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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批工件加工完,林玉兰用小毛刷刷干净机床上的铁屑,就拿了肥皂洗手。在生锈的水笼头下,林玉兰用水反复冲洗着自己的双手,一双粘满机油的纤细双手慢慢变得白皙。

林玉兰疲倦地回到休息室,休息室的正中摆着一张硕大的铺着黑胶皮的铁桌子,桌子上除了些旧报纸,就是喝水的搪瓷缸子、玻璃罐子,一个彩绘的细瓷杯子突兀地立在一角,发出瓷器细腻柔和的光芒,不同于旁边那些沾着厚厚茶诟和灰尘的喝水杯具,细瓷杯子象是放错了地方。

林玉兰找到自己的细瓷杯子才发现里面早就没一滴水了,一拎面目全非的暖水瓶,林玉兰的眉头不由地皱紧了。从休息室到锅炉房起码还有五百米的距离,林玉兰刚叹口气,一个班组的袁斌突然一边嘴里哼唱着:“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一边风风火火地冲进休息室,脸上还留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蹭的机油印子。

大步流星的袁斌猛地放轻了脚步,他从林玉兰微微皱起的眉头看下去,呆愣了一会儿,才有些腼腆地上前问道:“没水了嘛?”

林玉兰点点头,袁斌一把抢过暖水瓶,脸上开着花,边往外跑边说:“你休息会儿,我马上就把水打回来。”

林玉兰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袁斌小旋风一样的就奔出去了,远远地,听得见他和同事打招呼的爽朗笑声。

林玉兰转过身,她想找毛巾把工作服上的污渍擦干净,一抬头,就看见窗口外一个略略单薄瘦高的身影向这边不紧不慢地走来。

来人穿一件鲜亮的白衬衣,白衬衣掖在黑色的直筒裤里,越发将人衬得修长。来人扭了头向这边张望,轮廓分明的脸上是熠熠生辉的双眼。林玉兰心虚地往窗帘后一躲,就象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跳急速加快。突然间,象是想到了什么,林玉兰急急地向外走去,出了门就向右拐。

林玉兰躲进了厂子角落的卫生间,心还在“呯呯”跳个不停。卫生间旁边的水池上是一块布满污迹的残缺镜面,林玉兰看着镜子里一身油污的自己,看着自己惊慌失措的眼睛,想起那个干净立整的人,忽然心就一灰。

林玉兰好一会儿才从卫生间慢慢走出来,人也无精打采的,还没到休息室门口,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就远远地传来:“玉兰,你到哪儿去了,刚才宣传科的安宣传员等了你好久,好象找你有急事。”

罗娜娜拽住林玉兰“噼噼啪啪”就是一通,林玉兰不解地看着她在厂里最好的朋友,疑惑地说:“你说安宣传员找我?他,他找我能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人家指名点姓要找林玉兰,我倒是希望他找的是我罗娜娜,我们厂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小姑娘都盯着他呢。”罗娜娜口无遮掩道。

林玉兰心里一紧,嘴上却嗫嚅着:“是,是嘛?娜娜,你没事吧,陪我去一趟宣传科吧,万一人家有急事找我呢。”

罗娜娜爽快地答应了,林玉兰看了看时间,拖着罗娜娜说:“也快下班了,我们先洗澡,换了工作服再去吧。”

罗娜娜撇了撇嘴:“就你讲究,去个办公室还换工作服,工作服怎么了,这是工人阶级的本色。”

林玉兰也不跟罗娜娜多说,急忙去更衣室拿换洗衣服。满头大汗的袁斌从休息室里跑出来叫住林玉兰,用手指了指她的细瓷杯子说:“水我已经倒好了,刚刚凉透,正好。”

林玉兰看了一眼袁斌粗糙的双手,还有双手指缝中的泥污,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只说她还有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林玉兰换了一条碎紫花的雪纺连衣裙,这是今年流行的式样和料子。又上上下下把全身打量了好几遍,这才和罗娜娜一起往办公室走去。

罗娜娜轻轻地弹了一下林玉兰细腻白嫩的手臂说:“这才是肤若凝脂吧,可惜在这灰扑扑的厂子扎根了。”

林玉兰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能招工进厂子已经万幸了,听说这是最后一批了,象我这样没有文凭的能有什么出路啊!”一到宣传科的门口,林玉兰就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她看见他埋首在桌子上,很认真地在写着什么。从门口看进去,正看见他的侧影,柔和的线条从额头一直滑到下颔,林玉兰慌慌地转过自己的目光。

罗娜娜把林玉兰拖进了办公室,叫了声:“安老师!”

桌边的人忙站起来,微笑着说:“别叫安老师,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叫我安生好了。”

安生从桌上找出一张报纸,指着其中一篇文章对罗娜娜说:“林玉兰,你很有文学功底,这篇文章写得不错,厂里会适当给你嘉奖的。”

罗娜娜咯咯一笑,把林玉兰往前一推:“我可没这么好的文笔,这才是林玉兰。”

安生见认错了人,尴尬地笑了笑,他找了份报纸递给林玉兰,说了些鼓励的话,林玉兰不住地点头答应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倒是罗娜娜,说得眉飞色舞“咯咯咯”的笑声响了一屋子。

林玉兰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任由自己软在床上,青色的发丝海藻一样在她的身下蔓延。她把报纸蒙在脸上,深深地吸着那些油墨的味道。终于,终于他注意到她。

她从来不会忘记那个下雨的日子,傍晚时分从天而降的雨水笼罩了一切。在路边的小站,她看见那个有些纤瘦的人影,抱着书在雨中踯躅。她已经经过他,却又折返回来。雨太大,她只看见雨雾中他朦胧的脸。她问清他要去的地方,然后说可以送他一程。天色暗得看不清人影,她与他举一把伞并肩而行。雨声中,她和他的声音都失真了。

她再见到他却是在上班的路上,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未想过他们居然会在一起上班。他经过她身边,她忽然害怕他会认出她,急忙扭过头去。他没有任何反应,原来那个雨天,他根本就没看清她。她松了口气,却有些惆怅起来。

林玉兰从床边翻出一个硬皮笔记本,密密的字迹穿透时间,让她的心事层层叠叠垒成坚固的堡垒。12天,她又再遇见他,他已经忘记她了,35天,打听到他的名字,44天,在报纸上看见他的文章,收集起来,63天,悄悄看见他在树下等人,87天,第一次为他动笔,稿子后来撕了

他是那样优秀,她从不敢奢望,只把他的一点一滴全记下来,他与她周围的人是那么的不一样,他总是那么干净整洁,他一句大声的话都不曾对人说过,他写的字真好看,他就象是从书上走下来的。她每次见到他都莫名的紧张,可是她是多么想见他一面呵!

虽然他们都在一个厂子,可那明明就是两个世界。她的世界是机器的轰鸣,枯燥的操作,粗鲁的同事。他的世界呢,她不了解,可她用眼睛看见,看见他和那个楼里的人一样,穿白的发亮的衣服,说着轻声细语的话,连做事都是笃定从容的。

她心里有小小的火苗在窜,每夜,为着一个她并不明确的目标,艰难又苦恼地在无尽的书海里跋涉,慢慢地书里的灿烂吸引了她,慢慢地她好象从书里找到了他。在他的世界,他从来都不会多看她一眼。但是,总有那么一天,他会看见她的吧。

罗娜娜来找林玉兰的时候,她正在翻看一本散文集,却总是无法集中精力。罗娜娜翻了翻林玉兰手中的书,不屑一顾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不觉得枯燥啊?”

“当然不,书里面可是个很大的世界,进去了就一辈子不想出来了,我要是有钱,就买下一个图书馆慢慢看。”林玉兰很向往地说。

罗娜娜小嘴一撇:“一个小工人读再多的书还是工人,还不如找个如意郞君说不准就去了这身机油味了。玉兰,你就从没想过?”

林玉兰低了头不说话,罗娜娜看一眼林玉兰又说:“我们都二十岁了,都是有两年工龄的老工人了,你没看见和我们一起进厂的秋梅她们,好多都有男朋友了。玉兰,我看你们班上的那个袁斌对你好象有点儿意思啊?”

林玉兰急忙摇头道:“你可别乱说话。”

罗娜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拉着林玉兰的手说:“晚上我们去跳舞吧?”

林玉兰使劲地摇头:“你知道我不会跳舞,也不喜欢去那种地方的。”

“哪种地方嘛?现在年轻人哪有不去舞厅的,不会跳舞去学好了,再说厂里举办舞会,你也不能总是呆坐着吧,这都九十年代了,你还这么保守?”罗娜娜一口气地说下来。

林玉兰知道罗娜娜决定的事,她是怎么都推翻不了的,再不出门,林玉兰的耳朵都快受不了罗娜娜的轰炸了。

有湿润的江风吹过来,和着夜色中流淌的音乐,把人带入梦幻迷离的世界。林玉兰是第一次来这个江边舞场,不过是配置了音乐设施的露天舞场。罗娜娜拉着林玉兰在舞场周围的栏杆边靠着,林玉兰这才看清,舞场周围边上或站或倚或靠着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一支舞曲响起,就有无数的人从栏杆边慢慢踏着音乐跳进舞池中间,一曲终了,大家就找个空闲的地方站着,或者再继续下一支曲子。

两人正说话,突然旁边一个人串到她们面前,惊喜的大声叫道:“林玉兰、罗娜娜是你们啊?”

是一脸灿烂的袁斌,林玉兰差点认不出他来了,穿一件斜纹的短袖衬衣,头发上好象还抹了发胶,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亮堂堂的。袁斌用手指了指舞场对面,说是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的。透过闪烁不定的五彩灯光,林玉兰根本无法看清对面的人,可是,林玉兰的双眼却触电般再也从舞池中收不回来了。

林玉兰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绝不会看错,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即使在人头攒动中,她依然看见他洁白的衣领,看见他浅浅的微笑,还看见他身边那个高挑的姑娘,林玉兰的心蓦地一阵抽痛。

林玉兰的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袁斌带进舞池的,也不知道他在跟她说些什么,她的双脚机械地移动着,她看见安生带着那个姑娘旋转着,姑娘的裙摆象蝴蝶一样飞舞着。

安生出现在林玉兰面前时,林玉兰惊讶地看着他,眼里却雾蒙蒙的,她说不出一句话,倒是罗娜娜激动的“安老师”的叫个不停,又要主动请安生跳舞,安生一直注视着林玉兰,他把手伸向了林玉兰。

林玉兰紧张得不能呼吸,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面对面,他的言语,他身上的气息,他手心的温度,即使,即使他已心有所属。林玉兰全身僵硬,脚步零乱,根本就是跌跌撞撞的在走路。

安生进退自如,忽然把林玉兰拉向自己,他的呼吸近在耳边,他轻柔地问:“喜欢这支曲子嘛?”

歌声缥缈,淹没了安生的声音,舞池的上空有人反复唱着“不下雨就出太阳吧”林玉兰想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歌词。曲子很短,又似乎很长,终是曲终人散。万般滋味都缠在心头,安生把那个高挑的姑娘带到大家面前时,林玉兰甚至想立刻逃离眼前的一切。

可是,当她听见安生介绍那个姑娘是他妹妹时,竟似绝处逢生,那一刹那,她的心象鼓起的风帆,又似冰点升至沸点,原来从地狱到天堂不过一步之遥。

林玉兰的喜悦似乎传染给了周围的人,罗娜娜的话比平时更多,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婀娜的身姿,出众的五官,也难怪大家要把她称为“厂花”了。

明月高悬,林玉兰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眠,她起床拿了纸随意涂着,她想写点儿什么,却象有东西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到最后满篇纸上就只有“安生”两个字。

林玉兰每次去宣传科交稿的时候一定会叫上罗娜娜一起去,只有罗娜娜在,她才能够不那么惊慌,甚至也还能和安生聊上两句。唯独一次,她一个人鼓了勇气去找安生,可一见到安生,她就舌头打结,脸红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最后急得她把稿子往安生桌上一放就跑了。

安生有时候会到现场来找林玉兰,嘈杂的环境里一眼就认出她来,露出工作服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她安静地操作着手中的机器。看见安生,她总是说自己很忙,不安和焦虑同时写在她的脸上。只有罗娜娜,会很热情地招呼安生,满脸笑容地说个不停。安生微笑着,眼睛却看着不远处的林玉兰。

太多的心事象疯长的草填满了林玉兰的心,然后蔓延到林玉兰的的发梢、额角、眼睛、嘴唇和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血管,这些心事昼夜不停地缠绕着林玉兰“哔哔剥剥”地马上就要炸开一般,林玉兰知道她是再也等不住了。

林玉兰让罗娜娜一个人帮忙去找安生,她已经犹豫了一晚上了,但现在她还在犹豫。终于,在罗娜娜疑惑的目光中,林玉兰拿出了一张折好的信纸。信纸折得很精巧,是打开后便再不能复原的折法。

林玉兰一直看着罗娜娜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冷,她不停地安慰自己,又故意去想其它的事情,但不到半刻钟,她又会紧张地张望着通往办公楼的那条小路。

罗娜娜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神色不安,林玉兰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的脸一下就白得毫无血色了。林玉兰努力用故作平静的声音轻声地问:“你,你给他了嘛?”

罗娜娜神情怪异地点了点头,林玉兰忍不住又问道:“安,安老师没说什么嘛?”

罗娜娜忽然一下子生气地大声道:“他能跟我说什么,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玉兰蓦地愣住了,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

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没有一点儿消息,林玉兰再也没有见过安生。还需要去问清楚嘛,没有音信就是最好的答复,原来不过都是自己在做梦。林玉兰心神不属地操作着机床,不想错漏了一个程序,正在加工的工件猛地从机床上蹿出来。

只一刹那,林玉兰突然被人推倒在地,但横飞出来的工件还是从她脸颊上迅速地滑过。推倒她的人是袁斌,已经有人飞快地去关了机器。林玉兰的师傅跑过来一看,气得就大骂道:“干活的时候想什么呢,这么简单的操作都会出错,既然做了工人就要安安分分的做好,不想干了趁早走人”还想骂下去,一看一边的林玉兰的脸上已经破皮流血了,就急得冲着站在旁边的袁斌吼道:“还不赶快送医院。”

林玉兰休了很长时间的病假,脸上的伤早就好了,但她一直呆在家里没去厂里上班。休假的时候正是雨季,一到黄昏,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来,日子就象发霉一样。林玉兰坐在窗边,两眼看着窗外,一直到天色暗得只能摸到雨丝。

远处有昏黄的灯光依次亮起来,路灯下一个修长的人影撑了伞,从楼上看不清那伫立不动的人影,林玉兰的心一动,又从窗口俯身去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林玉兰跌坐在床上,手里抱着的是那个已经没有心事的硬皮笔记本。

雨天的傍晚,袁斌又拎了大包小包来看林玉兰,他已经不止一次的来看望过林玉兰了,每次只说上不多的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头上还蒙着一层湿漉漉的雨雾。

那天,袁斌走后,林玉兰带着那个硬皮笔记本走了很远的路,她走到一座桥上,站在栏杆边上。雨忽然大起来,淋湿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事物。

有个老太太撑着伞过桥,看见林玉兰,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临走时在林玉兰耳边大声说:“姑娘,别哭了,没什么事大不了的,快回去吧,爹妈在家等着呢。”

林玉兰忽然笑了,然后一扬手,就把手里的硬皮笔记本抛了出去。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林玉兰的脸往下淌,林玉兰顾不上洗手,就跑回休息室找水喝。细瓷杯子里已经盛满了水,一定是袁斌给倒好的,林玉兰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伸手去拿杯子,谁知杯子兀自裂开了,水流了满桌。

第二天,袁斌就重新送了一个新杯子给林玉兰,是个不锈钢的茶缸。把茶缸递给林玉兰的时候,袁斌高兴地说:“你原来那个杯子好看是好看,可是不耐用啊。这下好了,这种杯子在工厂里,又实用还结实,比那中看不中用的强。”林玉兰拿着茶缸,半天没说话。

林玉兰去找过罗娜娜几次,事情既然已经过了,本就不该埋怨任何人,再说人家罗娜娜也没做错什么。但那件事之后,罗娜娜似乎就和林玉兰疏远了,两个人渐渐地也只是见面招呼一下。

半年后,林玉兰听说了安生与罗娜娜结婚的消息,两个人没有操办婚礼,只是休假出去度蜜月了。听说这件事的那天,林玉兰回家很晚,没有人问她去哪儿了,她一回家就关上门睡觉了。

城市的雨季年年都如约而来,先是急风骤雨的在各处呼啸一番,折腾累了,就开始下那种绵绵长长的细雨,滴滴嗒嗒的从天黑下到天亮,一下就大半个月才放晴。

今年的雨季早该到了,可是雨就是下不下来,好几次,天上都乌云滚滚的,城市的上空成闷罐子了,可风一吹,云就散了,太阳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吃过晚饭,林玉兰趿着拖鞋,穿着棉布睡衣下楼扔垃圾,刚把垃圾扔完往回走,忽然被人叫住了。林玉兰一转身就看见安生,一瞬间她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抓住睡衣下摆的手就松开了。

安生穿一件灰扑扑的套头衫,背微微地弯着,脸色发青,嘴角轻轻地抖动着,好象要说什么。过了许久,安生才举起手中的一张纸,语不成调地说:“这,这是你当年写的?”

纸张已经被打开了,但精巧的折痕还在,林玉兰拿过这张纸,太遥远的梦境让林玉兰突然恍然若失,她禁不住轻声念道:“‘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个不眠之夜又在林玉兰的眼前浮现。一整夜,她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一直到天边的红霞都出来了,她才决定写下这几句诗,她想他会给她个答案的。

林玉兰念出的这几句诗,让安生神色大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这是我们离婚前她扔给我的,她还告诉我,当年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她写的。”

林玉兰一时间缓不过神来,她看着安生小心地问:“你是说娜娜根本就没告诉你这是我交给你的?”

安生无奈地点点头,又有些焦急地问道:“为什么当时你稿子上的字迹与这上面的字迹不一样?”

那些久远的往事,那些虚荣的过往,林玉兰不禁脸微微一红:“我的字写得不好,那时候每次交稿怕你笑话,就找了娜娜帮我誊抄一遍,只有,只有这张信纸上的字是我蒙着字帖写了一晚上写出来的。”

安生久久地说不出话,就在这时,一直没来的雨季突然来临了,雨点“噼噼啪啪”的砸下来,安生急忙把林玉兰拉到旁边的小站上,哽咽着:“那天她把这张折好的信纸交给我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你没有署名,字迹又与你的稿子不一样,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娜娜写的。我从来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原来,原来你”安生说不下去,声音里全是湿漉漉的,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我以前找过你好多次,可你每次都借故推托,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又不敢冒然打扰你。有一次,你病了,我去你家看你,可在你家门口,我看见袁斌,我那时就想你已经有了选择,我又何必!”

安生已泪流满面,雨声中,不知谁家开了很大的音乐,一名女歌手忧伤地唱:“风吹云,云在动,不下雨就出太阳吧。念不到,盼不到,你疼我就让我知道。雨季来,心伞不开,天天盼你来。”雨水淋在林玉兰手里的信纸上,纸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一片。

林玉兰在家门口用手擦了擦脸,一开门,正遇上袁斌带着伞准备接她,见林玉兰回来了,袁斌忙进屋拿了一张大毛巾给她擦淋湿的头发,边擦边轻声责备道:“怎么出去扔个垃圾这么久,看见下雨,就怕你淋着,你身体又不好,感冒了可怎么办,还不是我侍候你。”

林玉兰把一头湿发抵在袁斌的胸口上,眼泪就滴滴嗒嗒的往下掉,袁斌惊慌地问:“怎么了,老婆?我也没说你什么,好了,好了,以后家里的垃圾都我出去倒。”

林玉兰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袁斌,这个给了她阳光般温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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