖画反手握上虞姜,“臣下看着公主面色尚虚,且去歇一歇,容臣下换身衣裳,再去见过公主!”

流霜殿中,只剩沧炎和栖画两人。

“岭中寒气重,还是披着吧!”沧炎将“裳暖天”披在栖画身上。

栖画没有说话,只轻轻抚摸着斗篷,片刻才道:“我这一生,统共便只有这么一点温暖。好好的一件衣衫,却被生生截去一半。你说……送人之物,转身便又要讨回去,这般掉价的事,君上如此爱惜颜面的人,为了她竟也做得出来……”

“君上到底也渡了你灵力……”

“他座下臣子受了伤,哪个没受过他恩德……可是以衣衫相送的便只有我一人,我一人!”

栖画拽下身上斗篷,因着气息不稳咳了几声,“这是我唯一的一点念想,却都不得圆满!”

“阿栖!”沧炎扶她坐下,“别动气,师兄不是帮你谋划着吗,如今你都醒来了,便是成功了一半!”

“要是没有相安少主那半身血液,还不知要被锁灵渊那亡魂怨念困到几时!”栖画冷笑了一声,“还有君上,堵在岭口的一分气泽,锁着你我半步不得出。如今算是全破了。”

“阿栖……”

“师兄想说什么?”栖画看着沧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到底,君上待我们不薄。如今……如今你已醒来,便如新生,不若算了吧。”

“是待你不薄!”栖画愤而起身,却也不过转瞬便压下怒气,对着沧炎温言道:“师兄,我的魔灵还被困在七海之中,随时可能灰飞烟灭,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在此死去吗?你说过,只要我醒来,便什么都答应我的!”

“嗯,我什么都答应你!”

沧炎顿了顿,转而问道,“你带回虞姜公主是何意义?我们归复神族多年,难不成还要复兴魔族吗?”

“复兴魔族?”栖画笑了笑,“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种族之争,那是上君者要考虑的事,轮不到你我。不过是那日我魂聚之时,正好感应到她气泽,满腹的委屈怨念,死志已生,口中喃喃要君上愧疚,少主不宁。想着是同根同气之人,便将她带了回来。师兄同她处了几日,可问出什么来?”

“如你所料,她生在七海,倾慕君上,却不得少主喜爱,如此被贬出了七海。”

“仅此而已?”

“她说相安少主,自岭中归去,便乱了神识,心志薄弱,整个人浑浑噩噩。”沧炎看了一眼栖画,“阿栖,你应是知道此间缘由的!”

栖画挑了挑眉:“她是母神亲女,便是没有灵力,我亦奈何不了她。纵是将她折腾得只剩一口气,有君上那般修为和医术护着,也动不了她根基。可是饶是君上再厉害,他也只能医病,医不了心。她不是要渡化苍生吗,锁灵渊底耗了她半身神泽之血得了一片清明,我便顺势还了她一缕魔族怨念,消磨她心志。”

“怪不得公主说她回去后,便一直梦魇,即便醒后也软弱消沉。我还想着是即便是十里长廊的画卷刺激了她,依着他们自小修道的心性,不该如此软弱。没想到原是锁灵渊中受了你气泽所困!”

两人如此交谈着,毗邻的北海又一次掀起惊涛。两人隐了身形跃上云端眺望,只见北海浅滩出,大片贝螺翻黑,鱼虾吐沫,沿海一代的凡人亦是死伤无数,散在海中的魂魄怨气难消。生者亦是皆怨天载道,更有甚者恶言诅咒,怨苍天无道,神明无为。

“如此光景……”沧炎惊道:“难不成是君上毁了道行?”

“毁道?”栖画口中呢喃,想起数日前七海中心的冲天巨浪,与九天之上的荒火天雷两厢撞击的场景,遂而面上扬起痛快之色,“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师兄,他们竟然破了彼此的道行,真是痛快!”

“什么意思?”

“方才你不是说那相安少主,自岭中归去,便开始意志消沉吗。我趁势以魔气堵她心口,原不过想让她日子难过些。君上向来厌恶心性不坚之人,想着日久天长,以此让她磨尽君上的耐心。也不知这相安少主竟是如此心重之人,千头万绪便如此之快便滋生出了死志。想来因是君上为了救她,破了道行。”

“前天日子九天的之上荒火天雷……”沧炎豁然明白过来,“海中巨浪自是来自君上,那荒火天雷却是弥漫着母神一族得天独厚的气泽,如此猛烈撞击……”

“相安少主不修灵力,君上总不会与她动手吧!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她心志不坚,入了死局,君上或相救或唤醒……如此才有那般场景。”栖画笑得欢愉,到底叹了口气,“君上的心志最是坚定,我也不奢望一时他便厌弃了那相安少主,且日久天长的熬着吧……”

“不,他们已经回头无望了!”沧炎淡淡道:“你忘了?君上中了焕金颜,相安少主入岭就是为了给他摘取荼茶花。可是只有一朵有何用处,还需配以你手中的那朵,方能清除干净。君上若真当已经毁道,心法被破,他与相安少主不日便会情断。”

“真的?”栖画满脸惊喜,“师兄没有骗我?”

“自然!焕金颜中容进了一分你的神识,用来扰乱他心志!”沧炎看着栖画,云端的风吹拂而来,掀开她胸前斗篷衣襟,露出一节青色素衫,“或许有一天,你无需再穿这青衣碧衫,他便也会觉得晃神了!”

栖画低头看了一眼斗篷之下的衣衫,眼中燃起几分嫉恨之色,转而道:“我先回去练剑了,御寒剑法六式,多年未练,有些手生了!还有那个虞姜公主,想个法子,送她回七海,也算多双眼睛!”

沧炎点点头,他望着跃下云端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己一袭斗篷长袍,觉得委实可笑。他没有告诉她,那御寒剑法原是总共七式。他想,到底偷来的东西,注定是残缺不全的。

海中浪潮时段时续,他看着下方已经数万年不曾出现的萧条景象,脑海中突然现出四个字。

苍生何辜!

第46章 错4

苍生何辜!

七海的正神看着还在陆续递进的卷宗,他不出海也能想象,九州沿海一代,该是怎样的怨念滔天。然而他心里更明白,他是七海的神祗,唯有他恢复道行,方可镇住海潮,福泽苍生。是故即便卷宗奏章已如山堆高,他也再未理会,只传令四海水君和三海守护神,施法净化气泽,保证七海神泽仙气的纯正,如此供他修道所用。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错,因为沾染的凡尘业障,唯有他这般的首代正神方可消除。他复了道行,尘世自当安宁。只是,他也是真的忘了,他的毓泽晶殿里,储着天下之母嫡亲的后裔。他的妻子,可以因爱他而低到尘埃中,亦可破尘土爱众生。

他已经不记得在炼丹房闭关了多久,是数月,亦或者数年。只是慢慢地,递进来给他的卷宗上,虽是水族忧患仍在,惊涛骇浪未断,然而凡尘人世的怨念却在逐渐少去。甚至西、北两海,连着就近的央麓海,三海周边的民沸已经彻底控制,死魂怨气已消,生者安稳度日。如此他便安心了很多,想着是道行在慢慢恢复。

而当相安再次踏入炼丹房时,凌迦是有些愧疚的。自那次打翻药盏后,又因急于修道恢复心法,他已经冷落她好久。但总想着她就在昭煦台中,他们有着天长地久的时间,亦没什么大不了。

他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拢在广袖中,是一副踌躇模样。便以为她还在因之前自己吼她一事惶恐,心下便泛起一丝疼惜之意。

于是,他起身走近她,一把将她抱回了座塌。

“别……阿诺……”相安有些抗拒地推开他。

这一刻,因着近身的距离,凌迦闻出相安身上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他有些迟疑地退开身,凝神感知,终于看清相安周身缭绕着极浓厚的怨念之气。而属于她原本纯正的神泽仙气已经稀薄无比,勉强护着她一颗神泽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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