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新月（八）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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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沉默的听着自己的父亲讲述那个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故事，神思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好了，梁哥我先走了啊，小悦还得去上学，改天周末我带她再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王阿姨笑着披上披肩，和小宝的父亲告别了。

父亲出门去送王阿姨，小宝收拾了收拾碗筷，把它们都泡到了盆子里。

“小宝，你觉得你王阿姨怎么样？”父亲回来问着小宝：“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挺好，随你。”

“你王阿姨有个女儿，叫下次人家来了叫妹妹，对人家好点啊！”父亲点了一根烟，坐在床边吞云吐雾：“你王阿姨对你印象不错，我儿子就是好！”

小宝开了水龙头，看着冷水击打在油腻的碗中，没有回答自己父亲的话。

“好好学习啊！我先出去了。”

“咣！”门关上了，震的玻璃都在响。

小宝慢慢洗着碗，枕头下的手机开始震动。

上学的时间到了。

小宝在学校里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即使学习成绩还可以，却是一直坐在最后一排的人。

“梁生！今天出去玩吗？”班里的一个男生拍了拍小宝的肩头，低声道：“我和初三的一个哥们说好了，走吗？”

小宝摇了摇头：“我爸在，不出去了。”

“你就不能骗骗你爸？”男生坐在了小宝的旁边：“你爸之前不是挺晚才回去的么，拿上手机给他随便打个电话，在他回家之前回去就行了呗！”

小宝想了想，只能点头了。

放学后，小宝回家拿上了手机，再次问了父亲回家的时间。

今天父亲要去王阿姨家吃完饭，大约九点才回来。

小宝甩下了书包，拿着钥匙就出了门，和自己班的男生汇合了。

“走，今天咱们好好浪！”男生单手骑着车，侧头道：“让你见识一下！”

小宝的手紧抓着自行车后座，面无表情道：“好。”

还未建成的体育场里一片狼藉，四处堆放着建设用的器材。

小宝跳下了后座，跟在了男生身后。

“哥，这是我们班的，叫梁生。”男生高声对不远处的人说道：“我带他过来玩玩。”

被称作哥的壮实男生点了点头，原本一直盯着两人的四个男生也低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这是干什么？”小宝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换衣服，小声问道。

“拍视频，他们都会跳鬼步，拍的视频有几百个人看呢！”

“哦。”小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男生接过了手机，为五个哥拍着视频，小宝站在一旁，冷漠的看着。

没有音乐，没有节拍，五个人就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耍着帅，时不时做一些鄙视意味特别重的手势。

像是小孩子一样。

幼稚，低俗。

小宝看了一会儿就就没了兴趣，转眼盯着体育场外的天空看了起来。

太阳还没有落山，但是已经陷入了云彩中，天空一片昏暗。

距离九点还有很长时间。

小宝从自己坐的地方往下跳，娴熟的半蹲在了地面上。

起身的那一刻，手机掉在了地上。

小宝抖了一下，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热。

地面上的手机已经分成了三个部分，白色的后盖已经飞了出去，电池也从槽内摔了出来，屏幕正面朝下，砸在了石块上。

小宝飞快的捡起了手机，把它们组合在了一起。

开机铃声是正常的，但是屏幕却一直是黑的。

坏了。

完了。

五位初三的哥依旧在跳着他们的舞，初二的同学正拿着手机拍的不亦乐乎，小宝站在角落里，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

“梁生，怎么了？”

小宝低头看着手里发凉的手机，勉强笑了一下：“刚才摔了一下，手机好像坏了。”

“啊？”男生放下了手机，凑到了小宝跟前：“屏裂了？换个屏就行。”

“屏幕显示出了问题，声音正常，就是黑屏。”

“那你得到手机店修啊！有钱没？”

小宝捏了捏手，低下了头。

“唉，那个初二的，缺钱？”带头的一个壮实男生忽然停下了动作，扬眉道：“你帮我做件事，我就帮你把手机修好。”

小宝抬起了头，直直的看着不远处的人。

“我要拍段视频，打人的，最近特别火。只要你肯拍，我就给你钱。”

“好。”小宝毫不迟疑的答应了：“怎么拍？”

“明天中午我带个人过来，你打他就行，打的越狠越好。”

“好。”

小宝没有再多停留，马上回了家，坐下床边盲目的开着手机。

开机铃声一次又一次响起，手机的屏幕却一直没有亮。

彻底坏了，没有希望了。

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小宝把手机藏到了枕头下，抓起了书包开始做作业。

没过多久，父亲带着浓浓的酒气回来了。

小宝看着父亲倒在了床上，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身体在发热，心却格外冷静。

“臭娘们！跑什么跑！”

“神经病一个！老子现在能娶更好的！”

“两个老不死的东西！”

“小兔崽子！还敢躲！打不死你！”

“老子还不都是为了你。”

“妹子，俺钟意你。”

“”

床上的人在嘟囔着，小宝有些受不了酒气，便出了门。

屋外繁星满天。

小宝从屋檐上拿起了打火机，点燃了今天拿回来的广告纸，扔在了花坛里。

火焰贪婪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点燃了一小片干枯的花枝。

正房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小宝拿起水瓢，泼灭了依旧在燃烧的火焰。

正房暖黄色的灯光下，一个男人正和他的儿子看着电视。

那个男孩今年初一，也在五中，学习倒数。

小宝呆呆的看着房内，慢慢呼吸了几口气。

有纸烧焦的味道，很好闻。

小宝伸手拨弄了一下烧剩的灰烬，纸灰嵌入了指缝中，摸出了一道黑痕。

纸灰的味道，微甜。

小宝转身打开了门，冷冷的看着床上的醉汉，慢慢拉上了窗帘。

第二天，中午，体育场。

“喏，就是这小子，特别狂！打吧，我们拍。”

小宝看了看被推倒在地上的小男生，对着手机点了点头。

“啊对不起我错了”

“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哥流血了哥我求你了！”

“爸妈哥别打了我求你别打了”

小宝仿佛听不到男生的哀嚎，只是一拳一脚的打着踢着，实实在在打到了肉上，丝毫不留情。

拍摄的人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直到男生无力哀嚎，只是蜷缩在地上，唇角还有血迹。

“停吧。”

小宝听了手，喘着粗气面对着手机，平静的不像刚刚打完架的样子。

“小子够狠啊！哥就喜欢你这种人，这是钱，给你。”

小宝接过了钱，转身就离开了，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人全都离开了，男生依旧在地上蜷缩着，时不时抽动几下。

体育场里忽然响起了拖东西的声音，有人拖着板材朝男生走了过去。

十天后，警方根据网上的视频破获了一起焚尸案。

四合院里一片缟素，正房的主人嘶吼着冲了上来，被警察挡了回去。

小宝拉开了窗帘，又慢慢打开了房门。

一阵恶臭从房内传出，院里顿时寂静无声。

警察撇过了脸，向小宝递出了手铐。

小宝沉默的把自己拷了起来，径直走向了门外。

“头，叫个法医过来。”

两月后，小宝因焚尸和杀人碎尸被判处死刑。

在拍摄入狱照片时，小宝脱掉了身上的囚衣。

疤痕交错，最深的一道，斜穿了整个背部。

那一年，小山村里，疯了的女人拿菜刀砍了自己的孩子。

那一年，小山村里，受够了老夫妇把疯了的女人抛下了山沟。

那一年，小山村里，男孩握紧了手上的塑料袋，慢慢拨弄着只有一点火星的火炉。

“你后悔吗？”

“习惯了，不后悔。”

“你为什么要杀人？”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做，就做了。”

“你还想说什么？”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做一个好孩子，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

“后来，我知道了，我无法选择，所以只能靠自己。”

男孩抬起了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眼中似有火光跳跃。

“我试过了，那个东西的肉，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