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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赋税三分之一出自江南,江南富甲天下,藏富于民,短短三天时间,朝廷要立功德碑的消息传出去后,陆续有上百名富商豪绅陆续主动到府衙捐款捐物,一车车的银子、布匹、粮食运入府库。
曹裕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天吃住都在府库,一天十二个时辰盯梢,唯恐出了纰漏。事后统计,这次获得捐赠物资共计白银五十六万两,布两千匹,粮食四千石,比周嘉荣南下时朝廷拨的款都还多。
有了这么大批物资,后续修筑工事,救济灾民就不缺钱了。
收了银子当然要办事,周嘉荣一面催促工匠连转轴,按照捐赠物资的多少排名,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依次将这些善人的名字记上去,争取在他离开之前将这件事办妥。
此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便是这批物资的去向急需处理。扣除一部分给常林和向善修葺河堤大坝后,余下的银钱粮布,周嘉荣根据各县的受灾情况分配,安排士兵衙役押送去各县。
为了避免他走后无人监督,出现贪污赈灾银子的情况,周嘉荣将收到的善款以及这些钱的去向通通记在白纸上,张贴在各府县,朝廷收了哪些善人多少物资,用到了哪里,每个府县分到了多少物资,都有迹可查。这样即便个别官员生出了歪心思,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不然很容易被人发现。
这种朝廷对外向百姓公布账目的事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苏州府的百姓见了啧啧称奇,不多时,谁家捐了多少银子,这些银子用到哪儿去了,便人尽皆知了。
掏了钱的富商豪绅们也很满意,做好事留名了,如今全江南的老百姓谁不知道他们慷慨解囊了?出门左邻右舍,路上偶遇个面熟的百姓见了他们无不恭敬地喊一声某某大善人,真是太有面子了。
江南多水患,以往他们也不是没做过好事,但这么有面子还是头一次。
尤其是刘老爷,虽家里资财颇多,在本地也有些声望,可到底是一介商贾,比不得做官的和读书人。
但这回不一样啊,谁都知道他们家捐了不少银子,荣亲王还亲笔手书,给他家送牌匾,若是有朝一日荣亲王荣登大宝,那他们家这块牌匾可是御赐之物,意义非同凡响,当作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都不为过。如今就时常有不少文人旧友听说了此事,特意到刘府,想一瞻这块牌匾的光彩。
对于这种扬名的事,刘老爷自是不会拦着。他甚至美滋滋地将这块牌匾挂在了外院待客的厅堂内,每日亲自擦拭一遍,不假手他人,但凡有来客请求瞻仰这块牌匾,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一律茶水糕点热心相待,引得他家门庭若市,不少读书人回去后还就此做了诗传诵,让刘家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因此,刘老爷对带着他们刘家无上荣光的周嘉荣极为感激和推崇。
他觉得荣亲王这人又仗义又爱民,心胸宽阔,行事通透,举止有度。特别想给他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荣亲王的喜好,贸然送礼若是犯了对方的忌讳,岂不是弄巧成拙?
拿不定主意,他便询问纪天明:“天明,听说荣亲王过阵子便要回京了。他此次来江南斩贪官,救济灾民,踏遍了江南三府十四县,百姓们对其感激不尽。有感于荣亲王的恩德,我与苗老爷他们几个商量,想送荣亲王一些礼物践行,你意下如何?”
感激固然有,刘老爷只怕还是想借机跟荣亲王府扯上关系,送礼这种事嘛,有了第一回就能有第二回。
纪天明心里门清,刘老爷他们想攀附殿下,殿下也需要更多的支持,这本来就是一件双赢的事。
“刘叔言之有理,不知刘叔想送什么?”纪天明问道。
这可难住了刘老爷,他揪着胡子说:“这,实不相瞒,我也为这个发愁,酒色财气,男人所爱,□□亲王到了咱们苏州府整日忙着赈灾,从未出过门玩耍,上次来了府中做客,也没多看那些歌伎一眼,送女人荣亲王可能看不上,想来想去,送些风雅的古玩字画如何?”
字画古玩乃是风雅之物,以后说不定还是一桩美谈,这种礼物不管对方喜不喜欢,总不容易出错。
但纪天明却反对:“不妥,刘叔,你送荣亲王必然是送价值连城的字画。荣亲王一到江南便斩了柯自清等人,严令随行人员不得收礼,他若接了这东西,如何说得清?依我看,这礼物送出去他肯定会退回来的。”
刘老爷想了想说:“你说得也有道理,这送女人不行,字画古玩也不可,那到底送什么好呢?”
偏偏这荣亲王身份尊贵,要什么有什么,这可难住了他。
纪天明垂下眼眸,轻声道:“荣亲王不是给大家立了功德碑吗?但依我看,功德碑上第一个该刻的名字当是荣亲王。”
刘老爷激动得一拍手,赞道:“还是天明你有想法,这主意甚好。只是,功德碑是荣亲王在立,咱们提出将他刻在上面,他恐怕不会答应,要不咱们召集百姓请愿……对了,荣亲王给咱们立功德碑,咱们江南百姓给他立生祠啊,殿下之恩,于灾民而言,如同再造,当得起立祠!”
生祠多是为了纪念有德政,造福百姓的官员而在其生前所立的祠堂,平日里能享百姓的香火祭祀。
荣亲王此次到江南可不就造福了百姓,救万民于水火中,当得起立生祠。越想刘老爷越觉得这个主意甚妙,高兴地说:“我这就让人请苗老爷他们几位过来商议此事。”
苗老爷几个听说了这事后也大为赞成,并且豪气地表示:“我出五千两银子,一定要将荣亲王殿下的生祠建得大气磅礴,风风光光的,成为咱们江南第一祠。”
其他几个老爷闻言也不甘人后:“我家里生意受到了一些影响,我出三千两银子!”
“那我跟苗老爷一样吧,也出五千两银子!”
“荣亲王大义,为救灾鞠躬尽瘁,我等甚是佩服,我愿出八千两银子!”
……
短短几息时间,在场诸位老爷都表了态,最少的都出两千两银子,最多的出一万两,几个老爷出的银子加起来都好几万两了。而且还只是眼前这几位富商,等此事传了出去,恐怕其他富商豪绅,甚至是官员百姓都会趋之若鹜,主动大笔地掏银子,尽可能地将给荣亲王的生祠建得富丽堂皇,有多大建多大,恐怕塑金身、侵占百姓田地的事都做得出来。
但这可违背了纪天明的初衷。
他提这个是为了顺势给荣亲王造势,武亲王有战功傍身赢得了京城和西北百姓的赞誉,荣亲王在江南也得百姓自愿立祠纪念!而且祠堂立在苏州府,人来人往,学子官员行商来了之后,只要一看便会知道他们家殿下在江南的事迹,等这些事传遍天下之后,他们家殿下也就有了美名!
而美名能影响朝中一部分中立的官员,尤其是江南籍贯的文官,他们听了老家父老乡亲对荣亲王的推崇和感激,心里多少也会对荣亲王生出好感。不要小瞧这些好感,也许关键时刻,站出来替殿下说话的便会是这些有气节的文官。
他提这个建议是为了给荣亲王拉民间和文官好感的,而不是劳民伤财,来折腾百姓的,也不是给这些富商豪绅媚上的。
若是让刘老爷他们这么搞,最后的生祠只怕得花好几万甚至是几十万两白银,好几年才能修成,达不到他尽快为他们家殿下扬名的目的,反而会害了他家殿下。若是被严肃的言官知晓,定然会在朝堂上参奏他们家殿下一本,反倒适得其反。
所以在他们越说越离谱之前,纪天明连忙站出来劝阻:“诸位老爷,如此大张旗鼓怕是不妥。江南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咱们拿这么多银子,耗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去给荣亲王修生祠,虽是为了表达咱们的感激之情,可外人不知啊,恐还会觉得咱们为了巴结荣亲王不择手段。而且荣亲王素来爱民,不喜折腾和排场,他若是知道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给他建生祠,定然不悦,定然会让人拆了祠堂。咱们此举,本是好心,最后反倒是两面不讨好,这又何必呢!”
这还真有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
苗老爷扫兴地说:“纪掌柜,那依你这么说,生祠咱们不建了,那送什么?”
纪天明含笑道:“苗老爷,生祠可建,但不能这样劳民伤财,咱们修个城外土地庙大小的祠堂,塑个泥身即可,不必铺张浪费。而且这样也能尽快完工,赶在荣亲王离开之前建成。”
城外土地庙是座野庙,就一间屋,破破烂烂的,只有一尊泥塑彩绘的土地爷神像,如今已经斑驳不堪了。那庙平时也没多少人去祭拜,成为了不少乞丐的家。
建这样,未免太寒碜了,不过纪天明最后一句话说得有道理,建简单点,可以在荣亲王离开江南之前建好,太复杂还不知道要建多久呢。
刘老爷将众人的表情纳入眼底,拍板道:“就依天明所说的建,不过不能建茅草屋,建个砖瓦房,一间屋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争取在荣亲王离京之前建好,神像……就用泥塑的吧。”
现在雕刻也来不及了,只能将就。
这样的房子,苗老爷有些嫌弃:“建这样,别人还以为咱们抠门掏不起银子呢!”
纪天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笑道:“苗老爷,咱们表达感激的方式有很多种,最真诚的莫过于亲力亲为,我提议,咱们亲自去挖地基,以表诚意。大家有木材的出木材,有砖瓦的出砖瓦,有力气的出力气,如何?”
刘老爷第一个捧场:“我同意,天明说得对,荣亲王何等尊贵的身份,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咱们建得再富丽堂皇能比得上……最要紧的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这话好像挺有道理的,苗老爷语气稍缓:“既然刘老爷你都这么说了,荣亲王最欣赏你,那咱们也听你的。”
众人商量好后决定生祠就建在功德碑旁边,也就是入城左侧的空地上,刘老爷出钱买了三分地,建个小小的生祠足够了。
这个消息传出后,果然不少百姓踊跃加入了进来,家里没钱的,搬几块砖,捡些石头送来,力气大的上山砍树从几十里外送过来,甚至连泥塑的匠人都听说是给荣亲王塑泥身时都表示不要钱,自己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到两天,城外就堆满了建生祠的材料。纪天明只得站出来阻止大家,让大家别再送来了,还专门派了一个人守在那里说明此事。既不能出物,那便出劳力吧,热心的灾民自愿过来帮忙建生祠。
这次纪天明倒是没拦着,还让人准备了茶水和烧饼、窝窝头之类的食物,提供给干活的灾民。
他们虽然有意瞒着周嘉荣,可这么多的人参与,还是很快就走漏了风声。
刘青向周嘉荣汇报了此事。
周嘉荣听完后把纪天明叫来询问。
纪天明如实交代:“其实这是属下刻意引导刘老爷所致……”
他将那日的情形还有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周嘉荣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你盯着,只建这一座,不要再弄了,不可废太多银子,驱使太多百姓。”
“殿下放心,属下全程盯着,不会出格的。”纪天明承诺道。
周嘉荣没再就这事多说什么,纪天明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他没有阻止的道理。武亲王杀良冒功都能极尽吹嘘,他实实在在做了事为何不能说?
比起建生祠这样的小事,周嘉荣更关心另外一件事:“如今已是九月了,天气转凉,今年西北气候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去年匈奴人南下烧杀劫掠获得了不少好处,我担心今年他们会故技重施,边关若是再起战事,只怕情况会更糟。天明,江南这边的商队不少南来北往,若是有去西北的,你派人盯着,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纪天明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朝堂和百姓都以为去年匈奴被武亲王给打怕了,今年可安枕无忧,殊不知,匈奴人根本没多少损失,今年保不齐会卷土重来,这于大齐而言,无疑是场巨大的灾难。
“殿下,属下派人组一支商队,远赴西北一是行商赚钱,二则打探消息,殿下以为何?”
周嘉荣自然赞同:“你若派信得过的人去自是更好。”
他不能事事依靠穆家的信息,纪天明此举正好弥补了他在西北消息缺失的问题。
纪天明说:“那属下回去后便采购一些匈奴人喜欢的绢丝绸缎、茶叶、瓷器、盐等物,组成一支商队,尽快赶赴西北。”
“好,辛苦你了。”周嘉荣点头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纪天明才离开。
他一出了府衙,刘老爷便将他请了过去:“天明,衙门的人将你叫过去做什么?”
纪天明半真半假地说:“刘叔,是朝廷听说了咱们做的事,叫我过去问个话,荣亲王发话了,既然我们已经建了,那便算了,仅此一例,以后不得再建,并让我们一切从简!”
“好,幸亏当初听你的了。”刘老爷庆幸地说。转而又高兴了起来,仅此一例,那他们这个祠堂就是独一份的了,一定要好好建,哪怕小,建得简单,也要让荣亲王看到他们的诚意。
一晃七八日过去了,期间孙公公催促了好几次,功德碑总算是完工了。
周嘉荣带着人亲自将碑立了起来,此碑算不得雄伟壮观,只有一丈高,半丈宽,通体黑色,碑文上方第一排是三个虬劲有力的红色大字“功德碑”,下面还有一行字说明情况:兴德二十五年夏,江南连下四十五天大雨,太湖决堤,千里良田化为汪洋沼泽,百姓流离失所,城内外乡绅富户捐献白银五十六万两,布两千匹,粮四千石,协助朝廷赈灾,特立此碑,感念先辈恩德,勉励后人,饮水思源,弘扬善德!
接下来是一行行的名字,有熟悉的也有不认识的,每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份善举!
鞭炮声响起,碑成!
与功德碑相邻的是一座极小的生祠,占地七八个平方,只有北面一面墙,其他三面都是敞开的,没有墙,祠堂中央立着一尊泥像,跟周嘉荣有四五分相似。
建成这样是纪天明的意思,刘老爷他们其实都想多掏点银子弄好一些,是纪天明坚持这样就够了。
孙公公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百姓,看完了功德碑,又去生祠前磕头上香,本来还很好奇的,但看到生祠的规模后,他沉默了。这样小的生祠尚不及老家族人给他立的生祠,未免太简陋了,若是旁人不说,他绝对想不到这是荣亲王的生祠。不过生祠虽小,但来往祭拜的百姓却非常多,络绎不绝,而且还排起了队。
相较于孙公公的不满,周嘉荣对这个祠堂倒是很满意。这样小,既达成了目的,又不用浪费人力物力,很好。
功德碑竣工之后,回京的日期也到了。
次日,周嘉荣一行带着中山王出城回京。
到底要回京城了,这次周嘉荣没再关着中山王。
中山王换回了锦衣华服,看也不看周嘉荣一眼径自上了马车。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他被关这两个月的账迟早要算。
队伍出了苏州城,城外人头攒动,全是来送行的百姓,将官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送行的队伍一直蔓延到道路的尽头。刘青估摸着有数万人之众,带头的是地方官员和乡绅富商们。
徐达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道:“今日臣代表江南百姓送别殿下,愿殿下一路安康!”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荣亲王”,有感性的百姓还当场落泪。
其场面完全不输当初武亲王回京时的规模,甚至比之更甚。尤其是孙承罡很清楚,为了给武亲王造势,当初能来那么多百姓,陛下私底下还做了些手脚。
但现在这些灾民可是自发送行,那每一张朴实的脸上都写满了不舍,有些灾民的鞋子都湿了,全是泥,还有些头上都顶着露珠,显然是从比较远的地方特意赶来送行的。
队伍里同样震惊的还有中山王。
他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荣亲王”三个字,厌恶地放下了帘子,嘟囔道:“什么嘛,这些老百姓真是没眼光,不过喝了几碗粥而已,就对他感恩戴德的,一群没见识的乡巴佬。”
一旁的韩方听到这话,没有作声。
中山王被关押的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中山王的亲卫先是被抓起来关了一阵子,然后被周嘉荣物尽其用,指派到湖边跟着常林治水。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常林此人性子跟荣亲王很像,做事认真,从不讲派头,天天跟衙役灾民匠人同吃同住。他们去了自然也没什么特殊待遇,天天分到湖边干活,挖渠放水抗沙袋筑堤,什么样的苦头都吃了。
刚开始韩方他们非常不习惯,也生过反抗的心思,但他们的武器被没收了,又只有几十个人,面对几万灾民,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能老老实实干活。同出同进相互协作,时日一长,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生出几分感情,更何况这些灾民是如此的质朴纯真,他们所求也不过是活下去罢了。
韩方他们这些做侍卫的出身都很寻常,小时候也吃过穷的苦头,只是过了几年好日子渐渐忘了那些贫苦艰难的岁月罢了。这段干活的日子让他们回想起了过去的艰难,对灾民也渐渐生出了同情之心。
从而意识到他们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中山王不知道韩方的心理变化,气闷地吐了口气,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水,很想不去关注外面这些百姓的叫喊声,可那一声声真切的呼唤,无孔不入,窜入他的耳朵里。
“吵死了,烦死了!”中山王暴躁地放下茶杯。
韩方垂下眼睑,握紧了双手,轻声道:“殿下,此事是我们错了!”
中山王正处于愤怒和焦躁中,听到这话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韩方知道说了这些话很可能会遭到中山王的厌弃,但还是开了口:“殿下,他们都是大齐的子民,您是君,他们是臣民,也是您的子民,您不该罔顾一己私利,置百姓生死不顾。小人有罪,当初该劝诫殿下,而……”
“闭嘴!”中山王气得暴跳如雷,指着韩方的鼻子,“周嘉荣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短短两个月,你就向着他了!”
韩方举起自己满是伤口和茧子的手,摊在中山王面前:“殿下,小人已经交代过,荣亲王将小人们送去修筑堤坝,小人这双手做不得假。此事,是我们错了,百姓们心里都有一杆称,谁对他们好,谁为他们奔走劳累,殚精竭虑,他们都知道。外面江南百姓的呼声便是最好的证明……”
“住嘴,滚,给我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中山王愤怒地打断了韩方。
韩方这话对他而言无异于是一种背叛。
韩方苦笑了一下,失魂落魄地出了马车。自古忠言逆耳,但他从小蒙受殿下青睐,随侍左右,是因为殿下,他才有了今天,所以这些话哪怕再不中听,他也要如实说!
车队后面的这段小插曲,周嘉荣完全不知道。
他下车扶起了徐达,跟刘老爷他们作别,又请百姓们都回去。
但没有一个人答应,眼看时辰不早了,这么长的队伍都还在等着他,周嘉荣只能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队伍离开了苏州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后面的老百姓依依不舍地跟着,十里相送,久久不肯离开,哪怕刘青他们已经劝了好几次,不少人还是跟在车后。
周嘉荣坐在马车里,感慨地说:“孙公公,这些老百姓是不是天底下最质朴,最单纯的人?他们此生所求,不过是有衣穿,有粮吃,不要饿肚子罢了,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却很艰难。”
天灾人祸战争,几年来一次,甚至更频繁。仅仅一场洪水、一场地震、一场旱灾又或是一场战争,就可以摧毁百姓平静的生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每时每刻,这片土地上都有无数的悲欢离合。
周嘉荣这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廖绮兰描述的那个美好的世界,人人衣食无缺,有学可上,太平安稳,还有种种神奇之物。
他原是将信将疑的,可土豆的出现无疑说明了这些人确实比他们大齐懂得多,用廖绮兰的话来说,就是先进发达。
“殿下宅心仁厚,心系百姓,乃是江南黎民百姓之福啊!”孙承罡看着窗外,缓缓笑道。
周嘉荣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这个老狐狸心思比孔京和吕磊之流深多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道:“孙公公谬赞了,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父皇信赖我,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我,我不能让父皇失望,让黎民百姓失望。”
孙承罡对他这番表忠心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笑呵呵地说:“殿下才思敏捷,赈灾有功,陛下一直挂念着您,特遣老奴过来接殿下!”
这话也就听听,周嘉荣笑了笑,顺势转开了话题。
走到下午,车队行出了二十几里,沿途送行的百姓才逐渐停了下来,目送他们离开。
出了苏州府之后,队伍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周嘉荣心里惦记着武亲王的事,孙公公急于回京复命,队伍里两个最有权势的人都急着赶路,所以除了在驿站稍作休息,换马换水外,他们几乎一路不停。几百人的队伍,只花了七八天便进入了京城地界。
江南赈灾之事早已经在京中传开。
护国公知道周嘉荣在江南所做的事后很是欣慰:“殿下心怀百姓,又不缺雷霆手段,堪当大任!”
他也不用担心他若是死了之后,无人再护佑女儿外孙了。
穆兆星叹了口气:“殿下英明神武,确乃我穆家之幸。只是,殿下赈灾的事迹广为流传,大出风头,从今往后只怕没人敢小瞧殿下了,武亲王恐怕也会视殿下为平生大敌。”
周嘉荣已经冒了头,没办法再韬光养晦,暗中积蓄力量了。
而陛下又偏向武亲王。
护国公听了之后,轻嗤一声:“周平正小儿,心怀不轨,阴险歹毒,心狠手辣,为权势不择手段,岂可与荣亲王相比!”
他极为看不上武亲王,直呼其名。
穆兆星知道祖父的脾气,干脆略过这一茬道:“武亲王暂且不提,殿下去苏州府就绑了中山王,回京之后,淑妃和毛尚书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就此做文章。”
毛青云也就罢了,朝堂之上,他们可以应付,中山王干的荒唐事又不是没人知道!
可淑妃在后宫,若是在陛下面前上些眼药,陛下本就偏心,怕是对荣亲王不利。
护国公不耐烦应付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皱眉道:“陛下……哎,不是还有你姑母吗?她以前在家就牙尖嘴利,谁都不让,让她去应付淑妃吧!”
穆兆星想了想穆贵妃平日里的作风,这种情况还真得姑母出面。毕竟淑妃若是撒泼,他们这些外臣,三殿下这个晚辈都不方便站出来劝阻。
“孙儿明白了,孙儿让人从宫中捎封信。”穆兆星道。
护国公了解自己的女儿,单纯骄纵一根筋,对她有些话不能直说,得用委婉的法子。
“你就让人说殿下在江南吃了多少苦头等等就行了,其他的不要告诉娘娘。”
穆贵妃本来就心疼儿子,把唯一的儿子当眼珠子一样疼爱。这次听说他吃了这么多苦头,只怕在宫中就要哭鼻子了,届时若是淑妃发难,穆贵妃肯定会跳出来的。
她位份比淑妃高,又是个护崽的母亲,即便有些过分的举动,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陛下那边顶多禁足就是。
宫里,淑妃也惦记着这件事。
毛尚书不方便进后宫,便让妻子进宫见淑妃,将中山王的情况系数告知。
淑妃听说中山王被周嘉荣关了两个月,还被绑在苏州城门口让那些低贱的灾民围观扔石子,气得脸都青了:“好个老三,平日里一副好哥哥的模样,竟踩着我们家洪宇往上爬,这个账,一定要跟他算算!”
毛夫人叹道:“可不是,王爷是弟弟,比他年纪小,即便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他身为哥哥,好好教便是,哪有将弟弟绑起来,任凭灾民责骂扔东西的。还一下子将王爷关了两个月,可怜的王爷啊,何时吃过这种苦头,这回可真真是遭了大罪!”
淑妃听了眼泪直滚,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几岁的女儿,后半辈子都得靠这个儿子。这个周嘉荣,陛下还没立他做储君呢,他就如此飞扬跋扈,这么对洪宇,若哪天让他上去了,还能有他们母子的活路吗?
“哥哥怎么说?”淑妃娘娘擦了擦眼泪问道。
毛夫人叹道:“老爷说这次王爷在江南赈灾一事确实做得不好,等他回来之后,娘娘先带着王爷认错,别惹恼了陛下,然后再说其他的。届时,武亲王他们也会帮娘娘的。”
淑妃明白了,哥哥应该是跟武亲王达成了一致。
也是,这次老三如此对她的洪宇,两家已经结了仇,他们暂时无力对付穆家,拉一个武亲王,胜算要高很多,至于以后,那以后再说吧。
“既然武亲王站咱们这边了……那中宫那边……”淑妃指了指皇后的寝宫小声问道。
若是皇后也站在他们这边,那穆贵妃母子在这后宫中就孤掌难鸣了。
毛夫人盈盈一笑道:“娘娘不必担心,如今武亲王可是过继到了皇后娘娘膝下,皇后娘娘会帮谁这还用说吗?”
淑妃恍然,大笑起来:“是了,是这个道理,本宫怎么会问如此明显的问题。”
皇后娘娘如今跟武亲王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向着武亲王还能向着老三不成?除非她傻了。
毛夫人跟着笑了起来:“所以啊,娘娘无需担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定然能让王爷无事。”
他们死揪着周嘉荣不放,拿中山王被哥哥囚禁说事,讨个说法出口气是其次,最要紧的还是想保住中山王,让陛下看在其吃了这么多苦头的份上,从轻处罚。
淑妃点头:“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了,嫂子回去转告哥哥,让他放心。明日车队就要进京了吧,陛下打算去城门口迎接荣亲王,本宫也请跟着去。”
等送走了毛夫人后,她让厨房准备了兴德帝喜欢的甜品,然后提着去勤政殿求见兴德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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