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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神色冷峻,微一沉吟,才道:“太史存勖拿下了洛口仓,很快就会兵临京都城下,到时候京都被围,再想派出钦使也做不到。朕会再派一名钦使前往,你从兵部调派两名官员随同前往,让他们日夜兼程,务必让裴孝恭迅速出兵。”顿了顿,又问道:“之前朕令兵部向京畿周围各州传旨,雍州、并州、冀州还有荆北可有消息回来?”
苏伦却是低着头,小心翼翼道:“回禀圣人,臣……臣正要奏禀,其他各州尚无消息,但……但派去雍州的钦使……!”没敢说下去,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冷汗,才继续道:“也是昨晚接到奏报,派去雍州的钦使已经被砍了首级,雍州……雍州叛了!”
圣人本来还算镇定,听闻此言,大惊失色,厉声道:“马岩竟然反叛?”
“雍州举旗,效……效忠公主……!”
“她不是公主!”圣人眸中满是震怒之色,厉声道:“她是逆臣、逆子,她背叛了朕,也背叛了大唐……!”银牙紧咬,此时对麝月却是充满了怨恨。
苏伦匍匐在地,一时大气也不敢喘。
圣人所料并没有错,在洛口仓失守不到七天后,柔玄军便出现在了京都城外的地平线上。
“李”字旗在风中飘扬,骑兵为先,步卒在后,黑压压的庞大军队宛若苍茫大地上的黑色巨蟒,蜿蜒在平原之上,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尽头。
盔甲刀枪在阳光下闪烁,如同一面面镜子,泛着冰冷的寒光。
京都城头,守军将士们望着黑压压的敌军,也都是神色肃穆。
京都守军以武卫营和神策军为主力,这两支军队的装备自然是帝国最精良,但是论起战斗经验,守军将士都知道远不能与太史存勖麾下这支边军相提并论。
如果是两军正面对决,守军将士面对柔玄边军,内心必然会出现紧张情绪,不过现在有坚固巍峨的京都城墙作为屏障,守军将士倒也还是镇定。
这些日子,守军一直都在部署准备,早就知道柔玄边军随时会杀过来,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当敌军出现在天边之时,守军们却也是严阵以待。
柔玄边军自洛口仓而来,洛口仓位于京都东边,所以柔玄军也是自东边而来。
京都十门,东边通化、春明、延兴三门,武卫营统领莫兴德此刻就在春明门正上方,遥望着向京都城进军的柔玄边军,神色冷峻。
武川边军和柔玄边军素来敌视,出自武川边军的莫兴德对柔玄军有天然敌意。
他很清楚,一旦城破,京都所有武川系将领肯定是一个都活不了。
所以圣人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让莫兴德负责京都保卫战。
她知道莫兴德面对柔玄军,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血战到底。
对莫兴德来说,京都保卫战不但是保卫京都,也是武川和柔玄的私怨。
夕阳西下,柔玄边军并没有直接兵临城下,距离京都城不到十里地,终是全军停下来,然后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扎营,到天黑之前,城外就已经搭建了无数帐篷,而且点起了篝火。
莫兴德却也是早就发现,柔玄军虽然大部兵马抵达,但攻城器械似乎并没有跟上来,心知在辎重部队赶到之前,敌军应该不会轻易发起攻势。
毕竟没有攻城器械,柔玄边军战斗力再强,强行攻城也是自寻死路。
他下令将士们轮换休息,值勤者必须时刻注意敌军动向,以防敌军突然发起攻势。
当莫兴德居高临下望向城外的柔玄军营地之时,柔玄军营也有数人正遥望着远方那座如同洪荒巨兽一般的庞大京都城。
居中一人一身灰色长袍,年过六旬,满头白发,面色平和,在他身侧左右各有一人,左首是一名年过四旬的铁甲武将,样貌堂堂,轮廓分明,眉宇间冷若寒霜,似乎很难让他显出一丝一毫的笑容。
右首却是一名文官,面上带着浅笑,看上去文质彬彬。
就在他们身前不远,竖着一根旗杆,上面飘扬着一面“李”字旗,夜风之下,旌旗招展。
居中那老者却是抬头看了一眼夜风中飘荡的旗帜,感慨道:“太史家深受李唐皇家厚恩,如今有机会报答皇恩,老夫就算此番战死沙场,那也是报答了先帝和李唐深恩,死而无憾了。”
“老将军千万不要这样说。”右首文官忙道:“老将军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再次出山为李唐效命,公主若是知晓,必然欣慰感动。洛口仓之战,如果不是老将军出面,恐怕还会死不少人。老将军一出面,洛口守军见到老将军,立刻投降,由此可见老将军在唐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
这老者自然就是威震天下的大唐二品镇军大将军太史弘。
第1825章 天平
武宗朝之后,帝国就从无一品将军,二品镇军大将军已经是最高的武勋。
而太史弘有这样的资格。
帝国北方长保太平,太史弘居功至伟。
当年草原诸部十万大军南下,帝国危在旦夕,也正是太史弘挺身而出,率军击退了草原铁骑,保住了大唐江山。
这位老将军只是已经数年,在京都颐养多年,名为休养,实际上等同于被作为人质软禁。
但低调的生活却没有洗净老将军的威严。
他征战几十年,身上伤势不少,晚年多遭病痛折磨,虽然不到七十岁,但整个人还是显得十分苍老,甚至已经无法再披上沉重的战甲。
但他眼眸中依然带着犀利的光芒。
听得那文官赞叹,老将军却是摇摇头,感慨道:“这样的战事,胜之不武,输之可叹。老夫一辈子都是与草原诸部厮杀,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将刀锋指向大唐自己人。”
“其实公主和将军也是这样想。”那文官道:“他们也都觉得,唐军互相残杀,乃是天下最不幸之事。所以公主希望能够和平解决此事,并不希望百年古都血流成河。”
“夏侯的性情,老夫略有些了解。”老将军道:“让她开城投降甚至主动退位,那是绝无可能。此人权欲熏心,在位二十多年,权力就是她的性命,如果失去权力,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抬手抚须,摇头道:“她是绝不会主动认输的。”
文官笑道:“所以公主的意思,柔玄军只需要围而不攻。城中缺粮,也无援兵,京都城内的官民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不必攻打,京都城内自己就会乱起来。上百万张口,一旦喂不饱,那就是上百条龇牙利齿的狼,他们会吞噬夏侯。”抬手指着在夜风中飘扬的“李”字旗,道:“这是公主亲自绣出来的战旗,老将军有此战旗,京都守军也会知道我们代表李唐,时间一长,定会生变。”
太史弘身侧一直没开口的中年将领忽然问道:“罗参军,公主确信裴孝恭不会领兵北上?”
那文官自然就是麝月派出的使者,徐州参军罗湘。
罗湘立刻道:“太史将军,公主并无说过确定。正如下官之前所言,裴孝恭在最佳时机都不曾出兵,始终按兵不动,公主推测此人很可能违抗了京都的旨意。裴孝恭手握七万兵马,如此关键时刻,夏侯不可能让这支兵马一直固守南方,定会下旨调动南方军团北上。裴孝恭不动,就表明他与京都未必是一条心。而且公主早就派了使者前往密见裴孝恭,秦将军更是写了一封密信令密使带过去。”
中年将领正是镇北大将军太史存勖,始终没有笑意,只是问道:“可知信中写了什么?”
“下官不知。”罗湘摇头道:“不过下官以为,秦将军既然特意写一封密信送过去,肯定不简单。”
太史弘却已经笑道:“裴孝恭素来谨慎,但此人的目光敏锐,往往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局面。如果公主只是拥有一隅之力,无法与京都抗衡,裴孝恭的兵马早就杀进了江南。”瞥了太史存勖一眼,含笑道:“你应该知道,裴孝恭年轻时候好赌,却又不是毫无理智的赌徒。他在赌台上也素来谨慎,只会将筹码压在胜率最高的地方。”
太史存勖似乎对裴孝恭颇有些不屑,淡淡道:“投机而已!”
“确实是投机。”太史弘正色道:“可是这种人往往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能够敏锐地看清楚局势,甚至有着可以左右胜败的能耐。”
太史存勖对老将军显然很敬服,闻言却是微微点头。
“他既然按兵不动,就表明他已经看出夏侯败局已定。”太史弘道:“其实他很清楚,我太史家必然是效忠李唐,如果仅是如此,他也未必会按兵不动。但秦将军效忠李唐,如此东北军民就成了胜败关键。裴孝恭既知秦将军效忠于公主麾下,他就已经看出大势所向,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也是理所当然。”
太史存勖自然明白太史弘所说道理。
其实如今局势对麝月公主大大有利,归根结底,正是因为秦逍的态度。
裴孝恭手握七万兵马,即使太史家宣誓向麝月效忠,裴孝恭也绝不会在意。
北方四镇并非铁板一块,一旦太史家向公主效忠,武川镇肯定不可能追随,怀朔镇的可能性也不高,最可能的也只有沃野镇。
而两镇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五万兵马,一旦起兵,也必然会被武川镇牵制,如此一来,甚至无法直接支援麝月。
裴孝恭自然可以毫无压力地领兵北上,与京都兵马南北对徐州进行夹击。
这一切没有变成现实,正是因为秦逍之故。
东北战事,裴孝恭不可能不关注。
而且许多人都清楚,秦逍在江南之变护卫公主,平定叛乱,已然被认为是公主党。
所以公主在徐州举旗,秦逍的态度也就变得异常关键。
如果秦逍效忠京都,裴孝恭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发兵北上攻打江南,可是一旦秦逍拥戴麝月,那么这场战事就会变得胜负难料。
龙锐军将辽东军彻底扫除,由此便可见这支兵马的实力。
大唐各路兵马,除了京都神策、北方四镇和南方军团,最强悍的必然是东北军团。
秦逍的龙锐军取代了辽东军,不但彻底消除了辽东军的名号,甚至将众多辽东铁骑纳入麾下,龙锐军和辽东军经过整编,无论是兵马数量还是战斗力,已经成为可以左右天下局势的一支强大军团。
这种情况下,东北军效忠麝月,就已经让胜利的天平向麝月倾斜。
太史存勖心知肚明,裴孝恭按兵不动,就是因为秦逍效忠公主之故。
如果澹台悬夜在徐州之战中取得胜利,胜利的天平倒向京都,那么裴孝恭很可能会立刻发兵攻打江南,这也是夏侯唯一可能求胜的机会。
但徐州之战,神策军不但大败,而且连首级都被悬挂于城头,夏侯最后的一场豪赌落得个惨败,如此情势下,夏侯再想反败为胜几无可能。
最近这些时日,天下各州已经开始逐渐表态,越来越多的州郡举旗响应公主,特别是刚刚得到消息,雍州刺史马岩也已经举旗响应公主,这样的局势下,太史存勖知道裴孝恭听从京都调派的可能是越来越小。
“罗参军,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太史弘年事已高,看上去略有些疲惫,向罗湘笑道:“军中条件艰苦,老夫已经派人去往徐州拜见公主,你也不用急着返回徐州。在军中歇息几日,等恢复精神再回徐州不迟。”
罗湘自然也看出老将军的疲态,忙拱手道:“老将军近日劳累,也请早些歇息。”
太史弘令人带罗湘去帐篷歇息,这才返回战旗边上的大帐之内。
战旗是公主所赐,由罗湘带来。
太史存勖和柔玄军也曾是一度陷入迷茫之中。
李承庆暗中与太史存勖达成协议,由李承庆利用徐州刺史叶朝轩在徐州起兵,迫使京都调派神策军前往徐州,如此一来,京都的卫戍力量便将十分薄弱,而太史存勖便会趁机领兵直扑京都。
这是太史家为了家族前途放手一搏,一旦成功,拥戴李承庆登基,太史家自然就成了首功之臣。
但徐州的变化出乎太史存勖的意料,李承庆竟然被秦逍扳倒,麝月在秦逍的帮助下,重新控制了徐州。
而太史存勖这边其实比计划中的还要顺利,京都下达了调兵旨意,如此柔玄边军便可以光明正大南下,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李承庆被绊倒的消息传来之后,太史存勖大感震惊。
那时候他已经领兵进入京畿,被京都打为叛军,这种情况下,再掉头返回柔玄镇就只能等死。
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继续向京都挺进。
可是没有了李承庆,就没有光明正大的旗号。
李承庆篡夺麝月的兵权,必然会与麝月撕破脸,而柔玄军配合李承庆,肯定会得罪公主,当麝月重新掌权之后,是否会原谅柔玄军,太史存勖心中实在没底。
他知道如果麝月一旦因为李承庆而不肯原谅柔玄军,那么柔玄军就再也无法打出李唐旗号,就彻底变成一支孤军,前途凶险。
就在最艰难的时刻,公主的使者罗湘日夜兼程赶到,而且赠送了公主亲自制作的“李”字旗,那一刻,太史存勖如释重负,心知就因为一面战旗,柔玄镇算是死里逃生。
柔玄数万将士,也立刻成了恢复李唐的正规军,那面战旗就等于救了这几万人的性命,太史存勖知晓其中的利害,对麝月自然是感激无比。
如今大军在京都城外扎营,那面战旗就竖在帅帐之外,夜风之中,旌旗飘扬。
“父亲早些歇息。”太史存勖扶着太史弘在帅帐内坐下,恭敬道:“孩儿去营中巡视。”
太史弘微颔首道:“亲自去西营,不必畏惧。那里都是洛口仓的降兵,他们心中忐忑,你亲自去安抚,他们会钦佩你的勇气,也会感激你的宽容!”
洛口之战,太史弘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出现,洛口仓守军看到“李”字旗,见到镇军大将军,立刻没有了斗志,太史弘几十年的威望,终于在那一刻发挥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收降洛口守军,整编过后,在洛口仓略作歇息,太史弘便留下一千柔玄军镇守洛口仓,统率包括重新整编的洛口降兵日夜行军,兵临京都城下。
太史弘并没有将洛口降兵打乱编入柔玄军中,如此反倒会让柔玄军原有的编制出现混乱,而是直接将洛口降兵编成一营,今日兵临城下后,在大军左翼扎营,位于中军西边。
他知道刚刚投降的洛口降兵肯定还是忐忑不安,是以让太史存勖亲自前去安抚,如此也能尽快让洛口降兵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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