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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申时,一辆马车不急不徐地离开了凝海涯,往东面而去。
姜瑜面色如常坐在那里,一路上的视线都在窗外,看都不看苏清允一眼,后者当然觉得奇怪,轻轻咳了一声。
「姜瑜。」
听见自己的名字,姜瑜沉默片刻,才闷闷地应道:「做什么?」
苏清允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同样也有些不自然:「你……没事吗?」
这下姜瑜顿了很久,才终于放下帘子,抬眼去看他,又恢復了往常那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我只是有点难受。」她淡淡道,「因为你。」
「为什么?」苏清允缓缓皱起了眉。
「苏清允,你答应我一件事。」姜瑜看着苏清允,不答反道,「不要再问我为什么了,因为我不会告诉你。」
苏清允沉默地回望,对上那双微凉的眼睛,看不出悲喜。半晌,他才道:「好,我知道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在车里相顾无言,一时间陷入了有些窒息的沉寂。
可正当苏清允闭着眼睛小憩,却忽然感觉到姜瑜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他疑惑地睁开眼看去,只见姜瑜的脸色不知何时又成了一片惨白,看上去是真的不大好。
苏清允心头一紧,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了?」
姜瑜凝重地看着他,深深呼了一口气道:「我有点……不,不是有点,是很晕很晕,很难受。」
「……」
「我有病。」姜瑜一脸诚恳,做了个起誓的手势,「我发誓,这次是真的有病。」
「这不是病,有些人乘车犯晕症,便像你这样。」苏清允纠正她,皱着眉有些无奈,「你把眼睛闭上,别再到处张望,会好一些。」
姜瑜不再说什么,依言闭上了眼睛,嘴里不忘又絮絮叨叨地道:「然后呢?就这样吗?怎么才能好?」
一连三个问题砸过来,苏清允沉默片刻,轻轻咳了一声:「躺过来。」
「啊?」姜瑜一时没明白。
「你躺过来,休息一下,到客栈了我再喊你。」
姜瑜睁开眼睛,看着狭小的车厢,定定问道:「躺、躺过去哪里?」
见她发愣,苏清允也有些彆扭,但还是从旁拿了张垫子放在膝上,忽然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姜瑜回过神来,想拿开他的手,只听见那人低声道:「当我是个大夫,别乱看。」
视线一片昏暗,只耳边这一句话,她顿时僵住身子,不再动作。
老实说,真的很好听。
他的声音。
姜瑜枕在那人膝上,因为难受的关係,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看上去可怜极了。苏清允用披风将她紧裹着,手上也不忘捂在她眼前,挡去了从车帘缝隙漏进来的落日馀暉。
整个脑袋被人拥在怀里,全是那种凌兰花淡淡的味道,姜瑜觉得她的疯病又开始犯了。
这到底让人怎么睡。
感觉到掌心时不时传来微痒,苏清允垂下眼睛无可奈何道:「闭眼。」
话音落下,又一阵眼睫微颤,才终于消停下来。
姜瑜又缩了缩身子,几乎将脸埋进垫子里,苏清允的视线只能堪堪见着那隻微红的耳朵,还有她颈边尚未好全的瘀青。
苏清允眼眸微动,似有几分心疼,用空着的另一隻手虚虚地比画了一下,接着又收回袖中。
直到姜瑜悠悠转醒,已经是戌时了。
天早已全黑,车内掛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微弱的光明灭地闪动着,晃得姜瑜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苏清允的手放在她眼前,掌心朝上,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睡着了,就松开了。
姜瑜开始暗自琢磨,等一会儿要怎么起才不会显得不自然。
「醒了?」
谁知才琢磨一半,耳边忽然响起苏清允的声音,和平时清冷淡然的声线比起来略有些沙哑,甚至有些迷茫,彷彿还不太清醒的样子。
就因为两个字,她的耳根开始发热。
姜瑜捂着不争气的耳朵,撑着身子坐起来,苏清允也握住她的手腕扶了一把。忽然,姜瑜「嘶」了一声:「等、等等……」
「头发。」苏清允轻声道。
他握着姜瑜的手,不让她离太远,另一隻手很快去解两人不知为何纠缠在一起的那缕长发。姜瑜没说话,顺着他握着自己的力道靠近一些,也垂下眼睛去瞧。
那个人的手指很细长,非常乾净秀气,骨节分明,就好像白玉一样,比女孩子的手还好看,不过指上有茧,看位置应该是长期练剑才留下的。
可是凝海涯的人应该不擅于用剑才对。
姜瑜不由拧眉思忖,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苏清允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却只不注意扯痛了自己。
「疼的。」姜瑜垂着眼睛这么说。
苏清允以为她也疼,便轻声道:「抱歉,我轻一些。」
「你跟自己说。」她摇摇头闭上眼睛,隔绝眼底的情绪,「我是告诉你,你疼,所以小力点,又不急着做什么。」
苏清允手上一顿,很轻地「嗯」了一声,馀音却在她耳畔缠绕。
完了。
疯病又要犯了。
老实说,姜瑜真的很想让他闭嘴,不要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不知不觉,车内的温度似乎高了一些,苏清允解了一会儿,那缕头发却还是纠着,手上因为着急,动作也渐渐无措起来,实在很不像别人口中一向云淡风轻的苏二公子。
姜瑜微微睁着眼,目光所及处是苏清允低垂的眼睫,一手撑着自己的膝,一手却藏在袖里渐渐收紧。
「公子!我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啦!你们要进去了吗!」
车帘忽然被一把掀起来,那人的笑容旋即凝固在脸上,姜瑜见状,几乎是和卫景怪叫着放下帘子同时割断自己那缕长发,坐直了身子。
「我、我、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小少年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
「……」
姜瑜轻咳一声,挣开那隻握着自己的手,把小刀重新藏回腿边,看了苏清允一眼。
苏清允同样看着她,神色不明,手上依然执着那缕纠缠着的发,只不过眼下一边已经割断,变成单方面绕在他发尾。
「这样好解多了。」姜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轻声道。
苏清允低下头「嗯」了一声,眸光暗了些,莫名抿唇笑了下,随后低声道:「不解了,扯断吧。」
「别,说了会疼。」姜瑜赶忙拉住他,把小刀重新拿出来,「我帮你吧。」
苏清允看了那把小刀一眼,过了半晌才像是不经意问道:「你还有配小刀的习惯?」
姜瑜的手一顿,眸中有一闪而过的黯然,语调放低了些:「嗯,从小就有。」
苏清允点了点头,顺着她的意思,很快将那缕纠结着的长发割断,等两人收拾好,才重新喊来卫景,三个人一起下了马车,进到客栈随便吃些东西,就各自回到房里洗漱。
睡前苏清允找了姜瑜一回,大抵就是问问晕症恢復的如何,可虽说休息了一下午,姜瑜整个人还是懨懨的,总觉得闷。
躺到子时,她翻来覆去有些受不了,索性下榻喝了杯凉茶,伸手推开一旁的窗子透气。
今晚的月色很好,被云雾半遮掩着,朦朦胧胧的,有点像半个月前在朝雪阁的那一夜。
虽然可能是因为,现在的她看什么都朦胧。
……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姜瑜深吸一口气,本打算关窗,却听见隔壁间的窗子也「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怎么没睡?」又是那副清清淡淡的嗓音。
姜瑜探出头去想看他,但除了扶在窗上的那隻手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只好作罢,出声道:「你不也没睡?」
苏清允静了静,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穿鞋了吗?」
姜瑜低头,心虚地乾笑道:「没呢。」
「穿着,地上凉。」苏清允好似叹了口气。
很快地,姜瑜踩着鞋回到窗边,半坐在窗框上看月亮,就这样沉默了很久,见隔壁好像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却也迟迟没有关窗的声音。
睡着了?不会吧。
「苏清允?」她小声喊他。
「嗯?」苏清允的声音也轻轻传回来。
姜瑜的视线停留在那轮将满未满的月上,托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那时候为什么没叫我起来?卫景刚才和我说,其实已经到客栈有一会儿了。」
「多睡一些,晕症会好点。」他很快答道。
姜瑜若有所思地叹息道:「可我睡太久,现在根本睡不着了。」或许是因为看不见对方的脸,她的胆子顿时大了很多,顾虑也少一点,索性又出声问道:「苏清允,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今天那么奇怪?」
窗子另一头沉默良久,才低声道:「你不是不告诉我吗?」
「我其实可以说一点点,就一点点。」姜瑜撑着下巴,眸光微动,继续道,「就是,我有一个习惯,每当我觉得心情不好,就会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可能是房顶,也可能是树上,总之得是一个几乎没人能找着的地方。至于今天的话,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我疯了吧。」
「所以我找了你这么久,你便在那里看着?」苏清允忽然道。
姜瑜一愣,不由语塞:「……你关心的事情真的很奇怪。」
她无奈地摇摇头,进屋去倒了杯水后才坐回来,苏清允听见响动,才又问道:「疯了,是什么意思?」
姜瑜抿着水的动作一顿,半晌说道:「这就是不能说的地方了,你换个问题。」
「……你说的疯病,严重吗?」
「还好,眼下没有很严重,但刚才和晕症一起发作,我觉得它有加重的跡象。」
「这个病症,何时开始的?」
「嗯,约莫……约莫就是今天吧,没感觉错的话。」
「是否能治?」
「不确定,但是你别想了,全青岳就你一个人绝对治不好。」
「……」
苏清允站在窗前,缓缓皱起眉。
「哎对了,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也让我问一个。」姜瑜忽然直起身子扬声道,「你是不是喜欢凌兰花?」
苏清允顿了顿,语气携着一丝笑:「为什么这么说?」
「你身上有凌兰香的味道。」
姜瑜话说出口,方才惊觉有些奇怪,正想着如何找补,就听见苏清允淡笑道:「嗯,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
「……哦。」她顿了顿,几分侷促道,「确实挺好闻的。」
「你也喜欢?」苏清允问。
话音落下好一阵,姜瑜却没有回答,只这么沉默着,喉咙像是被卡住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清允等了良久,没听见她说话,又出声喊她:「姜瑜?」
「我在。」姜瑜这才哑着嗓子断续道,「我……我不知道。」
可苏清允却没管她答了什么,只沉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我只是有点累了吧。」
姜瑜摇摇头,随意地笑了下,踩着鞋站直身子,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不一样,脸色却有些发白。
这些,苏清允是看不见的。
「那便睡吧。」隔壁传来那人淡淡的声音,渐渐模糊在夜风里。
姜瑜点点头,才猛地想起他看不见自己,旋即「嗯」了一声当作回答,反手就把窗给关上了。
一点犹豫和留恋也没有。
她躺回微凉的被窝里,翻身朝里缩了缩,虽然心是疲倦的,可眼底却依旧清醒。
还夹着几分失措。
姜瑜想起那个盈满凌兰香的怀抱,温暖且令人留恋。
可她不该喜欢上任何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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