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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德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微微倾身,双手捧着常星河呈上来的那本账册,面容冷肃。
偌大的朝阳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
毛青云仍旧维持着下跪的姿势,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不远处跪着的常星河。
他在脑海中仔细寻找关于常星河的记忆。
他只记得常星河是兴德十几年的进士,进了户部之后,不会阿谀奉承说好话讨好上峰,出身又平平,在户部一众官员中很不起眼,十几年才混了个员外郎。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存在感,极其不起眼的低下级官员却在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毛青云心里很急很慌,但他不敢贸然开口。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常星河递上去的这本账册中涉及哪些账目,想要替辩解开脱都无从说起,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倒成了自曝其短,反而更引得兴德帝猜忌厌恶,因此这时候,他只能压下满心的烦躁和焦虑,安静地等兴德帝开口,自己再随机应变。
其余大臣虽没有毛青云这么忐忑,但也是心思各异。
在场的大臣们,只要不傻都能想到,常星河一个户部员外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在朝堂之后公开参奏毛青云?他以后还想不想在户部混了?
因为毛青云若是涉及贪腐,定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户部不少官员恐怕都要涉及其中。若是陛下严查,这次户部官员都要进行大清洗了,为了保住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也为了保住他们的小命,这些人都会联合起来,想尽办法反扑弄死常星河。
常星河为官十几年,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而且他挑的时机非常好。中山王才因为贪污赈灾银子惹得陛下不悦,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好不容易陛下有松口的趋势,可这时候却有铁证显示中山王的舅舅也贪污了国库的银子,比中山王更甚,陛下会是何等的震怒!
若是毛青云倒下了,中山王这一轮也跑不掉,先前那么多人替中山王说好话都白搭了。
尤其是跟毛系,跟武亲王关系并不密切,只是见风使舵,投机取巧的官员,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如今只希望陛下不要记得他们先前的话,别给他们记一笔。
还有不少人在心里悄悄揣测常星河背后的人是谁。
不少人都倾向于是穆家。荣亲王昨日可是当着陛下后妃和朝臣的面奏请革除中山王的爵位,将其贬为庶人,兄弟俩这次在江南应是结了死仇。消息灵通一些的甚至知道,荣亲王刚去苏州时差点着了中山王的道,幸亏他反应快,绑了中山王和苏州知府,用两人来拉仇恨,平民愤,又答应施粥,人人有份,这次化解了那场危机。
只是荣亲王脸上的惊愕太明显了,而且他不加掩饰地打量着常星河,似乎对常星河的出现非常意外和感兴趣!若常星河真是他的人,他应该赶紧撇清干系才对,陛下最厌恶结党营私,荣亲王又不蠢,怎么会在殿上如此盯着常星河。
朝阳殿内虽然鸦雀无声,但暗潮涌动。
终于,兴德帝啪地一声重重合上了账本。
这一声仿佛一记重锤敲在毛青云的心上,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兴德帝开口,他实在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悄悄抬头,一下就对上了兴德帝尖锐如利剑的眼神。
毛青云心里一突,赶紧诚惶诚恐地表示:“陛下,微臣承蒙皇恩,掌管户部,不敢懈怠,若有疏忽大意不妥的地方,请陛下责罚!”
兴德帝用力将账册摔在了地上,怒道:“好你个毛青云,朕对你信赖有加,你就这么回报朕的?”
毛青云哆哆嗦嗦地捡起册子,惶恐地翻开,发现上面不止记录了从兴德十九年以来户部一些不大对劲儿的账目,而且还将账目那里不对全部在旁边备注了,字迹新鲜还很眼熟。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就是常星河的笔迹,当即是又怒又惧。
“陛下,这些账目都是下面人弄的,微臣完全不知,请陛下明查。”毛青云跟中山王不愧是舅甥,这开脱的借口都一模一样,推给了下人。
周嘉荣笑了出来,幸灾乐祸的笑声在安静的殿内格外引人注目:“毛尚书,这么说,你是想说自己无能,连下面人做假账,贪污数十万两银子,你都毫不知情了?”
毛青云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无能,陛下可不会要一个无能的大臣掌管户部。
见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周嘉荣明晃晃的继续落井下石:“毛尚书,无能和贪腐,你选一个吧!”
对上周嘉荣讥诮的眼神,毛青云决定直接略过他,只一个劲儿的喊冤:“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请陛下严查,还微臣一个清白。”
啧啧,就只差声泪俱下了。
周嘉荣觉得若是比无耻,他还是不如这些脸皮比城墙都厚的老头子,铁证都摆在面前了,他还能睁眼说瞎话。
周嘉荣也不吭声了,那本账册他昨晚见过,所涉及的银子高达好几百万两,而这还是冰山一角,兴德十九年之前的账还没记上。
毛青云天天叫苦喊穷,嚷着户部没钱了,却中饱私囊,肥得流油,就是为了这么大笔银子,他父皇也不会放过毛青云。
果然兴德帝没看毛青云一眼,而是问常星河:“常爱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常星河非常惭愧地说:“承蒙陛下信赖,微臣方得以进入户部当值。只是微臣性情懦弱,胆小怕事,哪怕知道了户部的不少账目出现了问题,也只敢向上峰汇报时提一两句,被上峰斥责后,微臣也不敢追究,以至于这么多年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蛀虫亏空国库,中饱私囊。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说完取下了他头顶上的乌纱帽,一副甘愿被兴德帝贬官的模样。
他这番表态跟毛青云一对比,高下立显,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又抛出了一个人,他的直属上司湖广清吏司郎中韦德平。
从常星河突然跑出来参奏毛青云时,韦德平心里就极为不安。比其毛青云,他肯定更了解常星河。
常星河这个人为人寡言少语,整日闷头做事,在湖广清吏司的三个员外郎里,哪怕他是资历最老的,但地位却是最卑微的。韦德平也不喜欢他,这人说话不中听,有时候还爱较真,若不是做事踏实,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无怨言,他早想法子将这个家伙给弄走了。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懦弱、被人抢功劳挤兑也毫无反应的木头人最后摆了他们一道呢!真真是应验了那句老话,咬人的狗不叫唤。
心理愤怒到了极点,但这里不是户部湖广清吏司,韦德平不敢发作,站了出来,跪伏在地,张嘴就喊冤:“陛下,微臣冤枉。常星河定然是记恨微臣,当初臣晚他两年进入户部,因工作出众,提拔为了湖广清吏司郎中,他还一直是个员外郎,他心里肯定是记恨微臣,公报私仇,冤枉微臣,请陛下明鉴。”
如果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出,那这也不是不可能。
面对韦德平的污蔑,常星河再次从袖口中掏出一本稍微小一些的册子,恭敬地递上:“陛下,微臣这里还有一册账目,乃是韦大人在户部当值这些年的账目汇总,就微臣所知,韦大人敛财也多达十几万两银子,请陛下过目!”
又来!
这个常星河今日真是要掀翻了户部的天啊!
不但参奏户部尚书,如今连自己的直属上司也一并参奏了。
户部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谁敢说自己的屁股是绝对干净的呢?
不过有了韦德平这个前车之鉴,也没人敢出来参奏常星河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甩出一本册子呢?
兴德帝接过孙承罡递来的账册,这本更加详细,而且每一笔账目都非常清晰,本该多少,哪里不对都记得一清二楚,可能是因为韦德平是常星河的直属上司,他对韦德平的贪腐更为清楚。
兴德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
啪!
他直接将账册拍在了龙头把手上,目光阴鸷地盯着韦德平:“好你个韦德平,不过是区区湖广清吏司的郎中,十年间就贪污了十几万两银子!难怪国库总是空虚,银子不够,原来是喂饱了你们这群蛀虫!”
兴德帝极为愤怒!
一个郎中便贪污了十几万两银子,户部可是有一二十名郎中,还有左右侍郎等等,七品以上的官员好几十名,若是这些人手脚都不干净,那得贪污多少银两!
韦德平慌慌张张地捡起账册,打开一看,每一笔账目的时间,交接人,具体款项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常星河太了解湖广清吏司的情况了,在这样的铁证面前,他根本找不到理由给自己开脱,只能惶恐地求饶:“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一时糊涂,求陛下网开一面,饶了臣这一次……”
他的认罪不但没让兴德帝息怒,反而让兴德帝的怒火越烧越旺,连带的对户部尚书毛青云的怀疑也到达了极点。
“蒋钰,你负责此案,两日后,朕要知道答案!”
大臣们听到这话,都明白了兴德帝的态度。兴德帝如果是不想深究的案子,一般会交给圆滑会来事会揣摩圣心的万永淳,兴德帝想要严惩不贷的案子,则会交给铁面无私的蒋钰。
也就是说,兴德帝这会儿对户部的案子极为恼火,要追查到底。
蒋钰从容地站了出来:“微臣遵旨!”
“父皇,毛尚书和韦德平都涉嫌贪污,侵吞国库银子,是此案的关键人物,未免他们与还没暴露的官员勾结销毁证据,儿臣提议,将这二人押入大理寺的大牢中,严加看守,任何人没有父皇的旨意,不得探望!”周嘉荣站出来道。
他跟毛青云他们已经撕破了脸皮,这会儿不落井下石,借机打得毛青云再无翻身之力才是傻呢!
兴德帝听后觉得极为有道理,点头道:“准了!”
周嘉荣高兴地退到一边。
蒋钰又说:“陛下,此案是由常员外郎揭穿的,他对户部的情况比较了解,臣恳请陛下允许他从旁协助大理寺办案。”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常星河也是此案的一个关键人物。兴德帝颔首:“可!”
兴德帝气得不轻,早早宣布了退朝!
退朝后,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紧张,因为今□□堂上这事太突然了,毛青云今早还是位高权重的尚书,一下子就沦为了阶下囚,不得不让他们警醒。
大家安静地出了宫。
回到府上,武亲王的脸就拉了下来,一把掐烂了手里那朵开得正盛的□□:“真是小瞧了老三!”
车广远听到这话很是吃惊:“殿下,您的意思是此事乃是穆家所为,跟荣亲王脱不了干系?”
武亲王阴沉着脸:“不然呢?除了老三和穆家,谁还有这个能力,这样针对毛青云?”
很显然,账册应该是准备了许久的。
车广远蹙眉:“也是,荣亲王扮猪吃老虎,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当初回京见到他时,属下觉得不过一毛头小子,怎堪与殿下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露出了锋芒,不过殿下也不必忧心,陛下心里最属意的还是您!”
武亲王轻嗤一声:“以前还传言他最属意老三呢,可现在呢?”
君王薄情寡恩,武亲王从小就不受重视,他比周嘉荣更早认清皇室的冷酷和无情。只要一天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一天都不能松懈。
非议陛下,车广远不敢,连忙岔开了话题:“殿下,依您看,陛下会如何惩处毛尚书?”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武亲王还未曾来得及开口,管家出现在书房门口,轻声道:“殿下,毛夫人求见!”
武亲王与车广远对视一眼,他们都很清楚,毛夫人这会儿来见他肯定是求他救毛青云。
车广远犹豫片刻后,轻轻摇头,低声道:“殿下,不可,陛下正在盛怒中,谁去求情都不好使。蒋钰铁面无私,跟荣亲王还有些交情,不可能通融的!”
不错,还可能会引得父皇不悦!武亲王琢磨片刻后,对管家道:“让王妃去招待毛夫人,就说我有急事,去了衙门。”
现在毛青云前程未定,他也不想将毛家给得罪死了。
宫里淑妃得知儿子没出来,哥哥又进了大理寺后,又气又急:“肯定是周嘉荣干的,他心思未免太歹毒了,洪宇可是他的弟弟啊,他不但不肯放过洪宇,如今连本宫的哥哥也要弄进他们大理寺,不行,本宫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进去,本宫要去求陛下……”
毛青云可是毛家的中流砥柱,最重要的人物,他若是倒下了,毛家也要伤筋动骨。没了这么个权臣哥哥,淑妃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有过去那么滋润。
淑妃连衣服都没换就急急赶到勤政殿,跪在门口,求见兴德帝。
兴德帝也知道她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根本不见淑妃。
孙承罡出去笑着对淑妃道:“淑妃娘娘,陛下公事繁忙,不得空,您还是回去吧!”
淑妃泪眼婆娑,苦苦哀求道:“孙公公,您帮帮本宫,本宫要见陛下,你帮本宫说说情,本宫绝忘不了你今日的大恩……”
孙承罡何等精明的人物,嘴上仍挂着笑,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但就是不答应:“淑妃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陛下是真的忙,您还是回去吧,不然若是惹得陛下不高兴,反倒不妙,您说是不是?”
陪同的嬷嬷听出了孙承罡话里的意思,拉了拉淑妃:“娘娘,孙公公言之有理,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吧!”
淑妃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扁嘴哭道:“孙公公,陛下真的不肯见本宫吗?”
孙承罡连忙笑道:“不是,淑妃娘娘,陛下是真的忙。”
“谢谢孙公公。”淑妃没穆贵妃的胆子,不敢闹,只能哭着走了。
孙承罡回到勤政殿,兴德帝余怒未消,面前摆着一堆奏折也没心思看,瞅见孙承罡进来,淡淡地说:“走了?”
孙承罡笑道:“回陛下,淑妃娘娘听说您有事在忙就回去了。”
“哼!”兴德帝嗤笑了一声,淑妃的性子他还不清楚,定然不会如孙承罡说的这么简单,但他现在也没心情关心这个女人,他仔细将常星河递上来的账册又看了一遍,恨恨地摔打在桌子上,“好个毛青云,朕信任他,委以重任,他却是如此回报朕的,给朕修皇陵都没钱,结果呢,国库的银子全被他们给贪了!”
事情没明朗,圣心变化莫测,孙承罡不敢多言。
兴德帝不耐烦看册子了,丢在桌上,站起来道:“去坤宁宫。”
这会儿他只想去皇后那儿坐坐。
皇后听到通报,连忙起身去迎接兴德帝:“臣妾见过陛下!”
兴德帝连忙将其扶了起来:“皇后免礼。”
进了坤宁宫,兴德帝挥手屏退了宫人,坐在榻上道:“朕头痛,你给朕揉揉。”
“是,陛下头靠过来!”皇后也坐到榻上,等兴德帝平躺下来,将头靠在她腿上后,她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揉着兴德帝的太阳穴。
坤宁宫安静的气氛,皇后温柔的手,让兴德帝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很多话,他不方便对臣子说,倒是可以跟这个发妻讲。
“毛青云这厮,朕待他不薄,他竟如此对朕,朕恨不得剥了他的皮!”
在皇后面前,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暴怒。
前朝发生这么大的事,淑妃还去勤政殿外跪了一回,皇后又不是瞎子,自然也听说了。她一边给兴德帝按摩一边轻声道:“陛下息怒,待蒋大人查清之后,再按国法家规处置便是。兴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毛尚书是清白的呢?”
兴德帝轻嗤:“皇后你没看到账册,一笔一笔记得极为详实,毛青云身为户部尚书,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怕犯了兴德帝的忌讳,惹他不悦,因此只是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道:“陛下,老三这次在江南立了大功,您还没封赏呢。您要是再不下旨啊,穆贵妃恐怕又要到臣妾这里抱怨了。”
“哦,她抱怨什么?”兴德帝随口一问。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能抱怨什么?不就说您偏心眼,不疼嘉荣了吗?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您最疼嘉荣啊,贵妃这醋吃得也太没理了。”
这确实是穆贵妃干得出来的事,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不过皇后这话倒是提醒了他,他忍不住感慨道:“朕平日以为淑妃知书达理,不曾经想她教出来的老四竟然……跟毛青云一个货色。倒是老三,穆贵妃只一味宠溺,老三却没长歪!”
皇后其实也有些意外,身为结发妻子,她比后宫的妃嫔更了解兴德帝,自然也早知道兴德帝心里是如何打算的。今日他说这话,莫非是改变了主意?
皇后不敢试探他的想法,只一味捡好听的说:“可不是,嘉荣这孩子打小就正直仗义冲动,如今啊,更是多了一股年轻人的冲劲儿,认真劲儿,贵妃命真好,有这么个好儿子。”
“是啊,他若是投胎于你的腹中该多好!”兴德帝惆怅地说。
此话勾起了皇后不少愁绪,笑容勉强了许多,声音也低了下去:“是臣妾没这个福气。”
兴德帝没察觉,只一味地叹息:“你是他的嫡母,他也是你的儿子。”
皇后笑了笑:“陛下说得是。”
两人正聊着天,余嬷嬷突然出现在屏风外:“陛下,皇后娘娘,淑妃来了!”
兴德帝倍觉扫兴:“她怎么来了!”
皇后知道兴德帝因为中山王和毛青云的事很不待见淑妃。
淑妃也不是个精明的,去勤政殿碰了一鼻子的灰就罢了,还跑到坤宁宫,这不是惹陛下生气吗?这时候聪明人就该安安静静的,想其他办法或是等陛下的气消了再说。
她这时候不依不挠地堵陛下,只会让陛下更烦心,一个弄不好就是火上浇油。
皇后跟淑妃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怨仇,但她没忘记昨天武亲王来名义上是求,实则逼着她替中山王说情的事。淑妃生了个“好”儿子,不顾黎民百姓死活,自私自利,她哥哥也中饱私囊,罔顾国法,而能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还让她帮忙说情的武亲王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哪怕武亲王战功赫赫,在朝野名声极好,但因为此前种种,加之最近发生的事,皇后心里还是很不待见他。尤其是想到,武亲王可能又会来让她替毛青云说情,她就更烦躁。
想到这里,她压下心里的不悦,笑着说:“陛下,淑妃可能是来寻臣妾的,臣妾若是不见多不好,您休息一会儿,臣妾去偏殿见见她吧。”
兴德帝点头。
皇后下了榻,刚走到门口,就见余嬷嬷拦着淑妃,她忙道:“这是怎么啦?”
淑妃哭红了双眼:“皇后娘娘,臣妾要见陛下,他在您这儿吧?求你通融一下,让臣妾见他一回吧!”
皇后扯了扯嘴角找了个借口:“陛下累了,已经歇下了,你先回去吧,等陛下醒了,本宫会将此事转告陛下!”
淑妃可不相信,刚才她娘家嫂子进宫来哭诉,说是去找了武亲王,没找到人,又去求了往日跟他们家来往比较密切的官员皇亲,但这些人都表示很为难,不愿意替毛青云求情,更有甚者,直接避而不见。
毛夫人碰了一鼻子的灰,求助无门,只能进宫来找淑妃。淑妃得知了如今的情况,再也按捺不住,听说皇帝在坤宁宫,连忙赶了过来。
她怕兴德帝回头仍不肯见她,就拉着皇后的手苦苦哀求:“皇后娘娘,您帮帮臣妾吧,求求您了,臣妾的大哥是被冤枉的,他不是这样的人,皇后娘娘,洪宇也要喊您一声母后啊,他如今在刑部的大牢里吃苦,您如何忍心?您向陛下说说情,放了洪宇和臣妾的大哥,好不好?”
皇后怎么可能揽这事,勉强笑道:“淑妃,你先回去,大理寺和刑部会彻查此案的,只要查清楚了真相,老四就会出来了,你别担心。”
什么时候能查清楚?如果查出来说她儿子和大哥就是贪污了呢?
淑妃死死抓住皇后的手,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您救救他们吧,臣妾求求您了,他们真是无辜的……”
皇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淑妃。
淑妃这心眼用错了地方。她哪是说给自己听的啊,分明是说在里面的陛下听的!可惜淑妃没看明白,她已经色衰爱驰,又不是刚进宫那会儿,陛下有些新鲜劲,会宠着疼着,可能哭一哭,陛下还会心疼。如今她们这些老疙瘩哭只会惹陛下心烦厌恶。
果不其然,兴德帝被淑妃的哭声吵得头痛,蹭地坐了起来,大声道:“来人,将淑妃押回玉芙宫,没朕的旨令,不得放其出来!”
禁足还有个时间呢,他完全没提这点,若是中山王和毛青云这次没逃过,那淑妃也必会打入冷宫。
淑妃没想到兴德帝这么狠,哭喊着说道:“陛下,陛下,您不能这么对臣妾啊,陛下……”
孙承罡怕惹兴德帝不高兴,连忙让人将淑妃给拉出了坤宁宫。
周嘉荣陪穆贵妃用过晚膳后从徐嬷嬷口中得知了此事,勾唇一笑,有了淑妃这么个“神”助攻,有中山王和毛青云好受的,相较之下,还是他母妃好啊。
出宫后,周嘉荣就让刘青将此事散播了出去。
第二天,不少大臣都知道淑妃被皇帝关起来的消息。中山王和毛青云还没判,陛下先处罚了淑妃,这说明陛下对毛家意见非常大,原本有些犹豫,想给毛青云说情的大臣也歇了这个念头,决定还是再观望观望。
武亲王也听说了这事,他轻轻摇头道:“看来毛青云即便能逃过这一劫,也很难保住户部尚书这顶乌纱帽了。”
车广远担心另外一点:“殿下,若是户部尚书换了人,那咱们的军饷拨款……”
毛青云当初可是承诺了不少,这一换人这些都要落空了。
武亲王也想到了这点,他眯起眼睛道:“若是将户部尚书换成我们的人,岂不是就无虞了?”
他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去救毛青云呢?
毛青云这个案子牵连不小,户部肯定会空出不少位子,正是安插人手进去的好时机,自己的人岂不是比毛青云更可信,更好用?
武亲王野心勃勃,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呢,当天就着手联络户部的左右侍郎,私底下接触几个跟毛青云走得不是那么近的郎中。
他虽然做得隐秘,可周嘉荣一直派人盯着他,很快就发现了武亲王府的动静。
刘青急忙向周嘉荣汇报:“殿下,武亲王的心腹今日约见了户部左右侍郎,还有西北清吏司的三名郎中。”
周嘉荣当即意识到:“他这是打算放弃毛青云,另外扶持其他人上位!”
户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这次户部出事,自然有不少官员惶恐不安,怕火烧到自己身上,也有一部分跟毛青云不和或是不亲近的官员乐见其成,巴不得上头好好查。等毛青云一系被处置,户部这么多空缺,自然需要人顶上的,很多人便有了加官进爵的机会。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有了曹裕送来的那本账册。
提起曹裕,周嘉荣问道:“曹裕的背景可查清楚了?”
刘青将资料递给了他。
周嘉荣翻开看,曹裕是是兴德二十年调到户部任职的,而那本册子是兴德十九年开始记起的。这么明显的漏洞,曹裕和其背后之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故意引他怀疑,又或是别有目的,还是想尽快铲除毛青云,在所不惜?
曹裕此人的出身,平日交往的朋友,生活习惯都很简单,也没什么特殊嗜好。周嘉荣才这背景资料中,猜测不到他的目的,只能暂时放下:“曹裕今日做了什么?”
刘青如实道:“他像往常一样,准时去户部当差,傍晚回家,没再去其他任何地方,也没见任何陌生奇怪的人。”
周嘉荣敲了敲桌子:“继续派人悄悄盯着,别被他发现了。”
刘青点头应是。
等刘青出去后,周嘉荣托着下巴,琢磨了许久。
武亲王的企图太明显了,必须得阻止他,户部如此重要的部门不能落入他的手中,他现在有兵,若是还有钱,那还了得!
但父皇偏心眼,一直向着武亲王,自己站出来阻止,父皇说不定会因为忌惮穆家,遂了武亲王的意。
思来想去,周嘉荣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好用的人,那便是毛青云。
武亲王不是不想救毛青云了吗?他偏偏要武亲王救。
周嘉荣用左手写了一张小纸条,藏进袖子里,出门悄悄找到谷阳。
谷阳见他亲自上门,吓了一跳,连忙给他行礼:“臣见过殿下。”
周嘉荣摆手:“你我不必如此客气,谷阳,今日过来,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谷阳笑呵呵地说:“能帮殿下,是臣的荣幸,殿下请讲。”
周嘉荣将纸条递给了谷阳,悄声道:“你安排一个信得过的狱卒,将这张纸条悄悄藏进毛青云的饭里,别让任何人知道。”
这事周嘉荣也可以做,但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他不想暴露自己。
谷阳接过纸条,郑重点头道:“臣明白了,殿下放心,臣定不负使命!”
毛青云被关进了大理寺两天了,期间,被提审了好几次,虽未对他动刑,但在受审期间,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户部的低下级官吏。对这些人,大理寺的可不会手软,严刑拷打。
毛青云坐在牢房里都能听到他们的惨叫,还有忍不住的“我招”吼声。
整整两天时间,陛下给的期限已到,哪怕他什么都不肯承认,蒋钰也通过审问拷打其他人也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对他极为不利的证据,更不妙的是,两天时间,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也没想方设法给他递过任何的消息。
这意味着,情况可能比他想象的还糟糕。
毛青云心情糟糕透了,恰在此时,一个狱卒低着头,将一碗杂粮饭放在了牢房门口。
毛青云盯着饭看了几息,这种东西,他实在吃不下,昨日就没胃口,压根儿没吃什么。可不吃,肚子又饿得很,想到今日陛下应该会提审他,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毛青云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捧起了碗,夹了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真是难吃死了,他艰难地咽下,又吃了两口,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了。
毛青云叹了口气,准备将碗放回地上,眼睛却忽然看到米饭下方冒出一角白色的东西,像是纸条。
他连忙丢下筷子,将纸条抽了出来,果然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毛青云激动不已,连忙打开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四个大字“洛河大捷”,四个字正上面打着一个很大的叉,什么意思?毛青云疑惑不解,将纸条翻了过来,上面写着一个地名“福泉村,九百口”。
打叉意味着否认,福泉村又是什么地方?跟洛河大捷有什么关系?对方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毛青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但有一点他清楚,这张纸条很可能与武亲王有关,是与不是,今天试试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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