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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经常与庙会相关,因此往往也是一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
桐和的城隍庙也是如此,而且许问赶了个巧儿,今天正值什么节庆,这里的人挤得像是蛋糕上将要流下来的奶油,而其中最顶端的装饰,就是城隍庙本身了。
方凡会在这里?
许问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人流往里挤。
桐和毕竟是大城,同样是人多,这里跟于水放榜时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人们脸上的笑容更加轻松随意,衣饰不说华丽,也明显增加了更多的装饰性。
周围的店铺和流动摊贩都很多,他们以着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混杂在一起,人们在里面来来回回地穿行,仿佛与现代的步行街并没有太大差别。
人流前进的速度非常慢,这是人力不可改变的。
许问尝试了几次,终于放松下来,跟着其他人一起缓缓前行,这个世界更多的世俗风景也因此收入了他的眼底。
头油、脂粉、果香、烟气……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萦绕在他周围,讨价还价声、小孩的哭声、呼朋唤友声充斥在他周围的空间。
阳光落下,布衫绸袍的影子在摊位上拂过,他的五感用尽全力在对他描绘着这个世界。
过了很久,许问终于来到城隍庙前,他透过人群抬头一看,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现代他也去过城隍庙,其中也不乏修葺良好烟火旺盛的,但多少带了一点民俗风景区的味儿,摊位小店里卖的纪念品全部都像是从义乌批发过来的。
这里却不一样。
许问很难描绘那种差别,但差别却的确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也许是这幢建筑物与周围其他建筑的对比,也许是人们凝望着它时的眼神与表情,也许是建筑本身蕴含的某种东西,当许问看着它的时候,一种庄严与神圣的威严感自上而下而来,把他的整个心神全部都慑入了进去。
那一刻,他竟然也感受到了人们仰望神明时的敬畏感。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会儿才消失。许问很快冷静下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它,一步步走上前去。
城隍是一种很有趣的神,它是阴间神,但又与阳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就职位来说,它相当于阴间派驻在阳间的市长,但是它又常常是地方民众公认的名臣或者英雄充当的,有时候还会受到皇帝的分封。
相比起神话传说里的那些神祇,它具有了更多的烟火气,与普通人的关系仿佛也近了很多。
城隍佑护地方,代表着人们对自然的敬畏与崇拜,是相当重要又丰富的神。
所以城隍庙的建筑里常常包含了很多种元素,桐和这座也是一样。
门前有一对巨大的石狮,一个垂首歪头脚踏绣球,一个直身仰天怒目圆睁,明明用的是抽象化的雕刻方法,但硬是能让人感觉到雄狮应有的威势。
门楣上方琳琅满目,全是各色各样的雕刻,木雕、石雕、砖雕一应俱全。
许问本来是过来找人的,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些雕刻吸引了进去,开始一边漫步,一边专注地看了起来。
这些雕刻的风格差别非常大,也有明显的时代差异,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许问可以想象,自从它建立之后,十里八地的工匠们每人雕刻了一幅作品,作为对这里的贺礼。
能够把作品放到这里的工匠,水平肯定都是不用说的,几乎每一幅雕刻都有其精妙的地方。
许问越看越是入神,简直要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突然,他脚步一顿,一幅熟悉的木雕作品映入他的眼帘。
这木雕说是眼熟,但其实雕刻的内容他从来没有见过。
它雕刻的好像是一个戏文里的一幕,一个书生在屋子里徘徊,满脸愁眉,书卷搁置在一边桌上,一张纸平铺在旁边,上面影影绰绰有一道纤影。
屋外窗外有个丫环打扮的少女,手里似乎拿着一样东西。她被邻居家的狗发现了,狗正向着她大叫,吓得她花容失色。
画面非常生动,情景丰富,许问对戏文不熟,但单就这些内容就可以脑补出一个故事来。
这种风格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孙博然年轻时的作品!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里是城隍庙,这样一个绮丽多情的故事好像跟此处有点格格不入,但不知为何,它出现在这里,就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好像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许问昨天晚上看画着孙博然近作的那两本画册时,还觉得只是新旧两种风格的不同。但现在看着他年轻时的代表作——会摆在这里,当然是他得意的作品——突然又能理解连天青为什么非常嫌弃现在的孙博然,独钟过去的他了。
这种生动的灵性实在太难得了,许问很少在别人的作品里见到。
他盯着这幅木雕看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去看别的。
一步步走过去,他渐渐靠近了城隍庙正面的挂匾。
片刻后,他突然停下,抬头看向挂匾旁边那幅木雕,整个心神全然被其吸引了过去。
层云密布,云层间隐有闪电掠过。伴随着缕缕云气与闪电的,是一条巨龙。
它并没有把全貌呈现在人们面前,只有少许鳞甲与爪牙,但越是如此,越能让人感觉到它的巨大,有若天地本身一样。
许问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它的作者——
孙博然,还是他的,而且是他最近期的作品!
这幅木雕非常大,初步估算一下,约有三丈高,近两丈宽。
也正是因为这么巨大,让它的气势显得格外雄浑,简直有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
不过此时许问注意到的是另一点。
创作大型作品时工匠常常会面临一个问题,就是视野与比例的冲突。
超出视野的大型作品,怎样让它保持稳定不会变形,一直能维持创作时应有的造型?
孙博然在这幅作品里就做得非常成功。
它如此巨大,但分解来看的话,每一个局部的形态都非常稳定,它们共同组合成了这样一个整体。
在如此规模的创作中,孙博然仍然保持着强大的统筹与计算能力,这绝对是超出普通工匠水平,也是年轻时的他做不到的!
换个角度想一想,现在他身为皇家工匠,主持这种大型工作的机会肯定非常多。
除开他个人审美风格的变化,这也是他当前能力的一个重大体现!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呢?
不知不觉中,许问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或者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来这里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找了个不妨碍人的角落,盘腿坐了下来。
周围人来人往,香烟鼎盛,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这个角落里,抬头专注地看着,整个人完全沉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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