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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什么事了?”蒋钰看着毛青云癫狂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谷阳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毛大人可能知道些什么,凶手自杀后,他就一直吵嚷着见您,吵嚷着要面见陛下。属下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耽误了事情,斗胆将毛大人带了过来。”
蒋钰颔首:“你做得很好,那个凶手呢?”
谷阳说道:“仵作在验尸,这是凶手行凶的凶器。”
蒋钰接过绳子,这是用跟毛青云腰带一个材质的布料拧成的一股绳子,很明显对方比较了解毛青云的状况,莫非是毛青云贪污还没揪出来的同伙要杀他灭口?以免毛青云受不住刑罚将他们给供出来?
那也不应该啊,若是要灭口,早在毛青云被关进大理寺的头两天就该动手了,没必要等案子都查了个七七八八了才想着除掉他。莫非毛青云贪污还有更深的内情?
蒋钰抬起头,看着还沉浸在恐惧中的毛青云道:“毛尚书,你可知道凶手是什么来历?”
毛青云紧抿着唇,过了许久才张嘴,只有一句话:“我要见陛下……”
蒋钰耐心地劝解道:“毛尚书,你也看到了,此事并非你装傻充愣就能蒙混过关的。如今便是陛下肯饶了你,外面的人也不会放过你。为了你的安全,我建议你将隐瞒的情况如实交代,不然你哪天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也没人能救你。”
闻言,毛青云低垂着头紧紧握住拳头,喃喃自语了一句:“没用的,我要见陛下,只有陛下能救我,快带我去见陛下!”
蒋钰拧起了眉头,现在案子还有许多细节没查清楚,陛下又正在气头上,他贸然带着毛青云进宫,陛下不一定肯见。但毛青云这状态关在牢房里也很不让人放心。
蒋钰决定进一步了解了案情后再做决定。
他让人将毛青云带到隔壁去喝茶压压惊,然后询问谷阳:“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会事先藏进毛青云隔壁的牢房中?你是不是事先知道点什么?”
谷阳心头一惊,连忙垂下了头。他没忘记周嘉荣的告诫,捡了能说的说:“回大人,属下前两日发现咱们衙门外出现了好几个生面孔。咱们衙门里如今关着最重要的便是毛尚书,属下有些担心,又没证据不能贸然抓人,便想到了假扮犯人藏到毛尚书的隔壁。本只是想着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被属下歪打正着,碰上了。”
蒋钰背着双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说:“是吗?”
谷阳心头一跳,有些绷不住差点悉数交代了。
好在蒋钰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去问问仵作那边验尸可有发现!”
“是,大人。”谷阳松了口气,正欲转身,忽地听到隔壁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响起毛青云的惊呼。
“救命……你想干什么……啊……”
蒋钰和谷阳连忙去了隔壁,只见一小厮打扮的男子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刺向毛青云。
毛青云脸色发白,胸口沾着血迹,仓皇地往桌子下钻。
谷阳赶紧上去拦住对方,与对方缠斗在一块儿。
蒋钰则大声疾呼来人。
但此人的功夫在谷阳之上,几个回合下来,谷阳不敌挨了一刀,摔在地上。摆脱了谷阳的缠斗,对方一脚用力踹翻了桌子,再次举刀向毛青云刺去。
蒋钰见状,也顾不得自己没有功夫了,连忙抄起旁边一把椅子往那刺客脑袋上砸去。
刺客视线受阻,手一歪,匕首划破布帛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与之同时而起的还有毛青云的惨叫。
等木屑飘落下去,视线恢复正常,刺客见毛青云还没死,提起匕首准备再补一刀,但迟了,大理寺的衙役赶了过来,连忙拔出武器,拦住了刺客。
见没法再补刀,刺客也不恋战,转身就跑!
蒋钰见了,连忙喊道:“抓住他,封住大理寺的几个出入口和围墙,不要放他跑了!”
衙役们追了上去,一群人围着刺客。刺客虽武艺高强,可到底只有一个人,在几十人的围攻之下,很快就落了下风,眼看不敌,也逃不走了,刺客提起匕首,好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如此决绝干脆,让围攻的衙役都愣了一瞬。
直到刺客倒地之后,一个衙役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轻轻摇头道:“没呼吸,死了!”
蒋钰赶到院子里便看到刺客仰躺在地上,两只眼睛大睁着,胸口在不停地淌血。
又死了!毛青云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对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他。这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两拨刺客了。
“他身上穿的是大理寺仆从的衣服,查一查,是谁将他带进来的。封锁大理寺的前后门,严厉排查每一个,若是发现生面孔,一律擒下,若有违者,格杀勿论。”蒋钰厉声吩咐道。
今日大理寺已经潜入了两个刺客,谁也不知道暗中还有没有藏着第三个,第四个,为了安全,蒋钰让人先排查一遍。
吩咐人将这具刺客的尸体带下去验尸之后,蒋钰重新回到了屋内。
大夫正在给毛青云上药,他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胸口,不深,刚刺破皮,另一处在胳膊上,有巴掌那么大个口子。谷阳不放心,按住左臂上的刀伤,苍白着脸守在一旁,见到蒋钰过来,连忙行了一礼。
蒋钰摆手:“我在这里盯着,你下去处理伤口吧。”
“是。”谷阳这才退了出去。
蒋钰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大夫给毛青云包扎好伤口后,他才开口:“刚才怎么回事?”
毛青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喘着粗气说:“你们走后,盯着我的衙役突然说尿急,正好那个仆从送茶水点心过来了,衙役便让他看着我一会儿,他要去一趟茅房。仆从点头答应了,将茶水和点心送到了我面前,我有些饿,本来想吃的,可拿起的时候,想到今日在牢房中刺客送来的那碗饭顿时什么食欲都没有了,便将点心放了回去。”
“对方见我不肯吃东西,又殷勤地给我倒了热茶,请我喝茶,我当时心不在焉的,也没心思喝,就端着茶杯暖手。对方可能见我迟迟不肯喝,忽地凑了过来,从袖子中亮出一把匕首就往我胸口刺,我吓了一跳,连忙将杯子丢了过去,人也跟着往后倒,摔在了地上,运气好,匕首只是刺破了我的衣服。我慌慌张张地往推过椅子挡住他,但很快椅子就被他给踢开了,后面的事蒋大人都知道了。”
蒋钰根据毛青云的供词,大致推理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个刺客先是扮成送茶水点心的仆从,打算用下毒这种悄无声息的方法解决掉毛青云,哪知毛青云心情不好,无心吃东西,一直没上钩。而他和谷阳就在隔壁,随时都可能过来。
时间紧迫,权衡之下,刺客只能选择仓促动手。
只是没想到毛青云运气好,摔那一跤侥幸地躲过了要害,捡回了一条小命。
蒋钰让人将桌子上的残留的点心和茶水一块儿带去检验,又让人去找当时负责看守毛青云的衙役,然后继续问道:“毛大人如今该跟我说实情了吧?”
毛青云垂头不语。
蒋钰叹道:“毛大人应该很清楚,对方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你并不是每次都能幸运逃脱的。”
毛青云闭上了眼睛,语气沉重地说:“我要见陛下,蒋大人,请你看在我们同朝为官的份上,带我去见陛下,算我求你。”
这次蒋钰没再反对。
同一天,毛青云已经连续两次在大理寺遇到了刺杀,可见毛青云隐瞒的事非同小可。
沉默了少许,下面的人很快回来汇报结果:“大人,茶水中下了毒,跟牢房里的那碗饭里下的毒是一样的。另外,负责看守毛尚书的易牛被发现吊死在茅房中。”
“什么,死了!”蒋钰蹭地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当即道,“准备一下,我要进宫面圣,多派一些身手的好护送,每个人的身份都再查一遍,切勿让生面孔混入了队伍中。”
短短时间便死了三个人,而当时这个刺客正跟毛青云在一起,说明除了目前死的这两名刺客,大理寺还有第三名刺客潜伏。
未免再出事,蒋钰决定此后与毛青云片刻不离,直到见到陛下为止。
等衙役准备好,验尸结果也出来了,不出意外,这二人都是死士,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能够证明其身份的地方。不过根据其身手还有身体上的某些特征,仵作告诉蒋钰:“大人,这二人身上有不少疤,虎口处有很厚的茧子,应是常年拿武器,他们应该从过军或是专门培养的杀手。”
听到“从过军”三个字,毛青云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蒋钰点点头,拿了验尸报告,让人封存了物证和这三具尸体,然后匆匆带着毛青云进宫。
为避免路上再遇到刺客,这次进宫的护卫多达八十余人,几乎将大理寺现在能调出的人马都安排上了。
如此大的一支队伍,全副武装地从京城的大街上走过,颇引人注目。
武亲王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失败了?”他气得猛力砸在桌子上,“废物,连毛青云这么个老东西都杀不了。”
车广远已经大致知道了事情失败的经过,苦恼地说:“大理寺早有防备,三号和五号都死了,二号和六号逃了出来,跟在毛青云后面,但蒋钰带了太多的人,将他们坐的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二号和六号没找到机会动手。殿下,如今蒋钰匆匆带着毛青云进宫,属下担心……此事恐怕是瞒不过陛下了。”
武亲王焦躁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半晌后道:“让你派人去查毛青云是如何知道洛河的事,有了眉目吗?”
提起这个,车广远也很疑惑:“殿下,此事颇为蹊跷。毛家以及毛家亲近之人,并无一个去过西北的,他们也没跟咱们的人接触过,照理来说,毛青云应该没有渠道知道这个秘密才对。”
“但他就是知道了。”武亲王暴躁地说。
顿了片刻,车广远道:“殿下,属下查过了,四五个月前,车骑营一名叫龚全的百户莫名消失了,后来在城外的河水下游发现了其衣物和随身携带的物品,但没找到他的尸体。”
“怎么现在才说!”武亲王恼怒地瞪着他。
车广远苦笑道:“此人喜好美色,经常出去花天酒地,他刚失踪时,大家也没太当回事。后来找了几天,只找到了他的遗物,猜测他应该是落水而亡,尸体不知道被河水冲到哪儿去了,又见没什么事发生,便没再追究。”
因为龚全在京城并无亲友,军中跟他关系特别好的也没有。谁会去追究他失踪后到底是生是死呢?
武亲王紧皱着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迅速派人出去查他的动向,都跟什么人接触过,尤其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对了,还有沿着河流上下游寻找,即便是死了,尸体总会浮上来,这么大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车广远应声,吩咐下面的人去办这事,回到厅堂后担忧地说:“殿下,如今毛青云就要进宫了,咱们……若是陛下怀疑了怎么办?”
武亲王也很头痛,琢磨片刻道:“先静观其变,毛青云如今是阶下囚,他的话父皇未必会信。而且他手里到底掌握了我们多少证据也不好说,兴许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迅速出城,去大营,组织好咱们的人手,若是情况不对迅速带人进城,我会给你信号的!”
车广远听懂了他的意思,大骇:“殿下……这……不若咱们趁着陛下还不知道,迅速回西北!”
武亲王睨了他一眼:“回?我这一走,岂不是不打自招了?我们只有一万人,沿途上千里,大齐各地驻军拦截,能闯得过吗?况且回了西北后呢?”
西北苦寒,地广人稀,哪怕他在西北自立为王,没有军饷,也养不起几十万的军队,拿什么跟大齐抗衡?
而且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就要摘到胜利的果实了,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他不甘心,他还没输,他想搏一搏!
车广远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殿下说的是,那……咱们不若找找皇后娘娘,若是她肯在陛下面前维护您,此事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车广远没近距离接触过皇后,才会有这种想法。武亲王却是跟这个嫡母打过好几次交道的:“我跟她母子情本来就淡薄,若是知道这事,她恐怕撇清干系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帮我,你速速出城,不得延误。”
“是,殿下,属下这就出城,殿下多保重!”车广远忙郑重地说。
将车广远送走后,他安静地坐在府中,等着圣旨的到来。若是毛青云进宫没多久,父皇就派人来请他进宫,说明父皇还信任他,若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则说明父皇已经怀疑上他了,他得另作打算。
大理寺今日发生的一切动静闹得不小,周嘉荣一直派人盯着,所以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但他并没有马上赶去大理寺,因为他去了,蒋钰很可能拉着他一起进宫。
他若是进宫了,毛青云说出洛河大捷的事,父皇可能会怀疑他利用在大理寺的权力,逼迫毛青云出来指控武亲王的,说不定还会怀疑是他对毛青云动了刑。因此,他特意等蒋钰走后才去了大理寺。
因为一天两起刺杀,大理寺这会儿还是风声鹤唳,少卿郭子卿在主持大局。他不放心地又让人盘查了一番大理寺,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还真发现丢了两套狱卒的衣服和仆从的衣服。
周嘉荣跟他打过招呼之后便直接去看谷阳。
谷阳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正准备回家,见到周嘉荣过来,他的神色有些复杂:“殿下,臣的胳膊受了伤,不大方便,殿下能否送臣一程。”
周嘉荣明了,笑着点头答应:“当然。”
二人一道出了大理寺,刘青等人远远跟着,走到无人处,谷阳停下了脚步看着周嘉荣道:“殿下,您……那日让臣送给毛尚书的纸条中到底写了什么?”
谷阳不蠢,毛尚书的变化就是从那张字条开始的,也是那张字条之后,大理寺外的陌生人才多了起来。
周嘉荣转过身抬头看着远处巍峨的皇城,淡淡地说:“谷阳,这种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过阵子你便知道了,你什么都不要问,忘记前阵子发生的事,回家好好养伤,这段时间也别去大理寺了。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或是发现什么异常,到我府上寻我。回去吧,多保重!”
谷阳从他凝重的语气中意识到这事干系重大,叹了口气道:“是殿下,若殿下有用得着臣的地方,但请吩咐。”
周嘉荣拍了拍他的肩,笑着点头。
目送谷阳离开后,周嘉荣叫来刘青,边走边问道:“今天大理寺内到底什么情况,打听清楚了吗?”
刘青已经问过人了,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一个时辰内连续遭遇了两次刺杀,蒋大人吓得不轻,赶紧带着毛尚书进了宫。”
“这样啊,咱们很久没看过母妃了,走,进宫看看母妃去!”周嘉荣笑着说道。
虽然秋水宫只是后宫,但到底是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多少也能早点知道消息。他倒要看看,毛青云这颗探路石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准备怎么说,父皇还信不信他的好儿子!
兴德帝正在勤政殿跟几个大臣议事,孙承罡趁着休息的功夫,通报道:“陛下,大理寺的蒋大人带着毛尚书来了,说是今日午时毛尚书先后遭遇了两次刺杀!”
“什么?”兴德帝不敢置信,“有人敢在大理寺刺杀朝廷命官?”
毛青云虽说犯了案,但还没处置呢,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在大理寺杀人!
别说兴德帝了,其他几位大臣也极为震惊,他们一直在宫中,完全不知道今天中午大理寺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兴德帝愤怒不已,对孙承罡说:“去,把他们带进来。”
很快兴德帝和众大臣就被毛青云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前几天早朝毛青云的样子还只是落魄狼狈,今日却惨不忍睹,眼睛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的,最最骇人的还是他泛黄的囚服上那一团团凌乱的血迹,还有包扎得结结实实的胳膊。
一见到兴德帝,毛青云就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地说道:“罪臣见过陛下,臣……臣差点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一句话说得颇让人心酸,就是兴德帝听了,哪怕很恼怒毛青云,这会儿也忍不住有些唏嘘。
他看向一旁的蒋钰道:“蒋钰,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赶在大理寺行凶,未免太猖狂了!”
蒋钰将今天的事和盘托出,最后道:“……这些人分明是冲着毛尚书的,微臣几次问毛尚书,毛尚书都不肯说,他要见陛下。微臣觉得此事颇有古怪,便将毛尚书带进了宫!”
兴德帝已经听不进去蒋钰后面又说了什么,他目光犀利地盯着毛青云:“你是不是知道幕后主使?说吧。”
毛青云跪在地上,眼底神色变幻,磕头道:“陛下,微臣确实有猜测。微臣前几日收到了一张纸条,请陛下过目!”
毛青云从袖口中掏出那张莫名其妙出现的纸条,双手举起。
兴德帝狐疑地看了一眼,抬起下巴,让孙承罡去拿。
孙承罡将纸条拿了回来,先检查了一遍,再呈给兴德帝。
兴德帝打开纸条,先是看到了“福泉村九百口”这六个大字,很是疑惑,问毛青云:“就这几个字,什么意思?”
毛青云头压低了几寸,闭上眼道:“陛下,纸条还有一面,您翻过来看看。”
来的路上,毛青云就想过了该如何交代这件事。他所知道的信息太有限了,如果贸然在陛下面前指认这是武亲王所为,或是说武亲王的洛河大捷有异,他拿不出证据,也经不起拷问,恐怕会让陛下觉得是他在血口喷人,污蔑武亲王,说不定还会惹怒陛下,从重处罚。
届时,无需刺客出手,他就很可能人头落地。
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说实话,这样他的话经得起考验,也没有漏洞,陛下不管是信不信,心里都会埋下怀疑的种子。而武亲王那边,也不可能再对他动手,因为他若是死了,武亲王的嫌疑就更大了。
兴德帝按照毛青云所说,翻开了纸条的另一面,看到“洛河大捷”四个大字,顿时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呵斥道:“毛青云,从实招来,这张纸条,你从哪里来?又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
听到这话,毛青云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直接指控武亲王。
他跪在地上,用无比真挚的语气说道:“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前几日,武亲王在早朝上替微臣说话也是因为这个,当时,蒋大人、朱尚书、刘大人都在场,应该听到罪臣突然说了‘福泉村九百口’这几个字,然后武亲王便借了披风给微臣。”
他一提,大家都有了印象,当时还以为是毛青云冻糊涂了,胡言乱语呢,原来这六个字是说给武亲王听的,这六个字到底有什么猫腻?
“陛下,却有此事,当时臣等都听见了。”兵部尚书朱强站出来道。
其他几名大臣没作声。
这时候没出言反驳,那就是默认了朱强的说辞,一个大臣可能会说谎,但不可能所有的大臣都说谎。
兴德帝死死捏住这张纸条,看向蒋钰:“蒋钰,你的大理寺简直成了筛子,什么人都能进去晃一圈啊!”
在此之前,蒋钰根本不知道纸条的事,被兴德帝点名,连忙跪下认罪:“是微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兴德帝阴沉沉地瞥了他一记:“可知道递这张纸条的是何人?”
若是今日之前,毛青云定然会觉得一定是大理寺的人,但今天连续发生了两起外人混入大理寺刺杀他的事,他也不确定,只能说道:“罪臣不知,当时这张纸条是放在杂粮饭里的,他放下饭碗便走了,牢里光线太暗,罪臣没看清楚。”
蒋钰连忙表态:“臣回去便彻查大理寺!”
这时候查还有什么用?兴德帝怒气冲冲地瞪了二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回“洛河大捷”四个大字上,心情说不出的阴郁。
朱强等人没看到“洛河大捷”四个字,也不知道兴德帝跟毛青云究竟在说什么,只知道大概是跟武亲王有关,都不好插嘴。
过了片刻,兴德帝闭上了眼睛,坐回龙椅上,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儿,你们都退下,毛青云留下。”
听到这话毛青云就明白了,兴德帝这是没怀疑,或是不敢相信他目前最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最有名的那场军功可能作假了。
果然,等所有人都出去后,只剩孙承罡还在一旁伺候,兴德帝冷冷地盯着毛青云道:“你说说,这张纸条上的字到底什么意思?”
毛青云犹豫了片刻,选择了说实话:“陛下,可能……洛河大捷有假!”
他刚才已经挑明了,他是用这事去威胁的武亲王,这时候再装也没有意义了。武亲王反应那么大,只能说明这场让武亲王封为战胜的洛河大捷另有猫腻,最大的可能便是武亲王虚报军功,给自己脸上贴金。至于福泉村九百口,毛青云不敢往下想,更不敢在兴德帝面前言明。
“大胆!”兴德帝怒得抓起桌上的一本奏折砸到毛青云脑门上。
奏折尖锐的角划破了毛青云的左边脸颊,带出一串鲜红的血珠,毛青云不敢闪躲,诚惶诚恐地说:“臣有罪!”
“你确实有罪,贪污侵吞国库银子,辜负了朕的信任,如今还栽赃陷害武亲王,你说说,该当何罪!”兴德帝怒道。
毛青云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兴德帝骂了一会儿,犹不解气,怒道:“孙承罡,宣武亲王进宫!”
孙承罡连忙应声,派了小太监去武亲王府传旨。
武亲王一直守在府中,忐忑不安地等着宫里的消息传来,当听传旨的太监说陛下请他进宫后,武亲王心里松了口气,这说明父皇还没有完全怀疑他,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武亲王匆匆进宫,进了勤政殿。
兴德帝一看到他就怒目而视:“孽障,跪下!”
武亲王连忙跪下:“儿臣见过父皇,父皇息怒,若儿臣做了什么惹父皇生气的,父皇打骂儿臣出气就是,切莫气坏了身体。”
“你还怕朕气坏了身体?朕看你巴不得气死朕!”兴德帝恼怒地说。
武亲王赶紧说:“儿臣不敢,儿臣哪里惹父皇不开心了,还请父皇明示。”
他很聪明,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绝不认罪,而是装无辜,引导兴德帝先说出重要的信息。
兴德帝气不打一处,恼怒地盯着他:“你说说,洛河大捷怎么回事?”
武亲王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毛青云这厮果然告到了父皇这里,但他应该也不知内情,不然若是父皇知晓了全部,今日就不会是把他叫进宫骂一顿这么简单了。
“儿臣,儿臣……”武亲王吞吞吐吐地,一副被人说中了痛脚的惶恐模样。
他这番作态无疑证实了兴德帝心目中的猜测,兴德帝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好你个周平正,虚报军功,你是想气死朕吗?”
听到这话,武亲王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冒险赌了这么一回。他连忙忏悔道:“儿臣有罪,儿臣当时鬼迷了心窍,将歼敌两万报成了五万,请父皇责罚!”
从他嘴里证实了此事,兴德帝又怒又松了口气,坐回龙椅之上,盯着武亲王问:“那福泉村九百口又是什么?”
武亲王眼睛快速转动,很快就找出了一套合理的说辞:“父皇,福泉村就在洛河附近,当时儿臣跟匈奴人对峙,他们眼看不敌,就抓了福泉村的老老少少共计九百口,要挟儿臣放他们一条生路。可这些人作恶多端,杀我百姓,夺我城池,岂能放虎归山,儿臣不肯,他们……他们就当着儿臣的面活活杀死了这九百人。儿臣有愧,是儿臣没能保护好大齐的子民,儿臣有罪,父皇要打要杀,儿臣都认罪!”
兴德帝见他这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气消了不少,语气缓和道:“此事不怪你,你也是无可奈何,若是放了匈奴人,来年他们继续南下烧杀抢掠,将会死更多的人。”
武亲王苦笑道:“但儿臣身为西北驻军的统领,没能保护得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对他们的死,儿臣难辞其就。”
“够了,大丈夫成事当不拘小节。”兴德帝斥道,“歼敌两万亦是以多胜少,大胜,你为何要虚报军功?”
武亲王闷闷地说:“儿臣……二十多年前,护国公在西北以三万人伏击十万匈奴骑兵大胜,并乘胜追击,杀入大漠深处数百里,打得匈奴落花流水,直至今日西北仍传唱着他的丰功伟绩。儿臣虽取得了一些成绩,可放到护国公辉煌的战绩面前,不堪一提,大家只会记得他当初的神勇,哪会记得儿臣这点功劳呢?儿臣一时虚荣,好胜心起,就虚报了军功,请父皇责罚。”
回京快半年,武亲王已经搞清楚了京城中的局势,也透过种种迹象看明白了兴德帝的心思。父皇对护国公极为忌惮,哪怕这些年护国公已经因病荣养在家了,父皇也很是忌惮,连带的对他那位从小就羡慕的三弟的宠爱也是浮于表面。
他当初离京时年龄太小,完全参不透这些。现在可不会傻得看不出来,他故意将护国公拿出来比较,父皇就会谅解甚至是宽恕他的虚报军功。
果然,听说了武亲王虚报军功的理由后,兴德帝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他同样忌惮穆家,在这一刻,他似乎与这个儿子有了相同的感受。
“这也不是你虚报军功,欺上瞒下的理由。”
武亲王老老实实认错:“儿臣有罪,请父皇处罚!”
兴德帝闭上了眼睛,嘲讽道:“怎么处罚?将你干的好事昭告天下?你是想天下人看朕的笑话,看大齐的笑话吗?”
“儿臣不敢,都是儿臣的错,此事不便于公告天下,就请父皇削了儿臣的爵位,将儿臣贬为庶民吧。”武亲王诚恳地认错。
兴德帝自然不可能就因为这件事废了武亲王。老四不堪大任,老大虽有瑕疵,可也是因为穆家在西北的声望太高,他为了压过穆家不得不虚报军功,其情可原。
可要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放过他,兴德帝心里的火气又无处可发。
半晌,兴德帝板着脸说:“武亲王言语有失,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听到这话,武亲王就知道这一关是暂时过去了,连忙谢恩:“谢父皇宽宥,儿臣遵旨!”
兴德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武亲王连忙感激地爬了起来,但等出了勤政殿,他的脸便拉了下来。既然对方都知道了福泉村,不可能不知道洛河大捷的真相,但毛青云在父皇面前却没说,反而让父皇误会他虚报军功,说明毛青云也不是很清楚。那他的消息来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武亲王感觉有一双如毒蛇般的恶毒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随时都可能暴起,狠狠咬他一口。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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