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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可这晚江源明显感觉到了季原情绪的低落。
所以在结束聚会后,二人又重新找了个地方喝酒。
全程季原都显得有些沉默,就像喝不醉似的,一杯接一杯地把酒往肚子里灌。
江源看得难受,可他又不忍心阻止。
因为他知道季原迫切地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有些东西他在心里憋了太多年,已经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再不给他一点希望,他恐怕迟早要被自己逼死。
因此等到二人回家时,已经是晚上12点了。
原本江源不放心季原一个人回家,想把他送回季家的老宅,可季原却不愿意,坚持要回自己独自在外的住处。
无奈之下,江源只得打了个车将他送了回去。
坐在车上,被夜风一吹,季原就清醒了几分。
他靠在车窗上,呆呆看着外面浓郁的夜色,心情就像是被这一块黑布闷住,压抑又难受。
“江源,你知道吗?我每晚都要梦到因因。”
或许是酒液让他敞开了心扉,又或许是经年旧事唤起了他内心的脆弱,季原望着窗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小声对江源说,“你猜梦里她对我说什么吗?”
他顿了顿,哽咽道,“她说,让我去死。”
“季二,那只是一个梦。”江源哑声说。
“不,那不是梦,是她的遗言。”季原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出一抹讽刺而又痛苦的笑意,“我一直知道的,因因她最恨我,恨到巴不得我去死。”
“季原!你给我清醒一点!”听到这里,江源终于忍耐不住,他用力地扳过他的肩膀,狠狠地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季因已经死了一年了!她不可能复生,你现在这样颓废给谁看?!”
“季原,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振作起来!这世界上没有人对不起你,也没有人逼你,所有的所有,都源于你自己,是你自己在逼自己!”
江源压抑着怒气,大声朝他吼道!
前座的司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瞟了二人两眼,然后不慎对上江源那凶狠的目光后,又悻悻地转回了头。
季原听完,终于不再开口。
他脸色惨白,扭了扭身子,将自己的肩膀抽了回来。
随即他低下头,将脸埋在了臂弯里。久久地,没有任何动静。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具没有灵魂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江源见状,颓丧地将自己的身子摔到座椅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就不上去了,你自己小心一点。如果明天起不来,就请个假,别把自己要求得太高。知道吗?”
江源坐在车里,小声对季原说。
后者此时又已恢复成往日里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虽然眼角还有些微微泛红,可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站在夜风里,朝江源点点头,声音略微嘶哑,对他说,“我知道。江源……今天谢谢你。”
“好兄弟还说什么谢?”江源闻言,努力挤出了个笑,故意跟他开着玩笑。
可季原反应却很淡,轻轻扯了下嘴角,然后跟他告别,“我上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嗯,那再见。改天有时间再聚。”
季原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江源坐着的那辆出租车渐渐驶远,最终消失在了路口。
他这才移动步子,脸色阴寒地往回走。
没想到家里会有人在等他。
季原足足在玄关处站了好几分钟,才踱步走进去,“妈。”他看着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小声叫道。
季妈妈闻声偏过头来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虽然是半夜,可她依旧穿戴得十分整洁得体,头发更是分毫未乱,浑身上下利落得像是要去出席什么重大的会议。
但她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
嘴角紧绷着,眉头皱起,眼神阴沉,到处都写着不满和不赞同。
“季原,你很让我失望。”良久后,她终于开口。
而后者,闻声身子猛地一颤,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吗?你又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吗?深更半夜,把自己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这是你该做的事情吗?”
季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解释,可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
“还有,我问你,你为什么拒绝进高主任的研究组?你知道这个项目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季妈妈看着他,又冷声开口质问道。
“明年高主任就正式退休,你是副主任的不二人选,这么一份完美的履历放在你面前,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要把它白白推给别人?!”
“你当初跟我说要凭自己站稳脚跟,这就是你证明给我看的方式吗?季原,你今年不是才18岁,你已经28岁了,已经是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了!你能不能凡事成熟一点,能不能在做决定前慎重考虑清楚得失?你……”
“可这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季原突然抬起头大声打断她。
他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格外难看,就连热烘烘的酒意都没能缓和半分。季原双手紧紧攥着,奋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看着季妈妈说,“你知道韩风为了这个项目熬了多少夜、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他才是高老师的关门弟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从几年前开始,就参与了这个项目的筹划,为了它,甚至连自己妈妈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可你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这个本该属于别人的东西给了我。”
“哪有你这样的?你觉得这是在对我好吗?你只会让我活得更痛苦,更自责,对不起更多的人!”
季原难掩痛苦,声音压抑而痛苦。
“你根本不在乎我想要的是什么,根本不在乎你给我的东西是好是坏,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自作主张地决定我的生活和工作?!”
“季原……你究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季妈妈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脸上骤然浮现出一股痛怒交织的神情。
季原却低着头,毫无所查。
他颓丧地退后了一步,后背抵着玄关处的鞋柜,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头望着昏暗的天花板,说,“妈,你这不是对我好,你这是在逼我。”
“你已经逼死了一个季因,事到如今,你又要逼死我吗?”
“你……你说什么……”季妈妈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那眼中的满是掩盖不住的痛意。
他在说什么?
她明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了他的前程,为了他的未来,可他为什么说,她在逼他?
“小的时候,季因喜欢美术,你却给她找了音乐老师,是因为我在她那么小的时候,最喜欢钢琴;初中时,她不想跟贫困生争奖学金,你却直接给她占了名额,是因为我那时参加奥赛,得了国家一等奖;念高中,她选择了文科,你却把她的志愿改成理科,是因为我那一年被保送了a大的化学系……从小到大,她没有一个东西是自己喜欢的,她走的每一条路,都是踩着我的脚步,她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身不由己,她明明是一个人,可却让你活生生逼成了我的影子。”
“而现在,你又要将我逼成你的影子。副主任、副高、副院长,最后,彻彻底底变成你。”
他苦笑着逼回自己眼眶中的热意,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随后转过身,开门往外走。
最后,他背对着季妈妈,小声说,“妈,我不想再这样了,不想成为你的影子。不想按照你给我定好的路线去走,不想变成一个傀儡,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木偶,更不想……下变成一个季因。”
下一秒,门被打开,又阖上。
诺大的室内,顿时恢复成一片寂静。
季妈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眶中泪光闪烁着,却最终也没有落下。
她是一个强势的女人,这些年,她自认为了事业、家庭都全力以赴,可此时此刻,唯一的儿子却告诉她,他这么多年来是这么怨恨她。
这个她一直为之骄傲的儿子,是这么痛恨着她这个妈妈。
所以,是她错了吗?
她不过是想将他们养育成最完美的样子,不过是想要他们少走一些弯路,不过是想要他们一切顺遂。
可为什么生活却总拿她开玩笑。
她疼爱至极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死了。临死前,对她说,终于解脱了。
而她用尽一切拉住的儿子,也和她离散了。临走前,对她说,不想变成她的影子。
她所做的一切,为他们付出的所有,却变成了他们的枷锁、牢笼,困住了他们,也困住了她自己。
而她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像是用竹篮打水,一朝成了空。
她迟钝地环顾着四周,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回家吗?可没有孩子的家,还算一个家吗?
去工作吗?可她这些年这么努力地往上爬,不为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那她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什么?
一门之隔的走廊里,季原悄无声息蹲在门口。他沉默地看着那扇将母子二人分隔开来的门板,眼中划过一丝痛楚,嘴唇嗫喏着,半晌,朝着黑暗,无声说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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