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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到书苑修习者,离开时都能领到鄙人亲刻的空心印一对。”黄芮以说着,从腰里摸出一对小印章递上,“侯爷请看。”
这对小印是青田石印,半个指头大小,一个阳刻“欢颜”,一个阴刻“寂心”,印章屁股上钻有小洞,贯穿银链串着两个小印。
“这印章为何名为空心印?”白璧成仍是不解。黄芮以接过小印,提着银链子拉起印石尾部道:“这是印石铺子的花样,石头中空,可以放些熏香之类的,带在身上又可做香囊。”
“的确精巧。”白璧成不由夸赞。
“侯爷若喜欢,鄙人亦刻一对送与您赏玩。”黄芮以呵呵笑道,“非鄙人自夸,这石头虽不值钱,但刻上了黄某的字,也能当作收藏之用。”
含山坐在一侧,听他们拉扯着这些,心里却想着明天就要离开侯府。她不高兴再听这些絮叨,便起身走出荣渊堂,想随意走走散心,谁知刚出了荣渊堂,便见来欢领着人匆匆而来,见了含山便道:“含山姑娘,侯爷可在荣渊堂?紫老板从南谯派人送书信来,要急送侯爷呢。”
“侯爷在呢。”含山道,“你们进去罢。”
她说罢要走,那人却上前抱拳道:“这位就是含山姑娘?我家主人说,县上的邱神医有封信带给姑娘,让小的务必送到姑娘手上,在此遇见再好不过了。”
紫仲俊派人来送的肯定是银票,一万五千两银子呢,总不能叫鸽子带过来。但邱意浓为何有信给含山?她略生疑惑,接过信道了谢,目送他们匆匆而去后,自己拿了信边走边看。
邱意浓在信里讲,紫仲俊要遣人到黔州送信,因而托牢头问他有什么话要带,邱意浓左右无事,便写一封问含山日安,又说自己在南谯很好,一面坐监一面接诊,日子并不难熬,最后说若是四只盒子凑齐,请含山通知他一下,让他得知师父的下落。
这么些话说罢,最后写着一段---另,在下翻到有关乌蔓藤的笔记,此物生于平州含山,须当地人方知其效,亦须每日浸染方能激发毒性,偶尔碰触并不能中毒。浸染之法除服食外,亦有淬出毒液磨制成粉,加入香粉、口脂、熏香等物之中,中毒者每日接触,长此以往毒性沉淀加剧。若侯爷的毒疹仍有蔓延之态,务必小心日常用物,切记,切记!
读到最后一段时,含山刚好走进十景堂,她不由停下脚步,暗想:“他入京看病来回总有半年,这半年吃住都在外面,并不曾接触府里饮食,回来不久便换了厨子,再加上十六针压制毒性,论理毒疹不该蔓延,可他的毒疹分明在往上涨,难道乌蔓藤之毒并不在饮食之中?”
排除饮食,她转而想到白璧成熏衣裳的“薄玉尘屑”。自从得知这款香出自羟邦商妇之手,含山总觉得膈应,别人就罢了,羟邦最恨最怕的人就是白璧成,说不准是他们下的手!
一念及此,她转身就要往荣渊堂去,然而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心想:“若坐实熏香有鬼,只处置制香店很容易,但熏香是齐远山牵线进入侯府的,此事究竟只是羟邦商妇所为,还是与齐远山有关?”
白璧成挂印卸甲,独自到了黔州,六年间既不看望兄嫂,也不肯见傅柳等一干下属,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却还要将齐远山带在身边,含山忽然意识到,齐远山在白璧成心里地位不同。
但这人是何来历,含山并没有认真打探过,他是否与白璧成中毒有关,含山也不能确信,若是贸然说去,白璧成未必肯信。再者,若齐远山并非无辜,他必然要设法洗脱,到时自己并没有实在的证据,很容易便叫他钻空子。
洪大爹说过,要么不与人冲突,若起冲突便要绝对制胜。
含山打定主意,转回住处拿出车轩着人送来的“薄玉尘屑”,又匆匆写就书信,请邱意浓查明熏香里是否含有乌蔓藤。
诸事齐备后,她寻思传书递信的跑腿都在门房用茶用饭,便急赶着过去,果然半路上遇见来欢领着那人过来。含山忙迎了上去,递上信笑道:“这位小哥,我这里有封给邱神医的回信,请你千万递到,烦请紫老板安排着送进监去。”
她说着掏出一块碎银,连着信封塞过去。紫仲俊一介商人,他的心腹能上侯府办事已经面上有光,哪里还架得住收银子拿好处?那人自然是满口应承,说务必将差事办好。
含山再三叮嘱,这才放他去吃饭歇脚。她自己边走边想,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白璧成与熏香切割开,不论“薄玉尘屑”有没有问题,也不能让它再接触白璧成。
因为心里有事,脚下的路便由着步子走,没多久抬头望望,又回到荣渊堂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见来桃坐在堂下的台阶上拔草玩。
含山灵机一动,走过去道:“来桃,我问你一事,你若答得上来,我便请你吃聚福园的糖果,可好不好?”
来桃是个小孩子,听说有糖果便起身道:“姑娘要问什么?”
“我想知道侯爷的衣裳尺寸是什么?外袍、内裳、袴子、中衣,还有鞋袜,这些尺寸你可都知道?”
“谁能一口报出这些来?”来桃抓抓脑袋,“但这些都放在来方的柜子里,每到换季,他要拿着去安排侯爷的四季衣裳!”
“那么请你把它拿出来,再送到芸凉姐姐那里。就说我讲的,请她给侯府制两套衣裳,要尽快,有现成能穿的最好,还要整套的,从外头的袍子,到里头的袴子,一件也不许少。”
含山略略弯腰,张开手给来桃看手心里的二角银子:“你若办得了,聚福园的糖果随你吃去,你若办不得,那这银子只好赏给来方了。”
“别!这点小事我能办得!”来桃急道,“无非是姑娘要替侯爷置办衣裳,这值当什么大事?”
“你倒聪明!”含山笑道,“不过咱们说好,此事不能叫别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行,包括车管家,你做不做的到?”
“容易!等我回来拿银子就是!”
来桃跳起来提一提裤子,转眼便跑得没影了。含山正望着他的背影呢,却听陆长留在身后唤道:“含山!你在那里做什么?我同侯爷要去官道,你去是不去?”
含山回身,见白璧成带着陆长留风十里大踏步走来,他们要去官道看刀五埋尸的地方。含山这一段与他们混在一起,只觉得一起探案很是有趣,明日就要离开黔州,再回来也不知还能不能……
“我去呀,”她说,“总之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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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五埋尸的所在距离黔州城并不远,但不在正经官道上,而是要从一条岔路拐下去,尸体早已被挖了出来,现场用树枝搭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框,以防被人靠近。
虽说离官道不远,但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不会在意路牙子下面发生了什么,白天尚且如此,晚上就更加僻静了。
“侯爷,这一片不会发现什么了,”陆长留胸有成竹道,“刀五一案是我先到的现场,这里的草叶子、树杆子我都翻过了,的确留下什么琐碎。”
白璧成点了点头,忽然耸耸鼻尖道:“好大一股焦煳味,有人在生火吗?”
“这片林子后面有个义庄,时常有人在庄后的烧火场焚化衣物纸钱,”陆长留向后指了指道,“距离不远,我们去看过的。”
“这片林子挺密实,离这么近烧火,就不怕把林子烧了?”含山问道。
“那不会!义庄挖了几道石槽,专门让人用来焚烧的,火烧不出来槽子,慢慢地也就灭了。”
白璧成听了,说是要去看看义庄,虽然是大白天,提到这所在就让人觉得阴森森的,陆长留犹豫道:“侯爷身份矜贵,还是不要靠近不祥之地。”
“这些算什么?”风十里瓮声瓮气,“侯爷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还怕停着几具尸体的义庄?”
白璧成不欲夸耀昔日荣光,笑一笑道:“快走吧,看罢了还要赶回城里,今晚我府上请客呢。”
陆长留便在前引路,领着几人转过林子,眼前骤然开阔,果然有一座阴沉沉的房子,房檐下挽着连幅白布,前面的空地上放着五道石槽,摆作品字形,石槽两侧都竖着高秆,各挑着一串白灯笼,题着四个字:范氏义庄。
这义庄是当地范姓的财主出钱捐的,因而用他的姓氏命名。风十里进去看了看,十块木板只用了两块,停着两具盖了白布的尸体,里面寒森森的,没有半个人影。
屋外,白璧成走到石槽前,只见里面还留着未烬的烟灰,掩着几缕尚未燃烧的白色纸钱。他沉吟一时,问:“长留,黄芮以赠给言年一对空心印,你们可在他尸体上找到此物?”
“那倒不曾,”陆长留道,“言年身上只有王府的精钢腰牌。”
“空心印是青田石所制,也不怕火烧,为何腰牌能留下,空心印却留不下?”白璧成道,“言年以卖字为生,书法散仙赠他的小印必然随身带着,以便拿出来炫耀,这一对空心印不该不在身上啊。”
“侯爷这么一说,仿佛是这样,”陆长留皱眉道,“但那具焦尸身上并没有石头小印,难道那不是言年?”
白璧成摇了摇头,道:“这五个案子之中,唯有言年的死法叫我不解,他是被烧死后投尸王府后巷,你们想想,烧几刀纸都有偌大的烟气,更何况是烧死一个人?”
“这凶手必然不是在城里烧死言年的,”含山反应过来,“否则当晚黔州城里当有火情才是!”
“不在城里烧的,那在哪里烧的?”陆长留愣愣道,“难道,是在这里烧的?”
“现在还未可知,我们现在回城,你速召集衙役再来此,将这五座石槽仔细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烧过人的痕迹。”白璧成抬头望望天色,“白天翻找方便一些。”
他说罢,带着众人往马车走去,含山却道:“这石槽使用经常,就算言年是在这里被烧死的,之后也被用过好多次了,恐怕找不到什么东西了。”
白璧成心知如此,但仍抱着一线希望道:“碰碰运气吧。”
待马车回城,先将陆长留送回州府衙门,白璧成却不肯回府,要走一趟运高车行。这车行果如宋老板所说,就在春风街隔壁的梅里街,虽然只隔着一条街,这里却略显萧条,整条街都飘着骡马的臭气。
运高车行在街尾,门是一道木栅,后面是养马安槽的院子。白璧成刚踏进去,便有伙计迎上来笑问:“客官是雇车还是送货?”
“不雇车也不送货,”白璧成递上一贯钱,“我想打听一个叫刀五的马夫。”
第85章 十日之期
一听白璧成提到刀五,车马行伙计的笑容立时便没了。
“刀五的事已同官府讲清楚了,”他皱眉摇手,“没有别的可讲。”
“我问的事与官府问的不同,我想知道刀五出事前有没有出城送货。”白璧成再次递上钱串,“这些官府不曾问过吧?”
伙计瞟了银铜钱:“那倒不曾,但这些事有段日子了,要查一查才能得知。”
白璧成收起一贯钱,重新摸出散碎银子送上,伙计这次却麻利地收了:“你等在这里,我进去查一查。”
他去不多时,捧了本册子出来,翻了几页道:“刀五出事前接过一次出城的活,运一副金漆插屏到城外范家冲,雇主是……,吉祥赌坊的郑老板。”
又是郑自在?
“车行的马车最晚用到什么时辰?”白璧成不动声色,接着问道,“有没有子时之后雇车出去的?”
“那没有!咱们最晚只租到戌时,过了再不能租的!”
“若有去邻近郡县赶不回来的呢?”
“那就用车马夫自己的车,”伙计解释道,“车行的车马夫分两种,一种用车行的车马,另一种自己有车有马,只在这里接生意。”
“刀五是哪一种?”
“刀五有车有马,店里有合适的活,他就接我们的,若是没有,他就自己跑活。”伙计拎起册子抖一抖,“他出事之前四五天,只在咱们这接了一单生意,就是运插屏,别的都没有。”
“这么说来,刀五用过的车和马也不在你们这里了。”白璧成略有失望问。
“肯定被凶手拿去卖啦,”伙计道,“那套车马值不少钱,是刀五新置的,他之前也是用车行的车马,后来说是赢了钱去置办车马,没多久就出事了。”
“黔州府哪里能买卖车马?你们这不行吗?”含山忙问。
“梅里街上的车马行都能买卖,”伙计笑道,“但凶手不可能在这里交易,黔州城的车辕和马蹄都烙有编号,一瞧就知道是刀五的,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白璧成点头称是,谢了伙计带着含山出来,却道:“凶手不会卖掉刀五的车马,他的目标不是这个。”
“这案子肯定和吉祥赌坊的郑老板有关,”含山盘算,“我虽没见过此人,七七八八听到他好几次。”
“郑自在是有嫌疑,但我有个疑问,他为何要在现下杀掉这五个人?我到黔州时便知道春风街的吉祥赌坊,这五位死者也一直在黔州,多年来他们相安无事,怎么就过不了今年呢?”
“除了袁江望未能证实,其他几位的手上都有人命!也许郑自在是为这几个女子复仇的?”
“那几条人命不是近期之事,大都发生在一两年前,报仇为何要等这么久?”白璧成沉吟道,“此外,我们手上的证据不够,仅凭五位死者都好赌以及他们与郑自在可能有的关联,并不能指认郑自在杀了人。”
“要怎样才能找到足够证据啊?”含山问。
“希望长留那里有新发现。”白璧叹道,“还有,明日我与长留赴芥子局,瞧瞧能不能找到证据吧。”
“侯爷,这赌局要喝迷药的,听上去古里古怪,不如我跟你去芥子局,让陆司狱在外接应啊。”含山提议,“万一咱们在里面遇险,让陆司狱调人来救总是快些。”
“你?”白璧成略略犹豫,“楚行舟说,明日你们要离开黔州了。”
含山一听这话,忽地站住了步子,白璧成本与她并肩而行,这时不提防,走出去两步才驻步回身,问:“怎么了?”
他们站住了,身边的行人车马仍旧来来往往,时间也一样,并不会只为他们停留,有些事是拖不下去的。
“如果我离开黔州,你每天晚上会咳得死去活来,”含山说,“别人不知道,你却应该知道,就算我半个月就能回来,这半个月你的日子也极其难熬。”
看着含山认真的小脸,白璧成轻叹一声,也说了实话。
“可是找到冷三秋是你的大事,我总不能耽误你。你到黔州来,不就是为找他吗?”
“那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只消侯爷陪我去平州,如此一来,既不耽误给您施针,也不耽误我找到冷师伯。”
这话若放在之前,含山早已说了出来,但从她发觉自己有别的心思,再同白璧成说话反倒畏首畏尾,只怕被他驳回来惹伤心。这时候她鼓起勇气说出来,然而白璧成却犹豫道:“陪你走一趟平州也无妨,但眼下五人案尚未告破,我这时候离开……”
没等他把话说完,含山已经不想听了。
“又是五人案!”她悻悻打断,“黔州府管刑狱的不是侯爷,能调回大理寺高升的也不是侯爷,您如此上心做什么?我看侯爷牵挂的不是五人案,而是言年案罢!”
她说罢绕过白璧成,大步向前走了。白璧成本想说,等办完五人案就陪她去,请她延宕两日再动身,结果话没说出来,人已经气跑了。大街上又不方便拉扯,他一时无计,只得瞧着含山的背影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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