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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这个贼人!”裕王怒目道,“来日若落入我手,必叫你筋骨寸断而亡!”
“来日的事,来日再说罢。”白璧成道,“咱们先做眼下的事,请王爷发话!”
裕王转头瞧瞧,果然楚行舟的徒弟进喜搭箭对着自己。他闭了闭眼睛,心想弟弟的江山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于是长叹顿足道:“城门守将听了!白侯奉令夜出黔州,还不快快将城门打开!”
城门守兵十人里有八个雪夜盟,本就是护着白璧成的,此时听王爷允可,立时齐声应答,转而奔去推开城门。
呀呀声中,城门慢慢展开,白璧成挥了挥手,风十里立即斩断金辕车缰绳,放出四匹马来,先扶着齐远山上了一匹,自己也上一匹,白璧成缓缰带马,伸手接起含山,依旧让她与自己同乘。
他今日出门时换了旧袍,身上雪松清冽的香气已然消失,然而含山却觉得格外的安心,她微微靠在白璧成怀里,攀着他手臂悄声问:“侯爷,你会后悔吗?”
白璧成展眸回顾,来时长街灯火宛然,他知道,六年的清平生涯就此结束了。
“放你回宫去,我才会后悔。”他也轻声答道。
“好!”含山在夜风中说道,“从此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白璧成愣了愣,觉得这话十分不对,然而细想之下,却又没什么错处。他无奈一笑,扯缰拍马,率先冲出城门去,风十里带齐远山紧随其后,接着便是楚行舟带着的秦家诸人。
等他们百来人冲出黔州之后,百户令立即下令关门,进喜方才放下弓箭,在城门的咿呀声中纵马掠了出去。直到这时,王府侍卫才敢冲上去接应裕王,裕王当然大叫捉住白璧成,然而城门关合声响巨大,守军只当听不见,哪里管他叫唤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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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璧成策马奔出二里地,忽见前面官道上隐约有一人一马相侯,他情知是傅柳,便扯缰带住了马。那人果然是傅柳,已在此等候多时,这时见到白璧成,连忙拍马而来,高兴道:“侯爷!这怎么才出来!”
一瞧他兴高采烈,白璧成就要皱眉头,自己被逼出黔州,可算合了这家伙的心意!他因而冷冷道:“我的马又不生翅膀,总不能飞过来。”
“哈哈,侯爷是嫌马不好?您只管放心!傅柳做事最是妥当,我已着人进京去找顾猴子,让他把你的白玉狮子骢送来!”
白璧成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紧:“好好地去惊动他做甚!”
“这怎么是惊动,这是大喜之事!”傅柳高兴道,“兄弟们又能相聚,难道不是天下第一的喜事?”
白璧成忙着摘出一个是一个,傅柳却忙着拖一人下水是一人!白璧成正在无语,楚行舟凑上来道:“二位将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裕王和陶子贡转眼就要追上来,咱们要快走才是。”
傅柳被扫了兴,怪眼一翻问:“你是什么人?”
“他说得没错,咱们赶紧离开此地,有些事路上再讲。”白璧成转而问楚行舟,“你们来接应的人呢?”
“咱们即刻下马,沿小路向山林深处走,便有一处村庄,接应的人在村里等咱们。”楚行舟道,“官兵必然顺着大道来追,这些马儿都不能要。”
“马都不能骑?”傅柳睁圆眼睛,“那我带来的五百精兵呢?”
“自然也不能要!人多扎眼,咱们几个只能扮作山农,打散了往平州去。”
“扯你娘的淡!”傅柳不信,“不带兵马算什么造反?难道你要老子像只地老鼠似的……”
他话被说完,被白璧成一把捂住嘴,只能唔唔噜噜接着抗议。
“你若不想跟着我,就带五百兵回城里去!”白璧成放开手斥道,“总之裕王没有见到你,也不知你在此等我!”
傅柳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白璧成叫他回去,他将脖子一挺,说:“走路就走路嘛,有什么了不起!”
“那么五百兵呢?”白璧成问。
“叫他们跟沈确回去!”傅柳愤愤道,“只有我一人赤条条跟着你,这样可好?”
这话才算合了白璧成心意,他哼了一声,扶了含山下马,又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叫它自己向前跑去。楚行舟风十里等人有样学样,一般放走了马匹,只有傅柳心疼跟随他多年的战马,牵入林中交给沈确,道:“你带着五百兵甲迂回进黔州,旁人问起,就说不知道白侯的事,你们照常夜训而已。”
“是,”沈确接过战马缰绳,问,“都尉,您不回去吗?”
“我这人的命就是跟着侯爷,侯爷在哪我便在哪,陶都护若问起我,你们只管推说不知道。”傅柳摸摸马儿鬃毛,“这匹黑鬃紫电交给你,可要好好喂养!”
沈确也想跟傅柳去,却又怕无人统领五百精兵,这五百人可是傅柳实实在在的家底,不管来日如何,危急时或可派上大用处。傅柳与他们话别后,便掉头跟着白璧成楚行舟,深一脚浅一脚往山林深处走去。
却说他们在山林中潜行,走了半夜果然到了草碗村,也许是太晚了,村子里安静极了,连声狗叫都没有。到了村口,楚行舟找到一户人家,见墙头用白灰涂了个实心圆,便派上人去两短一长地敲门,不多时,便有人举着油灯来开门。
油灯一照,白璧成倒微微吃惊,开门的竟是黄芮以。原来黄芮以和虞温早已出城相侯,黄芮以等在这里,虞温又向前探路去了。
黄芮以大开门户迎接,又点灯做饭沏茶的忙碌,跟随楚行舟来的百十人却告辞一声,各自回家去了。含山叫楚行舟来问,才知道草碗村是秦家聚集的村落,他们无事时种田砍柴,有事了便进城听命。
白璧成闻言心惊,心想晓天星果然在黔州平州多有部署,他们经营多年,就是在等含山逃出京城的那一天。
等吃了饭,楚行州便与白璧成商议,说今晚便歇在这里,明日天明时乔装出发,这一路过去要经过几个县镇,都有晓天星的人做接应,如果顺利,半个月后就能到神秀镇。
“师尊若是见到含山殿下,只怕要高兴坏了,”楚行州激动地说,“秦老王爷出事之后,他每日念叨的就是复仇,若非殿下还在宫里,只怕他早已打进京去!”
他说了这话,旁人还没怎样,傅柳先哼了一声:“打进京城是这么容易的?你当黔州府军是死的?”
楚行舟不服气:“黔州府军能有多厉害?当年秦老王爷坐拥南方五州,朝廷还不是束手无策?若不是大小姐……”
他说到这里,望了一眼含山,却不再讲了。含山情知下面的话涉及娘亲,她于是胡乱打岔道:“走了半夜的路,我实在困了,我要去睡觉了!”
“大家都休息吧,”白璧成也道,“明日还要赶路。”
这家空房间不多,只腾出两间来,一间给白璧成和含山,一间给傅柳和齐远山,余下诸人都到别家去借宿。一时人都散了,白璧成关上屋门,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这天像是做梦一般。
人放松下来,他猛然觉得喉间作痒,之前提着一口真气压着的乌蔓之毒再熬不住,逼得他立即爆出一阵剧咳。含山吓了一跳,慌忙扶着白璧成躺下,打开包袱找到针筒,不由分说先给白璧成针灸。
不多时,白璧成止住咳声,含山这才拭了额上汗水,道:“侯爷打开包袱检视,唯独没有说到针筒,我很怕你忘了带。”
“我的确忘了,”白璧成苦笑道,“但这包袱是车轩收拾,想来他记着针筒重要。”
“车管家虽然招人烦,但他对侯爷忠心耿耿,不过想想你忍了他六年,也实在可怜。”
白璧成被她逗得一笑:“车轩也没有那么差吧。”
含山撇了撇嘴,想说比起齐远山,车轩的确不算差。她怀疑齐远山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齐远山跟着到了这里,如果不作提醒,含山又不放心。
她措辞一番道:“我起初以为乌蔓藤是下在饮食中的,后来才明白是放在熏香里,你仔细想想,府里什么人能接触熏香?”
谁知白璧成并没有往齐远山身上想,而是问:“你是如何想到熏香的?”
“是邱意浓提醒的。”含山老老实实回答。
讲到邱意浓,白璧成不由皱眉:“你这四位师兄,并没有我们想得那样单纯。”
他于是将楚行舟设计五人案一事说了,含山听得嘡目,半晌才道:“难怪我想去衙门,楚行舟非但没拦我,反要陪我同去。”
“你不去,他也会设法带你去的,”白璧成叹道,“这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
含山找到四大弟子时,心里十分高兴,就好比是找到了家人,此时失望道:“我当他们是母家亲人,他们却如此待我。”
“师出要有名,他们想把你当作秦家复仇的大旗。只要你同他们一条心,晓天星非但不会苛待,还要把你捧得高高的。”
“我若不同他们一条心呢?总之我不想造反。”
含山说出这话,本在白璧成意料之中,但他并不理解。
“你母家满门抄斩,娘亲凄惨死去,皇帝待你也不好,如今有机会能报仇雪恨,你为何不愿意呢?”
第84章 草碗夜话
被问到为何不反,含山约略犹豫,却反问道:“我若没有替秦家报仇的心,是不是算得冷血无情之人。”
“如果你锦衣玉食,在宫中乐不思蜀,不想报仇或许能说你无情,但你这十多年也过得艰难,却为何了无恨意?”
含山没有仔细想过,但她长到这么大,有过恐惧凄惶,有过黯然神伤,也有过委屈忧愁,但唯独没有恨意。
“恨他们有什么用呢?”她说,“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摸了摸被上的花纹,却道:“我在宫里最怕雷雨夜,凛涛殿空无一人,却又像藏着许多人,蓝姑死后,我总觉得她也没有走。外头的闪电照进来,我要赶紧闭上眼睛,生怕看见满满一屋子的人!有一次我太害怕了,就跑出大殿,可外头的松林更可怕,它们呜呜咽咽的,不知里面有多少游魂……,可每次我以为要死在凛涛殿,但我都活了下来,说出来也许你不信,我没工夫恨别人,我的力气要用来活着。”
白璧成想,蓝姑死时她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住在阴森的冷宫里……。他不能想象她如何长大,但他能理解含山所说的,仇恨毫无用处,活着才是唯一的出路。
“以后不会了,”他握住她的手说,“以后我会陪着你。”
“一直陪着我吗?”含山有些不放心,“等到了神秀镇,见到冷师伯,你也会留下来?”
“是啊。”
“那么,如果他们造反呢?你给他们当将军吗?”
这话问到了白璧成的忧心之处,他的笑容有些僵。
“侯爷,你也受皇帝逼迫,甚至还被下了毒,你为何不反呢?”含山问道,“雪夜盟遍布十三州,又有傅柳这一众骁勇旧部,你为何能耐住六年?难道真因为没有钱?”
白璧成在妙景山庄时,曾问傅柳可否准备好钱财,这话叫含山听进去了。白璧成笑一笑,却问:“雪夜盟遍布十三州,皇帝明明知道,却从不曾剿灭,可知这是为何?”
含山摇了摇头。
“今日的雪夜盟,亦是当年的白衣甲,是抗击羟邦的有功之军!若是各州府大开杀戒,将数万人屠戮殆尽,面对尸山血海,谁还肯替朝廷卖命征战?”白璧成若有所思道,“皇帝待我虽不好,但他能顾及军民,也算心怀慈悲。此外,你一个孤身弱女,从京城到黔州尚算顺利,可见世道清平,百姓安居,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委屈……”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声。而这一声叹息里,唯有含山能够明白,是的,他们是被辜负了,可总不能为一己之私打扰天下清平。
“可是你卸甲之后,千丹作乱松潘关,甚至攻陷了玉州,边关百姓可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含山提醒道。
“张俊以将军能够守住玉州松潘,问题出在谢拂衣,”白璧成沉吟道,“我想,为乱朝纲的只是夏国公一党,他们仗着有宸贵妃撑腰,实在是手伸得太长。”
“这可怎么办呢?”含山忧愁,“你并不想反,冷师伯却一心想反,你们会不会吵起来?”
白璧成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我们若是吵起来,你会站在哪一边?”
“我当然帮着你,我也不想造反。”含山道,“就算杀进京去逼皇帝退位,总要再选一人做皇帝,可是想想我娘亲,她喜欢的和逼死她的皆是一人,可见做了皇帝,人就会变的。”
“这话倒通透。”白璧成微笑,“是这个道理。”
“若是冷师伯做皇帝也还罢了,若是推你做皇帝,那就更不好了。”含山伏在白璧成胸口,悠悠道,“皇帝有六宫粉黛三千佳丽,我且不许你三妻四妾,搞上这么多人可怎么行?”
白璧成听着好笑:“原来你担心这个?那尽可以放心,她们谁也压不过你去。”
“若有那一天,我就背着包袱走啦,离你远远的。”含山坐直身子,“就像芸凉那样,纵使你百般求我,我也不会回心转意的。”
“我可不许你走,”白璧成将她揽入怀中,笑道,“你已经是这世上最有钱的小娘子,我也不必像紫仲俊,还要去找有钱人家入赘。”
“好哇,原来你待我好,全是为了秦家的宝藏!”
含山明知不是的,偏要睁大眼睛假装吃惊,白璧成倒被她吓住了,正要努力解释,含山却攀了他脖子道:“既是图我的钱,不如我来做女皇帝,封你做皇后如何?”
白璧成听了,却往她面前凑一凑:“我看你这眼睛里并没有我,倒写着六宫粉黛四个字。”
含山绷不住一笑,眼前却是一暗,白璧成已然吹熄了灯,说是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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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上睡得迷迷蒙蒙,等到清早醒来,含山半晌不知身在何处,好容易想起已经逃出黔州,生活莫名其妙翻到了下一页。
她无奈感叹,见白璧成仍在熟睡,便悄悄下床洗了脸,想了又想拿出夕神之书,搁在窗台上面向晨光,双手合十拜了又拜。上回求书翻到一只蝉,含山起初认定是噤若寒蝉,乃不祥之兆,然而此时想想,仿佛又是金蝉脱壳,主她能逃出黔州。
无论如何,昨日已去,来日可追。含山拜了三拜,嘀咕道:“求夕神显灵,指点我一个去处。到了平州,找到了冷师伯,是好还是不好?”
想罢了,她翻开画册,找到对应日子那一格,用手指头抿紧了,又在心里求拜一番,这才慢慢挪开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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