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将相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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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渐离在满满的粉红泡泡中默默地坐着，微微愣神，手指正不自觉地摩挲着布料衣服。

昨夜。

“……小寻？”苏渐离看向站在门口，正抬着头安静地望着漫天星尘的小妖精。

他望得出神，一动不动，一袭黑衣，仿佛还有丝僵硬。

“……嗯？哥哥？”程晓寻闻得苏渐离的声音，终于是转过了身子。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夜一般的深沉，只有在看向苏渐离的时候，才染了点点星光。

小妖精的嗓音本就如天鹅绒般丝柔，如今又刻意温柔了三分，苏渐离的心仿佛被片很轻很轻的羽毛挠了一下似的，恍了个神儿。

“怎么了？哥哥？”程晓寻慢慢走了过来，俯下身子，伸出两只宽大的手托住了苏渐离的脸，顿时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今晚是不是很累？”

“呃……啊？”苏渐离突然感觉脸上一丝凉凉的感觉，猛得回神，跟小妖精的眼睛刚擦了一下便挪开了视线，“没事，不累。”

“就是问问，你在那里看什么呢？”苏渐离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把小妖精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

小妖精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后慢腾腾地收回了手，侧身坐在了苏渐离旁边，直着脊背，仍旧看向窗外，有些出神，“嗯，在看月亮，今天满月。”

苏渐离点点头，也朝外面看去，一轮明晃晃的玉盘正稳稳地挂在天边。

“哥哥……”程晓寻开口，低低地唤了一句，却再也没了下文了。一股落寞的感伤惹得苏渐离扭头去看他，眼睛在小妖精洁净的脸上转了两圈儿。

倘若是在先前，苏渐离十有八九该是伸出手去把这孩子搂进自己的怀里，再温声细语地问一句，“怎么了？”而那小妖精也十有八九会一股子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说一些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的话，像是“对不起”“我不会的”“哥哥你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

很奇怪的相处模式，却意外地一直温柔地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

可是这次，苏渐离没有伸出手去，也没有温言细语。

是从最近这几天开始的。苏渐离突然就那么发现小妖精早就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不晓人事的孩子了。面目早已长开，言谈举止之间也带了坚定与沉稳，尽管眉间一点愁容挥散不去，却倒也给他加了几分男子气概。

“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苏渐离脑子里回响不断，挥之不去。

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像是亲一亲、抱一抱之类的小动作已经不再适合两个人了，现在要开始拿出平等的尊严与他相处了，要学着询问他的意见，学着理解他的心思，学着去引导他走向更广阔的的天地。

一个可能没有兄长的世界。

当初离开子澄，是迫不得已。作为一个兄长，没有能亲自看着自己的弟弟成长起来，没能体会到所谓兄弟在某一方面上的分离，终究是苏渐离心里难以补全的漏洞。不过老天开眼，让他见到了这孩子，心里那块漏洞，多多少少有了补全。

虽然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不过眨眼之间，就走到了分离之处。

当苏渐离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或多或少是有些唏嘘的，可是当这阵儿感动过去之后，一股更莫名的感情几乎是同时，就窜了上来。

开始会莫名的想起那孩子看着自己时忧伤又坚定的眼神，想起那眼底里燃烧着的一片深沉的火海。会想到那孩子在自己骨节分明又有力的手掌，清晰的掌心纹路。会想起他用夜色般温柔的嗓音说，

“喜欢哥哥。”

苏渐离细细打量着身旁这个自带忧伤的男子，真的很俊美，哪里都好看，挑不出一丝不完美的地方。不由想到：“这孩子还真就一直顶着这么一张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么？”

苏渐离的手指僵硬了一下，一个声音在心底里小声呼喊着，那声音在说，

“而且他的眼里只有你一个”

“咳——”苏渐离感觉嗓子痒痒的，轻轻咳嗽了出来，赶紧抬手挡住嘴巴。

“哥哥——”小妖精立马立起身子，走到门口，先是关上了门，又踱了回来，蹲下身子，半跪在床边，稍稍抬着头看着床上的苏渐离，“不早了，今天已经很累了，哥哥快休息了罢？”

苏渐离不敢看那双眼睛，赶紧点了点头。

小妖精扶着苏渐离躺下，又细心地给他掖好了被角，这才半跪在床边，有些苍白的嘴角勾了一抹微笑，“哥哥，好好休息……明天见。”

苏渐离眨了眨弯弯的眉眼表示回应。

本应是个无风好眠的夜晚。

却在清晨朦胧之时被人悄悄打断。

其实在听到那声声呜咽的时候，苏渐离已经醒了过来。这一年里，小妖精东奔西跑总是带着很多奇珍异草回来，苏宅里的众人又拿着这些花花草草的做了各种膳食，一群人给自己各种补身体，体力方面，比一年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至少不会一入梦，便毫无知觉了。

是被小妖精的哭声渐渐吵醒的。他哭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在床头低声沉闷地呜咽。只是那拼命克制也克制不住、山洪般排山倒海倾泻出来的痛苦哀怨让人没有办法不注意，没有办法不心疼。

更何况他两只手正紧紧地捧着苏渐离露在被角外的那只手，一张全是冰凉泪水的脸埋在苏渐离的手心之中，不停颤抖着。

“哥哥我错了……”

“饶了我吧……”

“救救我……我受不了了……”

苏渐离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他有着立马直起身子把那孩子搂进怀里，轻声安慰他的冲动，可是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孩子心里的伤，是别人安慰不好的，是弥补不了的，他只是需要哭一场，只是需要哭一场……

本以为哭一场，发泄一通，第二天就能好了的。没想到，第二天，小妖精却更加消沉了，而且仿佛开始刻意躲着他了。

众人是用过早餐之后才出发赶往京城的，早餐之时，小妖精没有像以前那样坐在苏渐离身边，而是默默地坐在了南屏身边，惹得南屏使劲儿瞪了瞪两只眼睛，差点儿没把眼珠子掉下来。一直埋头吃饭，不抬头，不说话，也不看苏渐离。

上路的时候，苏渐离睁着两只大眼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想要让他进马车来同坐，却看见那孩子已经骑在了马上，马屁股对着苏渐离，他自己对着太阳。

一直又到小妖精扬鞭打马，疾行向前去寻店家，这都一上午了，就没给过苏渐离一个超过三秒钟的正脸。

苏渐离看着小妖精刻意躲避的模样，心里顿时像被巨石堵塞了大江一般，满心烦闷无处可泄。

苏子澄看着二哥哥脸色不太好，以为是舟车劳累，坚决要把行程放缓一天，今天就在店家歇脚不走了。

苏渐离拗不过他，再加上心里有事，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当小妖精把热水端进来，支吾了一声“今天南屏哥说帮哥哥擦拭”时，苏渐离柔声叫住了他，“那个不急，小寻，你来。”

小妖精身形明显一僵，却还是慢慢地转过了身子，看向苏渐离，脸色很是难堪。

苏渐离无视了他难堪的脸色，拍了拍身旁的床榻，示意他坐过来。待得小妖精坐到身旁后，便侧着头，张了张口，终究没敢问今天早上的事情。

他本就是湖中芦苇，一身是风，不爱多去探讨旁人的事情，不爱上赶着敲打别人想要藏住护住的私事。小妖精今天是看着自己睡着了才来的，而且那么拼命地克制着声音，十有八九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那自己又……又何必偏要去讨个说法？

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被阿乾伤到了，消失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的经历，可以给哥哥讲讲嘛？”

程晓寻本以为哥哥是想要问自己为什么一直躲着他，却没想到问得竟然是这个，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我……被他伤到了，行动不太自如，又不太敢回苏宅，回到海棠树里……”

苏渐离听此，心里狠狠揪了一把，在心里低低骂了自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