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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兄弟几人心知肚明,妹妹打小顽皮,吃出病来了,这事可大可小。他们心疼妹妹,晓得她肚里怨气积累已久,不发泄一次,长年累月下来对身子不好。
这也是他们没有当即报官的原因之一。
这事从职责而言,归不到他们管。若是寻常人等,他们遣人上门便能让妹妹出气。然而清辉楼不同,东家殷氏颇有能耐。他们兄弟几人已有听闻,能请得来陈国公,张御史等人来捧场,还能让金大理寺卿为她造势,就连西京兆尹马览那一次也不顾他们苏家的情面,秉公办理,可见殷氏有多棘手。
且他们了解自己妹妹的脾性,这事真不好说,所以才不报官。
他们兄弟几人商量过,只要殷氏能去他们府邸跟妹妹赔罪,让妹妹消气了,此事便了了,从此互不干涉。他们也能保证妹妹不再去找清辉楼的麻烦。
几人自认有气度,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人,能给殷氏台阶下脚,已是不易,换做其他嚣张跋扈的永平贵子,她殷氏未必能见到第二天的日头。
所以兄弟几人坐在清辉楼时,已经开始打算事情解决后,去南雀街买鸟儿。昨天夜里听说来了一种新鸟,产自塞外,鸟喙如鹰钩,威武且机灵。
就在几人对鸟大谈特谈时,苏家的一仆役前来。
苏家三兄微扬下巴,道:“看样子是来了。”
苏家二兄闻言,抬首望去,道:“人呢?”
仆役擦了把冷汗,战战兢兢地道:“二郎,有人报官了。”
咚!
咚!
咚咚咚!
西京兆尹府门口的两面大鼓被敲得震耳欲聋,灰尘漫天飞扬。
西京兆尹马览马大人昨夜后宅不宁,今日办公打了好几次盹。下属们佯作没看见,各自对了眼神,纷纷放轻动作。也是此时,平地一声雷!
马览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去,登时大喝:“再吵就把你们休了!”
话音落时,梦已醒,眼前人影重叠,才想起如今还在京兆尹府。下属们低头办公,佯作谁也没见到马览的窘境。
马览一张老脸紧绷,重重一咳。
“打雷了?”
京兆少尹柳新抬拳轻抵下唇,轻咳道:“启禀大人,我们官署门口三年没被敲过的鼓响了。”
马览心中大喜。
自他当西京兆尹来,虽说官职不小,但毕竟带了个西字,但正经八百的顶头上司还在悬梁上,他每日只能战战兢兢地处理些永平琐事,顺带勤学苦练,以此应对年底的考核才勉强保住这个位置。
有人击鼓鸣冤,那肯定是大事!
大事才好,出了大事处理得好,处理得妙,升迁自是迟早的事情。
他在西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坐厌了
“何人击鼓鸣冤?将鸣冤者速速带来。”
马览登时精神抖擞,背脊骨挺得笔直,连面上髭须都带了一股子挺翘的喜气。衙役带了一名女子前来,马览审视着她,问:“为何击鼓?”
是遇到连环杀人凶手?还是来平反冤假错案?
女子看起来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声音带了丝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副有冤情的模样。
马览期待地竖耳倾听。
“民女殷氏乃清辉楼东家,蒙受不白之冤,要告月茗县主诬陷民女!还我清辉楼一个公道!”
马览手一抖,挺翘的髭须瞬间有竖起来的趋势。
马览再度审视眼前的姑娘,此刻是恨不得往自己脑门用力一拍。
他记起来了!
那天和金升一道出现的姑娘!
什么连环杀人凶手,什么冤假错案!这哪里是升迁的踏脚石,分明是个烫手山芋!要烫死人了。
“她居然去报官?报官?”
苏家兄弟几人纷纷惊愕,完全没想到殷氏居然敢去报官。仆役说道:“回郎君的话,殷氏被带进了京兆尹府。”苏二兄皱眉问:“她一个人?”
仆役应“是”。
苏三兄冷笑一声,道:“说她胆大还是愚蠢好呢?当我们苏家的名头是虚的吗?二哥四弟,别愣着了,趁事情没有闹大,我们先去马览那边解决了。要不然事情传到父亲耳中,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苏四兄有几分迟疑,问:“这里的人手怎么办?”
苏二兄道:“孰轻孰重,还能怎么办?先撤了再说。”
说罢,兄弟几人当机立断,离开清辉楼,把人手也撤走了。清辉楼匿了许久的伙计又重新出来,收拾桌椅,范好核还清点被苏家兄弟砸坏的桌椅茶杯核雕,一一记录在册,随后又笑容可掬地招呼外头看热闹的百姓。
外头有人问:“你们茶肆东西是不是不干净啊?”
范好核说:“你前天也来吃了吧?吃坏了没有?”
那人活蹦乱跳的,显然是最好的答案。范好核摆摆手,说道:“可不能什么都赖我们清辉楼,这事老天爷迟早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说着,转身便进了去。
神情坦坦荡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登时有不少人壮了胆子,进去茶肆喝茶赏核雕。
苏家兄弟赶到西京兆尹府时,正好听到阿殷掷地有声的话音,说他们家宝贝妹妹污蔑她的清辉楼。苏三兄不悦望去,这一望倒是呆了下。原以为是哪个市井泼妇,断没想到竟是个沉鱼落雁的姑娘。
苏二兄见状,轻咳一声,拉回三弟游离在外的魂。
苏三兄这才道:“马大人不能听她一面之词,殷氏此人……”原本想了好些词汇指责殷氏,可瞅着她那张脸,没由来有几分怜香惜玉。
苏二兄没辙,顶上三弟的位置,道:“马大人,前两日舍妹在清辉楼吃了东西,如今上吐下泻,宫里的御医亦言是吃食惹来的疾病,敢问大人我们找清辉楼要个公道又何错之有?又何来污蔑之说?”
苏二兄不疾不徐地道出。
阿殷厉声道:“那一日我们清辉楼开业,宾客如云,试问若真吃食有问题,又怎会只有月茗县主得病?”
语气的挑衅让苏二兄直皱眉,冷笑道:“这个倒要问你了,你心知肚明。一月前你与我妹妹有过节,怎知你是不是故意害我妹妹?”
阿殷闻言,也冷笑一声。
“敢问苏二郎,换成是你,你会愚笨到在自己的茶肆开业当日砸自己的招牌吗?”
苏二兄平日里脾气就有点急,一听到“愚笨”二字,毛孔里的发丝都要倒竖起来!他平生最恨别人说他愚笨,苏家五兄弟资质平庸,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心头病,每逢提起总要脸色阴沉。如今一个区区开茶肆的姑娘居然敢这么说,苏二兄气得袖子都撸了起来,道:“你什么意思?”
一直沉默的苏四兄说:“正因为你有恃无恐,仗着别人猜不着才敢在那一日害我妹妹。”
阿殷看向马览。
马览一个头有两个大,说真的,他这儿是办事的官署,不是吵架的市井之地。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在这个庄严凝重的地方听到有人吵架。
且一方背后是苏将军,另一方背后靠山也不小。
马览给柳新使了个眼色。
柳新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喝道:“此乃西京兆尹府,岂由你们喧哗?都安静下来!”
此时,阿殷向马览拱手,道:“大人您办事讲究证据吧?苏家几位郎君说我毒害月茗县主,证据在哪里?拿不出证据,大人这就算污蔑了吧?”
马览望向苏家几位兄弟。
苏二兄等人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原以为给了殷氏台阶,她踩上来给妹妹道个歉赔个罪便皆大欢喜,可如今闹到了西京兆尹这里,却是没有退路了。
就在此时,苏二兄见到阿殷的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得意。
苏二兄轰地一下,心头冒出一股子火气,直冲天灵盖。
他道:“马大人,依照我们大兴的律令,毒害天家册封的县主理应收监等候发落。殷氏与县主有过节,她有动机,事情又发生在她的清辉楼,她难以逃脱嫌疑。证据未找到之前,请问大人该如何处置殷氏?”
这小子把球砸他脑袋上来了!这屁点大的私人恩怨也在他这儿闹!偏偏他还只能接了!搬出大兴律法,他还能怎么办?他望向殷氏,心里头盼着这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说点话来维护自己。
没想到这姑娘脑袋一根筋,居然大大咧咧地道:“清者自清,民女随大人发落!”
马览脑袋吸了水,又沉又重,半晌才道:“来人,把殷氏带进去!”
苏三兄看着殷氏的背影,顿觉有些可惜。到底是个平民百姓,不知道里面的道道,永平的牢狱哪有这么好待?伸根棍子一搅,拎出来连手指都是黑的。他们要是打个招呼,殷氏被折磨是少不得的。不过折磨不了也没事,这倒是能看看殷氏仗着的靠山究竟是何人。
至于证据,这回死也要咬定是清辉楼害的,没有也得变出来。
兄弟几人迅速回府,打算与妹妹商量商量。
清辉楼东家被收监一事迅速在永平传开,如一声惊雷在核雕圈里炸开了,以至于连金升也有所听闻。
他坐在地上喝着酒,扯唇道:“这丫头脑子里主意多,定不知又想做什么。”他仰脖喝了口酒,眉头拧紧,呸了好几口,道:“果然还是九江酒的味道佳,这些都是俗酒!”
说着,金升叹了声,唤来总管,道:“去西京兆尹那边打个招呼。”
总管愣了愣,问:“大人要管殷氏的事情?”
金升道:“鸟为食亡,我为酒疯,小丫头手里有九江酒,搭把手而已。”
总管闻言,无奈地笑了笑,领命而去。
金升看着台上的两个百越核雕,忽然笑了。
“本官倒要看看你这个小丫头在永平想掀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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