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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里县过了一夜后,次日周嘉荣一行在皮蛋他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继续南下,沿着太湖去往下一个县城—海通县。

海通县与百里县相距不过五六十里地,若是洪灾之前,成年男子走路一天就能到,但现在洪水冲毁了村庄和道路,他们需要一边走,一边寻路,速度自然快不起来。

行至下午,前方忽然不见了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湍急的河流,黄涛滚滚挟裹着泥沙而下,水势非常猛。

对于这种情况,队伍里已经有经验了。侍卫找了一根比较长的木棍插、入河中,测量了一下深度,比人都还高。再看河面,有三四丈宽,这么急的水便是会游泳都很危险,更别提他们一行人基本上都是北方来的,大部分不会游泳。

刘青向周嘉荣反应这个情况:“殿下,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小桥,河水上涨之后不知是把桥给冲毁还是淹没了。刚才测量,河水约有一丈深,河面宽约四五丈,我们没有渡船,强行渡河太危险了。”

周嘉荣点头:“看看河水上下游有没有船只?”

刘青派了两队人马一南一北沿着河流寻找,两刻钟后,侍卫们回来反应,没有看到河流。倒是在河流的上游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人烟,应该是个灾民聚集点。

洪灾发生后,很多灾民并不会去县城,而是带着仅剩的东西就近找个地势高一些的地方安置。这样方便携带物资,而且离家近,等洪水退去后,就能第一时间回到家里。

这些小的灾民聚集点,往往是一个村或是就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是熟人,不少还有亲戚关系,这样组成一个互帮互助的小团体。

眼看时间不早了,他们今天肯定是没办法到海通县的,周嘉荣跟孙承罡商量后,大家决定沿着河流往上,去这个灾民聚集点看看,歇一晚,问清楚这附近哪里有合适的路,再继续出发。

望山跑断腿,这话放在今天也适用。

明明看那座小山不远,但走路却颇耗费时间,一行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才到了山下。

走近后,周嘉荣发现这座一两百米高的小山上的聚集点弄得颇有些规模,竟在山上搭建了一排木屋,看木头的颜色还很新,应该就是这几天搭建完成的。

“什么人?”忽然,高高的野草中冒出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男人,戒备地盯着周嘉荣一行。

周嘉荣带了五十名亲卫,孙承罡又带了十人。虽然这段时间,他们这些人又是扛沙包,又是修房子的,什么活都干过,衣服也脏了,看起来灰扑扑的,跟灾民没什么两样,但这六十人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

打头的侍卫正要上前报出身份,却被刘青一把拽住了。

刘青上前,拱手笑道:“这位大哥,我们是路过找人的,如今天色已晚,这荒郊野外也找不到个歇脚的地方,能否在贵地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就出发。这就借宿的费用,多谢大哥。”

说着刘青掏出了一锭银子。

男人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直了,挪不开目光。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汉子从他背后窜了出来,用力摁了一下男人的脑袋,然后皱眉拒绝道:“不行,我们地方小,吃的也少,都是乡里乡亲的,不方便接待外客,你们请回吧!”

刘青听到这话后,有些遗憾地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回到了周嘉荣的身边,轻轻朝周嘉荣使了一个眼色。

周嘉荣会意,轻轻点头,刘青便叫众人撤了,退回了河边,重新找了一个相对比较干燥的地方,安顿下来,侍卫们捡来柴火,拿出一口锅,准备烧一些水喝。

孙承罡一头雾水,不解地说:“那座小山又不是他们的,咱们为何要让他们啊?”

哪怕孙公公接地气了许多,但二十几年的身居高位,让他受不了这种委屈。

周嘉荣轻轻朝刘青抬了抬下巴。

刘青解释道:“孙公公,他们在草地里藏有武器,上山的那条路中间还有一个很大的石头,石头的一面上颜色有些浅,应该是被他们新搬过来,挡在路上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上山。”

“为什么?这山又不是他们的,未免太霸道了。”孙承罡不服气,“哪有这个道理,莫非他们打算占山为王?”

孙承罡只是随口一说,哪晓得对面的刘青竟然点头:“公公说对了,他们恐怕就是准备占山为王。”

洪灾发生后最严重的问题除了缺衣少食外,便是治安问题。

每次灾情后,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些是走投无路,被逼到绝境的灾民为了生存落草为寇,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地痞流氓趁机作乱,抢劫奸杀,无恶不作。

不少偏远的乡下离县城较远,如今遇到天灾,道路阻隔,府县人手不足,还要救灾,对比较远的地方鞭长莫及,根本管不了,便给了这些恶人可趁之机。

从苏州府出发后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在路上遇到过几波了,两种情况都有。对于前者,只要没犯下人命官司或是□□妇女,周嘉荣都跟他们讲道理,软硬兼施,先是说明落草为寇的坏处,等灾情过后,朝廷必然会剿匪,江南地势较平,没有什么天堑阻隔,他们这样的队伍成不了气候,反而会连累父母兄弟妻儿。

然后又表明朝廷已经在救灾了,等道路通了之后,各府县会发一部分粮食和种子,帮助大家共同度过难关,念他们是不得已,只要不再犯,此事便揭过。

这些落草为寇的灾民所求不过是填饱肚子,不要饿死罢了。如今得了朝廷许诺,又看周嘉荣堂堂亲王亲自带人救灾,帮他们做事,顿时信了大半,不少人都愿意放下武器,老老实实去修路平地,等着恢复生产。

对于后者,那些地痞流氓,凡是手上沾过血或是□□妇女孩童的,周嘉荣都通通就地杀了。他们人手不够,路途又遥远,没办法将这些不法分子带回去审问,未免他们继续为害一方,只能杀了,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震慑一部分动了歪心思,胆子又比较小的人。

乱世当用重典,这时候不能心慈手软。

孙承罡对于灾情的记忆太模糊了,这几十年他都在深深的宫廷中,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些事。他瞠目结舌:“这些人也未免太无法无天了!那咱们怎么办,不管他们了吗?”

孙承罡指了指山上。

刘青很是熟练地说:“等天黑之后再行事,那时候光线比较暗,适合偷袭,可以避免跟他们硬碰硬,尽早拿下这些人。”

今天是八月十六,天气晴朗,月亮比较圆,借着月光比较好摸索上山。

简单地吃了点干粮,喝了些煮开的水,稍作休息,天便黑了,暮色降临,朦朦胧胧的,刘青当即将亲卫都召集了起来,准备出发。

周嘉荣对孙承罡说:“公公休息一会儿,等上山之后,我再派人来接公公。”

“不是,”孙承罡连忙拉住了周嘉荣,“殿下,你也要去吗?这大晚上的,刀剑无眼,太危险了。”

周嘉荣轻轻拉开他的手,拔出剑,笑了笑:“孙公公无需担心,刘青和吕磊在我身边呢。你们好好保护孙公公,防止有山上的漏网之鱼下来惊扰了公公。”

孙公公带来的那十个人,周嘉荣一个都没带,全留给了孙公公。

还是自己的人已经磨合过了,用着更顺手。

交代完,周嘉荣一行便分为了五个小队,从不同的地方突围上山。

小山的空地上燃着一个火堆,滋滋的肉香被风一吹,散得老远。

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火堆旁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肉。

“可惜了,没有酒,少了点味道。”膀大腰圆的汉子咬了一口肉,遗憾地说。

另一个尖嘴猴腮地笑了笑说:“大哥,这时候有肉吃就不错了,等洪水过去,咱们清风寨再去山下弄点酒来,想喝就随咱们喝个够!”

“说到山下,今日山下倒是来了一群男人,个个身强体壮,一看就是好手,只可惜人太多了,我怕他们另有心思,没敢招揽。”中年男人说道。

大哥闻言,很感兴趣,侧头问道:“哦?多少人,什么来头知道吗?”

中年男人摇头:“估摸着有个七八十人吧,说是找人路过的,想到山上歇歇。我瞧他们人多,身上还别着武器,来头恐怕不小,只能拒了。”

一听武器,尖嘴猴腮脸就意动了:“庞叔,什么武器?大刀吗?”

当时隔得比较远,中年男人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人人腰间都别着一把。”

尖嘴猴腮羡慕坏了:“可惜了,若是能将他们的武器弄到手,咱们山上的弟兄们岂不是人人都能分个两把。”

他们手里可只有菜刀、砍刀和两把匕首。

大哥泼了他一盆冷水:“别想了,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庞叔做得对,还是将其赶走的好。”

“吃肉吃肉……”庞叔乐呵呵地说,“肉熟了,我去拿。”

他们这边吃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已经有人摸上了山。

刘青身手好,由他带了两个人打头阵,去摸索山上的情况。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向周嘉荣汇报:“殿下,这是一群占山为寇的地痞流氓,总共有三十几人,除了他们之外,山上还关了一百多个老弱妇孺和少量成年男丁。这些人被关押在东边的两个房间里,白日轮流被放出去在山上挖野菜,种菜,打猎,至于这群地痞流氓住在西边的七个房间,其中老大单独住一个房间,位于七个房间的正中。”

周嘉荣听他说完了情况和大致的人员布置,让其联络其他小队,一起行动。

这群地痞流氓人少,而且没有经过任何的训练,不过是群趁势作乱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一个小队负责守在下山的必经之路,防止有人趁夜逃跑。

一支小队负责解决西边两间屋外的看守,另外两支小队负责清场,各从一个方向,解决掉七间屋里的土匪。最后一队,由周嘉荣和刘青带队,解决在吃肉的地痞流氓头头。

五队同时行动。

刘青带着人摸了过去,想趁着庞叔他们还没发现发动偷袭。

不过这几人到底是头头,相对要谨慎很多,很快便察觉到了草丛里有动静:“什么人?”

见被发现,刘青也不隐藏了,带着人直接杀了过去。

庞叔一眼就认出了刘青,连忙喊道:“就是下午那群人,快,快,拦住他……”

他们慌忙地去拿武器,可菜刀、砍刀、匕首哪比得过军器局精心铸造的兵器。

一打照面,他们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武器直接滚到了地上。

尖嘴猴腮吓坏了,连忙屁滚尿流地爬到桌子下,大喊:“有人偷袭,快来人啊……”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打杀声、惨叫声。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群地痞流氓都被赶到了空地上,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被救出来的百姓面黄肌瘦,浑身发臭,一个个缩在墙边,畏惧地看着他们。

刘青上前先是亮出了令牌,然后看向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者道:“老伯,我们是官府的人,地痞流氓已经被制服了,你们派个人出来跟我们说明一下情况吧。”

老者畏惧又期盼地望着他,双目含泪,哆哆嗦嗦地问:“你们,你们真是官府的人?”

刘青点头:“我们是朝廷派来赈灾的官兵,从百里县过来,准备去海通县,路过此地,见这些人不善,便上山瞧瞧,这才知道了你们的事情。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们不是坏人,若是我们想对你们做什么,也不会将你们放出来,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他们什么都没有,对方这么多人,连廖屠夫这样的恶人都能制服,若真想对他们做些什么,又何必好声好气呢!

老者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们是唐山村的村民,前阵子发大水,河水决堤,里正连夜让村里各家的壮年男丁上河塘护堤,村里老弱妇孺带着些粮食和细软上山避难。廖屠夫他们这群地痞流氓,没有去护堤,而是跟着上了山。第二日,河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村子,去护堤的男人们没有回来。河水很快淹没到了山脚下,四周一片汪洋大海,兔儿山就像一座孤岛漂浮在山上。”

“他们都说去护堤的男人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大家都很慌。等了几日,青壮年们也不曾回来,洪水也迟迟没退去,廖屠夫他们便动了歪心思,先是抢我们的粮食。他们人多,又都是青壮年,我们抢不过,只能默默给了一半的粮食给他们。”

但豺狼虎豹的胃口岂是轻易就能满足的?见他们软弱好欺,廖屠夫仗着手里有杀猪刀,开始得寸进尺,将手伸向了村民们的积蓄,然后是剩下的粮食,然后是村中长得美丽的少女,一步又一步。

而且他还用食物、金银、女人笼络了山上的男丁。面对见利者,他们许之好处,不为所动者就承诺不对付他们的家人,分化了村民,而他们的队伍也逐渐越来越大。

村民一开始没抵抗,底线一步步的放低,最后忍无可忍想反抗时,对方的队伍已经成了气候。廖屠夫杀了几个不听话的男人,这样一来,其他人为了活命,再也不敢反抗,只能任凭其霸凌欺辱。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刘青叹了口气。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前面他们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村民一开始的忍气吞声只会助长这些恶徒的嚣张气焰,让他们一步一步更过分,若是最初,村民们便不从,联合起来,地痞流氓人少,也没经过专门的训练,又哪会是这么多村民们的对手呢?

但普通人在面临这种情况时,大部分都会抱着以和为贵的心理,而且担心以后会被这些地痞流氓盯上,因此往往不愿意出这个头。

他们能做的便是拨乱反正,将这些恶徒绳之以法。

刘青将廖屠夫拽到最前面,指着他说:“殿下,此人便是这群山匪的头头廖屠夫。他原是一名屠夫,沉迷酒色,经常跟地痞流氓混在一起,这次便是他组织地痞流氓占山为王,祸乱灾民。”

“杀了!”周嘉荣淡淡地说。这种人绝不能留,不管他手上有没有直接沾染上人命。

刘青早有准备,当即拔剑。

廖屠夫吓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群人什么都没问就要对他动手。他连忙求饶:“大人,饶了我,饶了小人,小人把小人的钱财都送给你们,求求你们了,我知道……”

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口,他瞪大双眼,到死都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得这么快。

老大一死,其他乌合之众都慌了,一个个磕头求饶认罪。

周嘉荣被他们吵得头晕,厉斥道:“闭嘴!”

地痞流氓顿时不敢吭声了,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喘气都小心翼翼的。

周嘉荣直接开口道:“杀过人的到前面来!”

大家刚才都瞧见了廖屠夫的下场,谁还敢动?

“不动是吧?老伯,你们说说,这里哪些杀过人!”周嘉荣看向后面既激动又畏缩的灾民们。

还是没人动。

刘青握住还在滴血的剑,提醒道:“这是给大家报仇的机会,大家如实说,杀人偿命,只要手上沾了人命的通通处决。”

此话一出,人群躁动起来。

须臾,一个驼背走路都不稳的老太太站了出来,含泪愤怒地指着尖嘴猴腮脸:“他,鲁猴子杀了我家老头子。”

刘青提剑过去,踢了尖嘴猴腮一脚:“有没有这回事?”

尖嘴猴腮脸想否认,可在场这么多人,当时都看见了,他赖不过,只能磕头求饶:“大人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是那老头身体本来就不好,没多少日子了,我只是拿刀吓唬他,谁知道他自己撞到了刀口上,我真没那个意思,大人……”

还自己撞刀口上,他可真说得出来。

刘青懒得跟他废话,手起刀落,尖嘴猴腮脸的声音也消失了。

旁边几人看到他的尸体,瑟瑟发抖。

有了这个开头,人群中陆续站出来几个指认这些家伙。

只要证实他们杀过人,刘青一个都没放过。

将这些人解决之后,刘青拎着剑,又道:“□□妇女儿童的,站出来!”

余下的人瑟瑟发抖,都不敢动。

刘青嗤笑了一声:“敢做不敢当,要让人指认吗?”

两个地痞瑟瑟发抖地站了出来,正想开口求情,但刘青手起刀落,利索地给了他们一人一剑。

余下的人不敢动了,但被受欺辱的灾民看到有人给他们做主,这次不用刘青问,都纷纷指认这些人。

眼看躲不过,一地痞流氓大声喊道:“大人,我错了,求求你饶了我,我娶她。房婶,你说句话啊,我不娶翠花,没人敢娶她的。”

房婶抱着瘦巴巴可怜的女儿,哭成了个泪人,听到这话有些犹豫,女儿的清白已失了,这……

察觉到母亲的犹豫,翠花哭着大喊道:“我就是死,就是去庵里当尼姑也不要嫁给他……”

刘青没有多言,解决了这个家伙:“下一个!”

很快便将手里有人命官司和□□妇女的地痞流氓都给杀了。剩下的十几个都是村里的村民,有些是惧于廖屠夫的威胁,跟了他,还有些是为了自保同流合污。

这些人是帮凶,不过念在其没有杀人和□□女人的份上,周嘉荣留了他们的命,只是让人将其都绑了起来,丢进了灾民们先前住的那间屋子,等官府派人来处理。

随后周嘉荣让老者协助刘青,将廖屠夫他们抢去的东西物归原主。

孙承罡上山时,正好听到女子的痛哭声,眼前是一滩滩殷红的血迹,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这……这是怎么啦,死人了?”孙承罡问道。

周嘉荣点了点头:“杀了十几个地痞流氓,刚让人将他们的尸体拖到后山挖个坑掩埋了。”

若不是怕尸体腐烂发臭,他都不想管这群东西,直接让他们曝尸荒野算了。

孙承罡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嘉荣。三殿下这杀人未免也太利索,太果断了一些。他在宫中这些年,虽也见陛下处决过某些犯事的臣子,可那只是诏令,跟面前血淋淋的现场不可同日而语。

说实话,看到地上这么多的血,他都有些瘆得慌,浑身都不自在,可殿下却坦然自若。孙承罡不得不承认,荣亲王是真变了,再不是宫中那个好说话、爽朗大气的三皇子了。

杀伐果断的荣亲王和战功赫赫的武亲王,哪个都不简单,哎!

孙承罡第一次在人血旁边过夜,心里又想着京城的事,担忧恐惧,一晚上都没睡着,倒是周嘉荣他们似乎习惯了这种地为床天为被的日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靠在墙边睡着了。

次日,周嘉荣向山上的灾民说明了情况,又点了老者和昨晚比较热点大胆的几个灾民做领头人,让大家收拾收拾,各自归家。洪水已经退了,可以回去重建家园了。

将人领下山后,周嘉荣一行人继续前行,到了海通县。

海通县也在太湖边上,县城跟百里县的情况差不多,多处被淹,不过县城的地势稍微高一些,还有不少地方保留着,随着洪水的退去,县城的街道已经露了出来,只是到处都是淤泥、杂物,还有不少房屋坍塌,需要重新修缮清理。

海通县的父母官彭南这会儿带着人在清理街道,见到周嘉荣,他光着脚丫子爬上了上来,连鞋都来不及穿,赶紧行礼。

孙承罡看到他这副农夫的打扮,半点都不吃惊了。

周嘉荣随他去了县衙,县衙前面已经清理出来了,勉强能坐人,后院彭夫人带着儿女和下人正在清理,在府衙后院,周嘉荣还看到了不少小孩子。

彭南解释:“这些都是暂时还没找到父母的孩子,没地方去,先将他们安置在了县衙。”

周嘉荣点头:“这样很好,彭大人有心了。”

彭县令是个好官,在城内的名声很好,周嘉荣将兔儿山的事托付给了彭县令后,次日继续出发。

他们沿着太湖绕了半圈,行路艰难,不过走到后面,倒是看到了许多让人振奋的希望,无数的老百姓一起在田地中劳作,平整土地,种上庄稼。经历了被洪水肆虐千疮百孔的大地,再看这些长出嫩苗的庄稼,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九月初,他们终于回到了苏州府。

孙承罡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半个多月,他跟着荣亲王真是什么日子都尝过了,吃野草粥、睡地上就算了,有时候还要帮忙哄孩子,煮饭,天知道,他记忆里就没做过这些。

他现在可真是怀念京城平静的生活。

进了苏州城,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过后,周嘉荣表示,让孙承罡再等几天,他还有些事要做,忙完就回京。

孙承罡正巧接到了兴德帝送来的信,信里没有催促他们速速回京,他便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决定再等一等。他这把老骨头真的遭罪了,浑身都痛,难受啊。

回到苏州府,周嘉荣先是见了徐达和孔京,向他们了解了这阵子苏州府的情况,还有常林那边排水筑堤的进程。

得知一切顺利后,周嘉荣又见了元和县知县荀同山,向他了解土豆的种植情况。

一个月过去了,荀同山高兴地表示:“殿下,那些土豆基本上都发芽,长了出来,已经快到我们的膝盖了,估摸着过阵子就会开花了。臣向刘府的下人了解过,这些土豆一年能长好几批,冬天长得慢,迟迟不开花,天气热的时候,从发芽到开花苗枯也就两个多月,冬天这个时间会长一些,臣估计这跟气候有关。现在天气还很热,按着仆人所说,九月底或是十月初这批土豆便能收获了,到时候还可以再种一批,估计得过完年才能收获了。”

即便是过完年,也比小麦快。立春之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收一些土豆也能暂时顶一阵子,等小麦收割便不缺粮了。

周嘉荣很高兴:“荀知县做得很好,回京之后,我会将你和刘老爷的功绩如实禀告朝廷。”

荀同山很激动:“谢殿下。”

周嘉荣又说:“这批土豆收获之后,你按一定的比例发放给受灾最严重的灾民,让他们继续种植。”

交代完土豆的事,周嘉荣又见了曹裕,翻看了账目。

越看周嘉荣的眉头就皱得越紧,虽然将中山王、柯自清、白实等人贪污的银子和粮食都拿了回来,但架不住受灾的地区太多,灾民有几百万之众,现在在河堤上修筑工事的灾民都有几十万。这些人每日的粮食消耗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况且为了尽快恢复生产,官府还要给受灾百姓发放种子、农具等等,这也是不小的开支。

哪里都需要钱,账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常林和向善还主持各种修筑堤坝的防水工事。这个工程量巨大,恐怕还需要几个月才能完工,哪怕不给服役的百姓银钱,至少也得保证他们的伙食啊,不然他们家里受了灾,如今家人都在挨饿,哪里还有粮食给他们送去?

因此必须得在走之前想办法解决银子的事,保证他回京之后,常林和向善他们能够继续修筑防洪工事。

但这笔银子和粮食从哪里来呢?问朝廷,定然不可能,朝廷没银子,毛青云肯定也会想办法推脱。周嘉荣思来想去,总算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曹裕把前阵子富商们捐款捐物,赈济灾民的名单拿过来。

江南多富商豪绅,除了个别极为吝啬的人之外,这段时间大部分的乡绅富商都拿出了一些粮食和银子赈济灾民,他们的善行填补了朝廷在这方面的缺失,帮助灾民们早日重返家园,恢复生产。

一事不烦二主,面对这样严重的天灾,灾民自救,也需要地方富户多多帮忙,才能挺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他不是土匪,不可能强逼这些人掏银子,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鼓励他们自愿掏钱。

看完账册之后,周嘉荣找来徐达交代:“你贴个告示,我准备招几十个擅长雕刻的工匠,在苏州府外立一座功德碑,感谢广大江南富商豪绅们的仗义疏财,纪念他们在此次大洪灾中的善举。”

功德碑这种事不鲜见,比如哪个财主老爷发了财,在家乡修条路或是修座桥之类的,旁边一般都会立碑广传此人的善举,若是同一家族的,族里还会敬告祖宗。

私人立都这么光荣了,要是官府给立的功德碑呢?尤其这块碑还是京中的王爷亲自让人督造的,说出去这是何等风光的事,简直能吹一辈子。

若是有几个对头的,那简直能羡慕死对头。而且上了这个碑,以后跟官府打交道也不是无名之辈了。

可以说,不管是名还是利都不少。这消息一传出,恐怕要在富商豪绅圈子里掀起不小的风波。

周嘉荣似乎还嫌这不够,又让人做了一个黑漆红字的漂亮牌匾,上书四个大字“积善之家”,然后让衙役抬着,风风光光地送到刘老爷家,说这是荣亲王赏的。

刘老爷骤然得了这么个牌子,还是官府亲自送上门的,荣亲王亲笔写的,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连忙让人放鞭炮,又封了一大堆红封,见人就发。他这一辈给他们老刘家长脸了,就是去了地下,见了父亲祖父,他也可以拍着胸口说,他没有辱没了刘家。

刘家喜庆得堪比过年,风光无限,一时间成为苏州城内外人人讨论的焦点。

获得了官府的认可,刘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不是一般的商人了,民间也开始议论刘家这次救灾捐了多少两银子,做了多少善事。

不到一天的功夫,大家都知道,刘老爷这次捐了一万两银子帮助朝廷救灾,又还送了荣亲王三百多斤土豆,是苏州府有名的大善人。感念其善行的老百姓都快把他家店铺的门槛给踩烂了。

看刘家既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其他富商豪绅也意动了,谁也不甘愿落后于人,于是第一轮还没捐银子捐粮食的富商,还有想“力争上游”嫌自己第一次捐太少拿不出手的,纷纷备好银子、粮食、布匹等物,主动找上曹裕,说是想为江南的受灾的父老乡亲们做一些贡献。

以前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呢?

人在家中坐,银子天上掉,曹裕直叹还是荣亲王这招高,不费一兵一卒,甚至连唇舌都不用费,就有人大把地将银子和粮食送上门。这下他再也不用担心以后缺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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