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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白天长,黑夜短。日头冒出点光芒,院子里鸟而开始啼叫的时候,两间房里的都是寂寂无声。

谢景行看着高阳,问:“怎么回事?”

高阳眉心紧蹙,替沈妙把玩脉,又替裴琅把玩脉,一屋子人面前,却是摇了摇头。

“奇怪,裴琅伤势过重,到现在却没出什么动静,应该有所反应,却跟睡着了一样。王妃未伤及骨肉,服过安神药,也应该醒了,到现在都未曾醒来。”

“所以?”谢景行面沉如水,盯着高阳的目光咄咄逼人。

“这……有些奇怪。”

唐叔小心翼翼道:“会不会又是有别的毒?只是高大夫之前未曾发现。”

“不可能。”高阳断然否认:“他们二人脉象都不是有毒之兆,反是若有若无,看不出什么问题,偏偏一直未醒。”

“那可怎么办?”罗潭有些急了:“我小表妹不可能一直都这么睡下去,总得有个原因才是。”

高阳看了一眼谢景行,谢景行的目光令他都有些招架不住,只得道:“再等半日看看。”

这半日,谢景行只有寸步不离的守在沈妙的床边,可是别说是半日了,一直等到了夜深,沈妙都未曾醒来。裴琅也是一样。

唐叔问高阳:“高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夫人和裴公子就算不醒,也得有个原因,连您也瞧不出来原因么?”

裴琅心中真是有苦说不出,这沈妙和裴琅到现在都没出什么症状,可就是怎么都醒不过来。便是大夫,也要根据病者的反应来判断,可他们二人除了脉象若有若无之外,就和平常人睡着了一样,他又如何看得出来?

只是面对谢景行越来越冷漠锋利的目光,高阳也是颇感压力。

到后来,季羽书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大家伙儿一块儿发愁。

罗潭忍不住,急的要上火,自己都快掉眼泪了,道:“这些日子难道是冲撞了什么不成,先是妹夫,现在又成了小表妹,小表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同姑姑姑父交代?”又擤了一把鼻涕:“我跟过来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小表妹,谁知道眼下竟然将小表妹保护成了这副模样,真真是羞愧死了!”

高阳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不怪你。”

“我若是陪在她身边,至少也不会让人钻了空子。”说罢又想到了什么,怒道:“还有妹夫也是,若不是与小表妹置气,也就不会平白无故的让人跟着小表妹对小表妹下手。”

高阳无奈,谢景行和沈妙夫妻二人间的事情,倒真的不是他能插得上手的。奈何罗潭这会儿正是激愤的时候,沈妙又怎么都不肯醒来也是事实。

“若是小表妹醒不过来,才有他后悔的!”罗潭怒道:“那些个夫人偏听偏信,他总是小表妹的枕边人,还不信小表妹对他真是毫无感情。”她想了想,捏了捏拳:“左思右想,这件事情都没必要瞒着妹夫,小表妹自己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结果白被人捡了便宜,若是小表妹真的不好,也总得让她把话说清楚。小表妹不说,我来说!”

“你要说什么?”季羽书奇道。

罗潭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比叶家那对姐弟更大的功劳了!”

罗潭气咻咻的去找谢景行了,高阳怕她惹事,连忙跟在后面。到了门口,正瞧见谢景行沉着脸从屋里出来,自从沈妙出事之后,谢景行就没换过脸色。

罗潭道:“睿亲王!”她没有叫那句亲昵的“妹夫”了。

谢景行扫她一眼,沈妙不醒,他心中也烦闷,对待旁人更无耐心,面上都是森然。

可是罗潭自来就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都不怕。她道:“小表妹之前不肯让我告诉我,如今她都躺在病床上了,她不来说,我来说得了。我没什么顾忌,也没她想的那么多,做了什么,平白无故的藏着不被人知道,也太过吃亏了!”

闻讯赶来的唐叔和铁衣他们也都站在一边,闻言皆是有些诧异的看着罗潭。

“那些夫人都说你在病床上卧床不起的时候,小表妹都不怎么来看你。你觉得备受冷落,小表妹是个无情之人,所以心中不悦,同她置气是吧?”罗潭盯着他,道:“可是你却不知道,她那些日子不肯来看你,不是因为她不想来看,而是因为她出城替你求药去了!”

出城替谢景行求药,谢景行目光落在铁衣身上,铁衣诺诺低下头,不敢直视谢景行的目光。

之前是因为沈妙让他们这些下人隐瞒,后来沈妙回来后,莫名其妙的又和谢景行冷战起来了。谢景行这个人一旦冷下心肠来,周围人都万万不敢在这个关头去触他霉头的。本想着等几日再说,却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回事。

“说清楚!”谢景行上前一步。

罗潭道:“你是不知道吧,闻言凤头庄有位高人可以逆天改命,帮人修改命格。”她看了一眼高阳:“那时候高阳在替你炼制解毒之药,小表妹三颗归元丸全给了你,可也只能保你一时性命。十日之内若是找不出解药的法子,你的性命就会不保。可你在第四日时就情况危急,太医说你撑不过七日,小表妹听闻凤头庄那位高人的传说,就带了我和几个侍卫前往凤头庄。”

谢景行目光狠狠一震。

沈妙是什么人,理智又精明的分析着利弊,而且似乎尤其不信鬼神之说,什么逆天改命这样荒唐的话竟然也会相信,那也是真的走投无路而心焦了。

“凤头庄离陇邺是不远,可那高人居住的处所却极是难寻。当日我们连夜赶过去,在那树林中险些迷了路,还有狼群,小表妹都没有害怕过一丝一毫,坚持要点着火把连夜找路,生怕赶不及时间回来救你。”

“第二日我们找着了那高人,那高人以奇门遁甲的缘故,只带了没有武功的我和小表妹进了山谷。说是有一枚灵草可以解百毒,但是要小表妹付出代价。那代价其实倒也不甚艰难,不要人金银,更不要人性命。却是要人在满山谷里的红袖草中,一株一株的将其中的虫子挑出,再给它们一株一株的的施肥。”

高阳和季羽书都面露惊异,唐叔和铁衣更是震惊不已。

这些事情他们没有听旁人说过,更不知道其中有这些渊源。唐叔心中眼下也是恍然大悟,难怪沈妙回府当日那般狼狈,在叶楣的比较下更是有失睿亲王妃的体统。当时并不知晓其中原因,如今一听却明白了。原来沈妙那一夜都未睡,而是为了给谢景行求药,忙碌着给人做花农。一时又有些唏嘘,能屈尊下贵为人做这些,除了能屈能伸之外,更可贵的是心意。

罗潭却像是越说越解气的道:“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对吧?可是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满满一山谷,便是那些农妇一个人都无法完成。她之前就未睡,立刻开始动作,忙碌了整整一夜。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恐怕一辈子连挑肥的扁担都没摸过吧。她既然能做到这一点,凭什么就比那对姐弟矮上一分?”罗潭看着谢景行,道:“叶家姐弟救了你是不假,他们对你的确有救命的恩情,可是我小表妹也绝不逊色!”

“说她没有在你身边,可你去问问这亲王府的下人,她未曾离开府之前,在你的床前守了几日?可曾离步?她不眠不休的照顾你?莫非还比不过只有那一面之缘的叶家姐弟了?”

“如今我小表妹落到这个地步,我却替她委屈的。亲王殿下当初将她从明齐娶回大凉的时候,承诺的是什么?可是你却连相信她也做不到。她固然有诸多不好,可是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她的真心毋庸置疑!”

罗潭说完,面色已然涨红,倒似乎将心中的憋闷的怒气一扫而光,再看谢景行的神情。他无悲无喜,面色平静,可越是平静,越是让人觉得有些胆寒。仿佛在沉静之下,正凝聚着无边的风暴。

“说完了?”他缓缓反问。

这语气太冷,冷到罗潭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高阳连忙站出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想想怎么能让他们二人醒过来。”

谢景行冷笑:“这还不简单,把叶家姐弟抓起来就是了。”

季羽书一愣:“三哥,你想做什么?”

“她既然为叶家姐弟反常,叶家姐弟一定有问题。不管是不是他们背后指使,都没理由饶过。”谢景行转身就要走。被高阳一把拉住,道:“不可!他们现在不是无权无势的李家,而是叶家。惊动叶家是什么下场?”

“放开。”谢景行冷道。

“你冷静些!”高阳道:“王妃如果真的恨叶家姐弟,委曲求全这么久一定也是不想用自伤的办法。你这岂不是拖她后腿!”

“不错啊三哥,”季羽书也帮腔:“叶家在陇邺也不是什么蓬门小户,你这么出手,只怕会给亲王府也招来麻烦。”

“她能忍,我不能。”谢景行道:“叶家动了底线。”

“三哥……”季羽书还要劝,忽然自院子外头传来八角的声音,自来笑眯眯的丫头这会儿却显得有一丝慌张,道:“主子,有人来了!”

铁衣微微皱眉,似乎为八角这般失态而不满,道:“什么人?”

“是……那天夫人与我们去凤头庄见到的道士。”八角犹犹豫豫道。

“什么?”罗潭瞪大眼睛。

正抓着谢景行袖子的季羽书也忍不住松开手,看向八角:“道士?”

八角点了点头。

厅中,那穿的破破烂烂的怪道士正摸摸这个,瞧瞧那个,似乎是第一次进人府门一样,满眼都是好奇。茴香和从阳有些尴尬的立在一边,他们与赤焰道长是认识的。可这赤焰道长一进门就以这副熟稔的口吻与他们二人攀关系,却是有些不自在。

谢景行一行人来到厅中的时候,赤焰道长正准备把一尊花瓶上仙鹤的宝石眼睛扣下来,还问茴香道:“这个贫道能不能带走。”

“赤焰道长!”罗潭一见他就喊了起来。

赤焰一瞧见是她,笑道:“罗姑娘啊,许久不见了。”

罗潭心中暗自思忖,分明没过多久,不过眼下也顾不得其他,就道:“您过来,是不是知道我小表妹出事了,特意来为我小表妹改命的?”罗潭虽然觉得这个赤焰道长很是刁难人,但好像也有些真本事,否则沈妙也就不会这么相信对方了。

赤焰道长看向罗潭身后沉默的谢景行,笑道:“贫道不能改命,只能算命。这位小哥,你以为如何?”

“我不信天道。”谢景行道。

“天道本无信,人又为什么要执着与从天道中寻求答案?”赤焰道长摇头晃脑道:“这位夫人的命格奇特,旁人本就无法捉摸,全凭她自己选择。你和我,都奈何不了。”

罗潭听不懂赤焰道长这神神叨叨的话,只急忙追问:“道长,我小表妹现在到底应当如何?”

“我当初赠与她的灵草可还在?”赤焰道长问。

“咦?”罗潭疑惑:“当初我们回来的时候,亲王的毒已经解了,那药草自然是无用,不知道被小表妹放在了哪里。”

“奴婢好像知道!”惊蛰道,又带着众人去了沈妙的房里,果真在梳妆台下头找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匣子,打开来看,里头躺着一株看起来并无甚特别的药草。

罗潭眼尖,道:“就是这个!”

“拿去煎了吧。”赤焰抚着胡须。

“等等。”谢景行看向怪道士:“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贫道,但你也没有别的选择。”赤焰道长长叹了口气:“这药材是这位夫人所寻得,可当初寻得之时,贫道就说过徒劳二字,即便没有这株药草,你也会安然无恙。你的命格里,并没有这桩劫难,她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一场空。”

众人听得怔住。

“不过,倒也不是一场空。”怪道士面上又显出些欣慰的神情:“爱人者仁恒爱之,救人者人恒救之。倘若当初在山谷里,她有半分不诚,半分敷衍,就不会得了这株灵草,也就不会有今日。这灵草是以救你之名,其实是在救她,她为你而付出,其实是在自救啊!”

罗潭这会儿却是隐隐听出了一些端倪,问道:“意思是,您早就知道这灵草不会用在亲王身上,而是用在我小表妹身上了。您算过小表妹会有这么一遭生死劫,所以让她交换药草,其实为的是她自己。”

怪道士看着罗潭,笑眯眯道:“孺子可教。”

谢景行盯着他:“你让她做药农?”

那眼中却是有杀意,道士后退一步,躲到了高阳身后,轻咳两声,道:“她的命里有此一劫,贫道已经将那劫难化作最小的了。比起性命来,做药农岂不是要轻松得多?”

“可是她为什么还不醒?”高阳疑惑:“我也是医者,查看了她的病症,却是怎么都找不出源头,看起来无甚毛病。今日就应该醒来才是,可是迟迟不醒,这又是什么缘故?”

道士道:“贫道说了,这是她命里注定的一劫。”

“什么劫来劫去,倒叫人听不懂。”罗潭道:“您不妨直接告诉我们,我小表妹吃下那株药草,什么时候能醒?”

赤焰一笑:“那药草不是给她吃的,是给另一位伤者吃的。”

另一位伤者,莫非是裴琅么?

谢景行低声道:“你敢装神弄鬼,我现在就能要你的命。”

“戾气太重了。”赤焰摇头:“那一位为了夫人舍弃性命,却是因为命里的一些纠葛,这位夫人求得药草,恰好可以了却这一段亏欠。”

“那我嫂子怎么办?”季羽书问。

怪道士看向躺在床上的沈妙,她神情平静,仿佛睡着,然而脸色苍白,倒有种不真实之感。

“她在我山谷里为我满山的红袖草挑出虫子,可是却挑不出自己心里的虫子。”

“这段劫难对她来说是幸,也是不幸。”

“贫道与她有三面之缘,两朝牵挂。与她这最后一面,就是为了这一段缘分。”

“人间事自不圆满,有遗憾,有不甘。她想要求得一个答案,却没有人告诉他。”怪道士眯了眯眼睛。

“如今,她找到了法子,她正在追索的答案近在眼前。没有人可以帮她,你不能,她不能,贫道也不能。”

“所以,耐心的等吧。”道士看向谢景行。

“那就是你的缘法。”

------题外话------

明天就能写到前世的缘法啦,算是整个文里我最喜欢的情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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