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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百户,您这是要出门啊?”西大营值守的士兵见到龚全出来,殷勤地问道。
谁料龚全不领情,瞥了他一眼:“怎么,想管到老子头上?”
“龚百户说笑了,小人不敢。小人只是见时间门不早了,担心大人您误了回营的时辰。”士兵连忙解释道。
龚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新来的吧?”
丢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留下士兵一头雾水,等人走远了,才敢问同伴:“龚百户这话什么意思?”
同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小声道:“你最近这段时间门不在,不知道。龚百户几乎每隔一天都会出去一趟,次日才回来,大家都习惯了。”
“不是,龚百户家不在京城吧,他这隔一天出去一趟干什么?”士兵不解。
同伴意味深长地说:“这还能去哪里,温柔乡中呗,不是找了个姘头就是去妓院,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脂粉味。”
提起女人,其他士兵也躁动了,纷纷议论到底是什么样风骚的女人能把龚百户的魂给勾走了。
龚全不是不知道别人背后的议论,说他好色什么的。他承认,他就是好色,他娘老子去得早,家里没什么血亲了,挣了钱不自己快活,攒着干嘛?
以前在西北他就喜欢逛花街柳巷,来了京城这兴致更高了。京城不愧是富贵窝,全大齐最繁华的地方,这里的姑娘啊也嫩生生的,浑身皮肤又白又嫩,说话轻言细语的,温柔又体贴,跟西北的姑娘完全是两种风情。
他真是恨不得一直留在京城算了。
到了春红院,妈妈见到龚全就热情地上前,轻轻摇着手绢,声音甜腻得发慌:“哎哟,龚老爷,您总算来了,我们家倚翠、宝珠、金钗……可想你了,今天您点哪一位陪您啊?”
这几个都是龚全最常点的姑娘。
龚全回味了一下这几个姑娘的特色,正想开口,却见一明眸皓齿,眼波流转似有无尽愁意的姑娘出现在二楼的栏杆处。
他眼睛一亮,直接指着那姑娘说:“嬷嬷,我就要她。”
“哎哟,龚老爷,您眼光真好,一下子就相中了咱们家蔷薇姑娘。”嬷嬷一阵夸赞,然后轻浮地摁了一下龚全的胸口,“只是蔷薇是咱们楼里上等的姑娘,寻常人要见她一面,可不容易……”
龚全是久经风月的人,哪不知道老鸨这是故意抬价呢。他直接打断了老鸨:“说吧,多少银子!”
妈妈欣喜若狂:“龚老爷可真是个大方的人,咱们家蔷薇若是跟了你,可是她天大的福分。不多不多,也就十两银子。”
对于达官贵人来说,十两银子确实不多,可对小老百姓来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龚全不禁有些肉痛。
妈妈看出了他的犹豫,故意说道:“龚老爷今日不方便,不若还是让依翠、宝珠她们伺候您吧。”
这不是看不起他,说他没钱吗?龚全不干了:“不用,十两就十两。”
妈妈眉开眼笑,赶紧让人将他领去蔷薇的房里。
等龚全进了蔷薇的房间门,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他感觉自己这十两银子没有白花,上去就拉着蔷薇的手:“好娘子……”
蔷薇羞涩地垂下头,露出一截白玉般诱人的脖子,两只手端起桌上的一杯酒,羞涩地递给龚全:“奴家谢谢老爷的厚爱,敬老爷一杯。”
龚全拿起酒杯,眼珠子还粘在蔷薇身上,看都没看杯子里,仰头一口将酒喝了下去。
酒刚入口,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连忙挪开了杯子,将嘴里的酒液全吐了出来,戒备地盯着蔷薇:“你给我喝了什么?”
蔷薇看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扑哧一声掩嘴笑了出来:“老爷,这是酒啊,您不会以为奴家对您的酒动了什么手脚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取走了龚全手里的酒杯,将余下的半杯酒仰头一口喝了。
白酒的酒劲很上头,她的脸颊上顿时起了两抹飞霞,嗔道:“老爷这下相信奴家了吧!”
龚全这才信了她的话,拿起桌子上的空酒杯,先是闻了闻,接着舔了舔,味道辛辣,刚入口时有些刺激,但回味却又让人意犹未尽。他重新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去,赞道:“够劲!”
蔷薇见状,笑了笑,温柔地执起酒壶,又给他倒了一杯:“龚老爷喜欢便多喝两杯。这是奴家祖传的秘方,别的地方可喝不到这样的酒。”
龚全确实是第一次喝到高度白酒,相信了她的话,不由自主地又多了几杯。
他到底是第一次喝度数这么高的白酒,很快便上了头,抱着蔷薇到床上,边亲边说胡话。
一夜过去,次日,龚全醒来,感觉脑袋像针扎一样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就看到了躺在一边睡得正香的蔷薇。蔷薇裸、露在外的胳膊、锁骨上有好些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
他们昨晚做了吗?
龚全揉了揉眉心,完全记不得了。这个酒的后劲太大了,只喝了几杯,他就有些扛不住,脑袋晕乎乎的。要知道,在军营里,他可是能够一顿喝个五六碗酒的人。
许是他起床的动作比较大,惊醒了蔷薇。
蔷薇睁开眼,看到他时,瞳孔骤然一缩,身子不自觉地往床里缩了缩,眼神带着几分惊惧和恐慌。
昨晚明明还不是这样的,怎么都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晚,反倒生疏了。
龚全还以为是自己昨晚喝醉了的粗鲁吓到了蔷薇,系好腰带,他弯腰捏着蔷薇的下巴,调笑:“怎么?怕爷了?”
哪知蔷薇竟恐慌地闭上了眼睛,浑身瑟瑟发抖,尖叫起来:“放,放开我,求求你,我……奴家,奴家绝不会往外说的,求求你,饶了我。”
龚全从她惊恐的表情和这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不对,收敛了笑,压低声音说:“什么不会往外说?我昨晚喝醉了跟你说了什么?”
蔷薇疯狂摇头,一个劲儿地否认:“没……没有,没有,我,奴家胡说的,胡说的,奴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可不像是什么都没有的样子。
龚全虎口使劲,用力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阴沉沉地说:“睁开眼睛,看着我!”
蔷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犹豫了好久,睁开了一双含泪桃花眼,哀求地望着他:“求求你,放过我……”
龚全不为所动:“说,我昨晚喝醉了到底说了什么,不说实话就将你的眼珠子抠了。”
蔷薇吓坏了,赶紧闭上了眼睛,张了张嘴,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昨晚说了什么会坪村、董家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先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疯狂地摇着头。
但龚全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会坪村、董家村都是临近洛河的两个村子,这个女人恐怕一辈子都没出过京城,更别提去偏远的西北了,她是如何得知这两个村子名字的?
只能是他喝醉了酒,无意中说漏了嘴。所以今早蔷薇才会如此恐惧,如此的害怕他。
“我还说了什么,告诉我。”他放软了声音,诱哄道。
蔷薇似乎有所松动,蠕动了一下唇,怯生生地说:“洛河大捷……”
吐出几个字,她悄悄抬头就看到龚全摄人的眼睛和阴沉的脸色,骤然一慌,再也不敢多说了:“奴家什么都没听到,奴家什么都不记得了,您放过奴家吧……”
看着蔷薇恐惧得快晕过去的样子,龚全确认了,他确实在喝醉后胡言乱语,说了不该说的。喝酒误事,他该听老伙计的劝的。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秘密竟然被这个胆小懦弱的女人知道了,那就不能留她了。但这是春红院,昨晚谁都知道他点了蔷薇,若是现在动手,那就是第一个嫌疑人,得另挑个时候和地点。好在这个蔷薇被人卖到了春红院,应该也没什么亲人了,即便有肯定也不会管她的,只要将她带出春红院,即便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没人会在意她的死活。
龚全很快扯出一个笑容,轻轻拍了拍蔷薇的手:“好,我相信你。我娶你,给你赎身怎么样?”
蔷薇忘了哭泣,瞪大眼望着他,眼神里含着畏惧、震惊和渴望。
龚全就知道,蔷薇这女人是不愿沦落风尘的。他轻轻拍着蔷薇的手说:“我很喜欢你,你又知道了我的秘密,等我娶了你,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样我也才能相信你会永远替我保守秘密,你说是不是?”
蔷薇犹豫了一下,点头,眼神带着渴求和害怕:“你真的会为奴家赎身吗?妈妈肯定会要很多银子才肯放奴家走的。”
“银子的事我来负责,你安心等我便是。”龚全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站起身,笑了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懂吧?”
蔷薇飞快摇头:“您放心,奴家什么都不会说的,不,奴家什么都没听到。”
龚全很满意,威逼完,又放下一锭银子给蔷薇:“做一两身衣服,你现在这些衣服穿出去不合适,以后你可是要做我正头娘子的,不能丢了我的人。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给我生个儿子,我就会一直疼你的。”
蔷薇乖巧地点头。
恩威并施一番,龚全相信蔷薇不敢胡乱说话,这才离开。
但他很谨慎,出了春红院并未马上回营,而是去斜对面的茶楼要了一壶茶,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盯着春红院的门口,以防蔷薇表面答应他,背后又跑去投案揭发他。
坐了半点,也不见任何动静,春红院里也不见姑娘出来,龚全这才相信了蔷薇。
但兹事体大,得尽快除了蔷薇,方才能安心。不然万一拖下去,蔷薇改变了主意就麻烦了。
因此龚全赶紧回了西大营,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财物。他花钱大手大脚,尤其喜欢去烟花之地,封赏和俸禄都所剩不多了,百十两银子可不够给蔷薇赎身的。他又赶紧找几个兄弟朋友,各自借了几十两,凑了个四百两银子,当天晚上就回到春红院,找妈妈赎身。
妈妈听说了他出的银子,不乐意了:“龚老爷啊,咱们家蔷薇长得花容月貌,可是咱们春红院数一数二的姑娘,你拿四百两银子就想给她赎身?开什么玩笑,要不了两个月,我这姑娘就能挣回来四百两,你这点银子就想把我的摇钱树买走啊。”
龚全也知道这些银子不够,但再多的他也凑不出来了,忙将妈妈拉到一边说:“妈妈,我跟蔷薇情投意合,你就成全我们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以后一定报答,将这笔钱补上。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对蔷薇,绝不辜负她。”
“蔷薇跟你说好了?”妈妈皱眉问道,“蔷薇那妮子,怎么就还不死心呢,嫁人去伺候你们这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非要一心想着从良。”
龚全点头。
妈妈又叫来蔷薇。
蔷薇先是看了龚全一眼,见他一脸殷勤,面目和善的样子,似有些心动,犹豫了一会儿,低垂着头说:“求妈妈成全,女儿这几年也攒了些银子首饰,若是赎身的钱不够,妈妈将这些也拿去吧。”
妈妈叹了口气:“罢了,你我到底母女一场,你既然有了更好的去处,我也不拦着你。”
然后让婢女拿来蔷薇的卖身契,交给了龚全,收了银子和首饰。
龚全领着只拿了个包袱的蔷薇出了春红院,外面已是傍晚,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蔷薇抬头望着远处被染成了橘红色的房屋,有些仿徨地问道:“老爷,咱们今晚去哪儿啊?”
龚全叫了一辆牛车,扶着蔷薇上了车后才道:“先出城,我找了个房子安置你,能出营地,我就来看你,明日再给你买个丫头伺候你。”
蔷薇乖巧地点头:“谢谢老爷。”
牛车出了城,走出两三里,龚全叫停了车,付钱后扶着蔷薇下车,指着西边的一座青山道:“便是那里,我们的驻地就在那,你住得近些我也放心。”
蔷薇连城门都没出过自己,自是没去过西大营,也不知道远近,龚全说什么便是什么。
两人离开了官道,沿着羊肠小道往西边走去。
没走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河边长满了人那么高的芦苇,天已经黑了,淙淙的流水声和蛙鸣交织成一片。
蔷薇有些害怕,声音发颤地说:“老爷,咱们……这还有多远啊?”
龚全回头,冲她笑了笑:“不远了,很快就到,是不是累了?我扶你!”
说着两只手爬上了蔷薇的肩,蔷薇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龚全大力推进了河里。
河水只到腰那么深,蔷薇落水后,赶紧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可刚冒出水面,一只力气极大的手死死按住了她的头顶,用力将她往水里按,任凭蔷薇挣扎,他都不肯松手,还兴奋地低吼:“去死吧,贱人!”
啪啪啪……
几个巴掌声突兀地从龚全背后响起。
龚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下人打扮的随从。
龚全脸上狰狞、兴奋的表情一退,取而代之的是恐惧,色厉内荏地大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此地?”
周嘉荣没搭理他,冲身边的侍卫抬了抬下巴。
那人会意,几步跑过去,拉起昏昏沉沉的蔷薇,将她拽上了岸,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蔷薇昏昏沉沉的,剧烈地咳了好几下,吐出几口河水,轻轻摇头:“没,没事,谢谢你们救了奴家,他……他要杀奴家!”
说着惊恐地指着龚全。
龚全见蔷薇竟然还没死,懊恼不已,早知道背后有人,他就不这么急的动手。
周嘉荣状似不解地看着他们:“哦,他为什么要杀你?”
蔷薇抽泣着说:“他……奴家知晓了他一个秘密。”
生怕她会说出口,让自己的秘密荡然无存,龚全恶从心头起,悄悄从腰间门摸出一把刀,扑向周嘉荣。
既然他杀人的事被这三个碍事的家伙看到了,就将他们一并除了就是。只有他们三个一起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今晚的事。
但他实在是低估了刘青的身手。
刀子还没碰到周嘉荣的衣服便被刘青踹开。
紧接着刘青又一脚踹到他肚子上,直接将他踹趴下,然后不等他爬起来,左脚一伸,用力踩在了他的背上,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龚全用力挣扎了一下,怎么都挣不开。
再一想刘青这利落的伸手,天黑了,荒郊野外偶然遇到的陌生人,事前他一点都没察觉到。他顿时察觉到自己很可能中了对方的奸计,猛地抬头,死死瞪着周嘉荣:“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啊!”周嘉荣笑了笑,打亮了火折子。
跳跃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看到这张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龚全猛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荣亲王……是你害我……”
龚全当即明白为何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碰到了周嘉荣,敢情是他一不小心中了对方的圈套。
见被他识破,周嘉荣也不装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没错,龚全你涉嫌杀害蔷薇未遂,还意图谋害当朝亲王,这那一桩拿出去可都是死罪。你是自己招,还是要让我逼供?”
龚全梗着脖子,气哼哼地说:“小人不知道荣亲王你说的是什么,小人今天不小心中了你的奸计,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你倒是硬气!”周嘉荣讥诮地看着他,冲刘青点了点头,“放开他,让他走。”
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一招让龚全迷惑了。
荣亲王设下这么个圈套,抓住了他的把柄,竟然只是问了两句,就轻易将他放了?莫非,他又设了什么陷阱在等着自己。
见他不动,周嘉荣挑眉:“怎么,不想走?”
龚全抿了抿唇,不甘心地看着周嘉荣:“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嘉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宛如在看一只逃不出手心的蚂蚱:“告诉你也无妨。明天街上就会传出,西大营有个将士喝醉了酒,跟花娘说洛河大捷有假,他们杀了会坪村、董家村……这八个村子的百姓冒领军功,你说,我的好大哥还会留你吗?”
龚全浑身恶寒,看周嘉荣的眼神如在看什么恶鬼。
太狠了,这种消息一旦传出,武亲王定然不会饶了他。哪怕他说出今晚之事,武亲王也绝不会留他这个活口,甚至为了永绝后患,连他的亲朋都要遭难。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殿下好狠!”
听到这话,周嘉荣哈哈大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嘲讽:“你一个手上沾满了平民百姓鲜血的侩子手,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心狠。龚全,我给你一个机会,要么你将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我,我留你一命,要么你回去告诉我的好大哥,看看你的脑袋能在脖子上呆多久。”
龚全不说话,他担心武亲王不会放过他,但他也信不过周嘉荣。
周嘉荣见状,笑了笑:“放心,如果大哥放了你,我会让大理寺的差役将你拘来聊聊你谋杀蔷薇这个案子的。”
龚全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周嘉荣竟然这么不要脸,才说了要放他,结果又要追究他杀人未遂的事。
“荣亲王既不打算放过小人,又何必如此捉弄小人呢!”
周嘉荣轻蔑地看着他:“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到底还是怕死,犹豫了一会儿,龚全问道:“小人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事后你过河拆桥呢?”
周嘉荣瞟了他一眼:“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定个契书。”
有了这个保证,龚全心里稍微相信了周嘉荣一些,不相信也没办法,谁让他被周嘉荣抓住了把柄呢!
见他松了口,周嘉荣将他带去了城郊一处僻静的院子,写了一份契书交给龚全。
龚全郑重地将契书收了起来。
周嘉荣看他这副小心谨慎的样子,眸子中滑过一抹不屑,只是说留他一命,可没说不跟他算账,有时候痛快地死了也是个解脱。
等他将东西放好,周嘉荣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龚全垂下头,两只手死死交握在一起,声音很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荣亲王殿下说得不错,不过会坪村、董家村那八个村子里的人不是我们杀的,是匈奴人将他们圈在一起,逼他们换上了匈奴人的衣服,然后将他们赶到洛河边杀死的。”
把自己摘出去,就以为没罪了?可笑,身为大齐守军,不保护百姓,看着他们被杀,就是军人最大的失职。
“还有呢?”周嘉荣又问。
龚全显然不老实,轻轻摇头说:“就这些了,其他的小人也不知道。”
周嘉荣眯眼看着他,又问了个关键性的问题:“洛河大捷那个万人坑里到底埋了多少人?这些人员组成是什么样的?你不说,我也会一直追查,迟早会查清楚。”
龚全额头上黄豆大的汗水冒了出来,手紧张地攥紧。
周嘉荣见了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
过了许久,龚全吞吞吐吐地说:“到底多少人小的也不知道,可能应该没有五万,里面有些是村民,有些是死亡的百姓和士兵,其中有一部分士兵是匈奴人。”
“这些匈奴人是不是埋在最上面?”周嘉荣面无表情地问道。
龚全点头:“没错,万人坑最上面的那层都是匈奴士兵,这样万一有人来查,挖下去看到的第一眼也是匈奴人,不会起疑。”
“当时来记录军功的是何人?”周嘉荣突然问道。
这个协助武亲王冒领军功的人,也是一个很关键的线索。
龚全硬着头皮说:“是,是俞凯峰参将。”
周嘉荣记下这个人名字,又换了个问题:“武亲王是何时、如何跟匈奴勾结上,中间门可有牵线的人?”
龚全苦兮兮地摇头:“殿下,这样的事小人怎么会清楚?小人真的不知道。”
确实,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户,这样重要的事,怎么可能让他知道。
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周嘉荣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
等人走后,周嘉荣问刘青:“你觉得他说了实话吗?”
刘青轻轻摇头:“这人不老实,感觉还有所隐瞒。”
“我也这么认为,这家伙狡猾着呢,半真半假,许多细节他不肯吐露,先将他关起来,饿他几天再说。”周嘉荣冷笑,这种丧尽天良的东西,吃东西也是浪费。
他说留他一命,可没说要好吃好喝的伺候他。等他饿得狠了,自然就知道只有开口才能换取更多的食物了。
刘青应下:“是,小人一会儿就安排。”
“将他的衣服脱下来,冲进河里,造成他落水很可能被河水冲走的假象。”周嘉荣吩咐道。西大营突然失踪了这么个人,肯定会查的,现在还不宜打草惊蛇。
刘青记在心里。
两人出了屋,蔷薇当即从院子里走了过来,也没敢离周嘉荣太近,隔了两米远,福身行礼:“奴家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不必谢,你是帮我做事。刘青按照原定的计划,安排人马上送她去江南,蔷薇姑娘,多保重。”周嘉荣轻轻道。
蔷薇听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承诺,格外激动,跪下给周嘉荣磕了个头:“多谢殿下,殿下大恩,蔷薇没齿难忘。”
周嘉荣不欲多言,冲刘青示意。
刘青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起来吧,你帮我们做事,我们帮你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不用言谢。去了江南,愿姑娘生活安宁如意。”
“谢谢!”蔷薇抬头擦了擦眼泪,步出了这个僻静的小院,坐进马车中,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恍然想起她第一次坐马车时的样子。那时候她才七岁,家里穷,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她爹娘就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她第一次坐马车,却完全没有高兴,只有仿徨和恐惧。她扒着窗户,恳求爹娘不要卖她,她会乖乖听话,少吃点的,可回应她的是人牙子打在背上的鞭子。
同样是坐马车,这次她的心境完全不同了。她不知道江南怎么样,但总会比春红院的日子好吧。
紧紧握住包袱,蔷薇望着空寂的夜色,心里仿佛长出了一朵希望之花!
***
单是凭龚全的证词,可以指证武亲王,但他只是个百户,人微言轻,很多情况并不了解,手里也没有武亲王跟匈奴人勾结的物证。即便他敢出来作证,仅凭他的一面之词,想要治武亲王的罪,很难。
尤其是他父皇现在非常偏袒看好这个儿子,这样单薄的证据,父皇肯定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认定是他嫉妒,构陷武亲王。
所以必须得一击必中,等穆家那边查到了更多的证据再动手也不迟。
周嘉荣按捺着急切的心情,让人继续盯着西大营,并想办法挖开龚全的嘴,然后回了京城。
天亮周嘉荣的马刚进城便被一个灰衣男子给拦住了:“殿下,我家公子请你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周嘉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家茶肆。
“我知道了。”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后面的随从,只带着刘青进了茶肆,打算看看是谁想见他。
大清早的,茶肆里还没有什么客人,周嘉荣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眼睛望着窗外的年轻人。他当即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年轻人回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大表哥!”周嘉荣很诧异,坐到对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急着见我?”
穆兆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昨晚去哪里了,一直没回府?”
周嘉荣说:“出去办了点事情。”
穆兆星有些了然:“龚全在你手里吧,他说了什么?”
看出了穆兆星的急切,周嘉荣简单说了一下:“……,就交代了个俞凯峰,这个参将是什么来历?在京城可有亲人,你查一查他。还有你找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俞凯峰是京城人氏,臣会仔细查查他。”穆兆星的脸色很不好看,“昨晚接到消息,皇后娘娘向陛下请旨,过继武亲王。”
“怎么会?”周嘉荣惊得差点打翻了茶杯,“娘娘她不会这么糊涂的……”
皇后若是有这个意思,早些年就过继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武亲王都二十几岁了,老子都当了,还过继,对皇后有什么好处?这样大的儿子,她也掌控不住啊。皇后娘娘屹立后宫二十多年不倒,凭的可不是他父皇的薄情,而是她的聪慧和知进退。
穆兆星道:“皇后娘娘当然没糊涂,她也不愿。但谁让她娘家人不争气呢?前两日有人向陛下递出了折子,参徐家,说徐家家风不正,徐茂昌仗着是皇亲国戚,强抢他人之妻,请陛下严惩。陛下大发雷霆,让人将这封折子送去给了皇后,命皇后好好反思。”
徐茂昌是皇后的二弟,胖乎乎的,脸上总挂着笑容,没担任什么要职,平日里喜欢吃喝玩乐,是个老纨绔。
对于这个人,周嘉荣不是很了解。不过这么多年,他都没闹出事来,最近却忽然被人参了一本,父皇还因为这个很生气就有意思了。想当初,周建业私通廖绮兰,他父皇都没这么生气啊。
“后来呢?”周嘉荣追问道。
穆兆星叹道:“过了两个时辰,皇后娘娘才去勤政殿求见了陛下,主动请求将武亲王过继到自己名下。想必皇后娘娘也是察觉到了陛下的意图,怕陛下继续对徐家动手,逼不得已,只能答应。今日,陛下应该就会宣旨了,祖父让臣来告诉你,你……不要冲动。”
周嘉荣扯了扯嘴角:“我冲动什么?父皇的心思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为了给武亲王铺路,他不惜对皇后的娘家下手,可真有意思。”
徐茂昌到底有没有强抢□□还没有定论呢,别人一参,父皇都没派人去好好查证,就将奏折丢给了皇后,半点面子都不给皇后。
周嘉荣虽不是很了解徐茂昌,但徐家虽是皇后的娘家,这些年在京城却很低调,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传闻传出。这次突然就冒了出来,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否有其他猫腻。
穆兆星定定地看了周嘉荣一会儿,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又不知如何安慰,几次张了张嘴,都不知道怎么说。
还是周嘉荣看不下去了,说道:“大表哥不必担心,你回去转告祖父,这是好事啊,大哥变成了嫡子,父皇的意图很明显了,大家也不用争了,你们该上书庆贺的就上书庆贺。”
穆兆星怀疑周嘉荣是气疯了。
谁料下一刻周嘉荣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声音很低,带着几分期待:“父皇对大哥这么器重,他日真相揭穿,啧啧……父皇不会又气得一病不起,半月不上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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