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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长走后, 祁丹朱跟着蔡伍洋去了前院,她一走进举办宴席的地方, 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大家纷纷向她看了过来,在场的人基本都认识她,也知道她跟君行之曾经的关系, 不由面色各异。

祁丹朱今日穿了一袭碧绿的水雾裙, 桃腮杏面,峨眉青黛, 白嫩的脸颊好像能掐出水来, 眸色潋滟, 带着几分清冷, 相比起两年前的艳丽逼人, 现在的她艳色不减, 反增几分纯净出尘之气。

祁明毓坐在下首的位置上,看到祁丹朱走进来,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祁丹朱, 神色复杂, 祁丹朱当初离京的时候, 他被关在府中无缘一见, 只听闻了祁丹朱所做的事,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早就中了她的圈套, 这几年来,他对祁丹朱又爱又恨,这种情绪反复折磨着他, 他做梦都想再见她一面。

从他知道祁丹朱回到京城的时候, 他就坐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祁明胥合作,只为了能够从府中出来,他不甘心,这一次,他一定要赢。

他神色紧绷地盯着祁丹朱,祁丹朱却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祁丹朱对着锦帝盈盈一拜,神色坦然而从容,“参见陛下。”

锦帝面色阴沉地看着她,两年未见,祁丹朱又一次站到了他面前,让他不自觉想到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那是他人生中少有的狼狈。

祁丹朱回京后,他早就想见一见祁丹朱,可没想到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将祁丹朱护得很紧,连他都找不到机会,所以他今天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他挤出笑容,朗声道:“丹朱,你离开两年,音讯全无,也不记得回来看看朕,可是在外面玩野了,忘了回家呀?”

祁丹朱抬眸朝锦帝看了过去,两年过去,锦帝苍老了不少,鬓边花白,面容蜡黄,眼睛深陷下去,显得有些无神,他坐在高位上,身体却微微佝偻着,好像再也无法挺直腰板一样。

听说当年翻案后,锦帝身体一直不好,这两年大病过几场,身体大不如前,现在看来外面的传言应该是真的。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锦帝的话不能不引人遐想,祁丹朱离开两年,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无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锦帝这个‘野’字用的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大家忍不住纷纷看向了君行之,太子现在态度模糊,一直将祁丹朱留在府里,不知道是想如何处置祁丹朱,是否顾念旧情要给她名分,可女子之清白于皇家来说至关重要,大家忍不住心有戚戚,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子还能做太子的女人么?

君行之自然能听出锦帝的言外之意,他面色沉了沉,正想要开口辩驳,祁丹朱冲他摇了摇头。

祁丹朱轻轻一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信件,淡淡开口道:“陛下,臣女这两年一直待在皇后娘娘的姨母衾雅夫人那里,得衾雅夫人庇佑,一切无虞,臣女回京之前,衾雅夫人还写了一封信,让臣女交给陛下,她说她很想念中原的瓜果,让您派人给她送些瓜果过去。”

衾雅夫人早就料到锦帝会故意为难,所以特意写了这封信给祁丹朱,让祁丹朱一起带回京。

祁丹朱让人将信交给锦帝,众人疑虑渐消,既然是陈皇后的姨母在照顾祁丹朱,那么祁丹朱自然不会有什么事,这两年仍在皇家的眼皮底下。

锦帝面色发黑,没想到祁丹朱竟然是在衾雅夫人那里,他看了祁丹朱一眼,忍着怒火道:“衾雅夫人怀念旧土,朕自然不能让衾雅夫人失望,明日就派人送些新鲜的瓜果过去。”

祁丹朱含笑,“臣女替衾雅夫人多谢陛下。”

“回来就好,丹朱平安无恙,朕心甚慰。”锦帝勉强维持面色道:“今日是太子生辰,丹朱既然在府里,就留下好好欣赏歌舞,快落座吧。”

“是。”祁丹朱淡淡应了一声,这才抬头看向四周。

众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摆放着各式菜肴,大家分庭而坐,中间是表演台,场地极大,场面也极为华丽和隆重。

祁丹朱目光清扫,犹豫着没有动弹,她现在身份尴尬,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太子妃,更不是朝臣女眷,一时之间不知道坐在哪里好,锦帝就是故意不让人给她安排座位,想要看她出糗,让她意识到京城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她是多余的那一个,锦帝今天让她过来,就是想要向她示威。

祁丹朱正犹豫该坐哪里,庄飞雁就向她招了招手,一脸天真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扬声道:“妹妹,你快过来坐,嫂嫂好久没见你了,正想跟你好好聊聊。”

祁明胥坐在不远处瞪了庄飞雁一眼,神色不悦,庄飞雁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依旧笑着向祁丹朱招手。

祁丹朱点点头,含笑走了过去,在庄飞雁旁边的位置坐下。

庄飞雁对祁丹朱笑了笑,面容比两年前稍微成熟了一些,但依旧是娃娃脸,看起来很可爱。

祁丹朱笑道:“你帮我解围,不怕胥王生气么?”

“他生不生气与我何干?”庄飞雁瞥了祁明胥一眼,冷淡道:“他气死了,我反倒开心。”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他,所以他去戏园子的时候,你才会那么生气。”

庄飞雁扑哧笑了一声:“他喜欢看戏,我便偏不让他如意罢了。”

祁丹朱神色有些诧异,这些年来,庄飞雁一直没有诞下子嗣,所以朝朝一直是锦帝唯一的皇孙,她本以为是祁明胥或者庄飞雁有什么难言之隐,如今看来却是另有隐情。

她摆了摆手,让身后伺候的侍女退到一旁,疑惑问:“我听说胥王每次想要纳妾,你都一哭二闹三上吊,难道不是因为你在乎他,所以争风吃醋吗?”

听说因为庄飞雁久久没有诞下子嗣,所以祁明胥几次三番想要纳妾,可庄飞雁次次都要死要活,闹得不可开交,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纳妾,祁明胥担心无法向庄家交代,只得作罢,这些年来,他偷偷在外面养了不少人,却从来都不敢领回家。

庄飞雁闻言轻轻笑了笑,目光冰冷地落在祁明胥的身上,“他想纳妾,我便偏不让他纳,如今他不但不能纳妾,大家暗地里还怀疑他身体有隐疾,这不挺好的么?”

祁丹朱看着庄飞雁单纯可爱的面庞,心中暗惊,从庄飞雁的语气来看,庄飞雁恐怕不止是不喜欢祁明胥,甚至是对祁明胥厌恶至极。

她忍不住问:“你为何如此讨厌胥王?”

庄飞雁垂了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伤感地开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六哥吗?”

祁丹朱回忆起那一年的宫宴,轻轻点头道:“你说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六哥就会买兔子糕给你吃,我当时还很羡慕你们之间的兄妹之情。”

庄飞雁苦笑了一下,“我所说的六哥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家六兄长庄伯贤,而是我家的马奴龚六,他名字有六,所以我自小唤他六哥。”

祁丹朱神色微动,迟疑看她,“你与他......”

庄飞雁与龚六是什么关系,庄飞雁眼中流露出的情意,其实已经不言而喻,祁丹朱心中不由诧异万分。

庄飞雁回忆起往事,含泪道:“我与六哥本是青梅竹马,他是我府中的马奴,我的小马驹就是由他帮我养的,我胆子小,学马的时候一直是他陪着我,我每次哭,他就给我买兔子糕哄我。”

她笑了笑,神色黯然道:“但我们身份悬殊,谁也未敢越雷池半步,本想一辈子就这样了,可谁曾想,陛下突然下旨将我许配给了祁明胥。”

庄飞雁声音顿了一下,语气渐渐冷了下来,“祁明胥生性残暴,又极度自私自利,平日最喜欢流连戏园和青楼,我自然是不想嫁与他,我怕的躲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可圣命难为,父亲和兄长们也无可奈何。”

庄飞雁倏然笑了一下,声音有些甜蜜道:“我快哭晕的时候,六哥终于鼓足勇气来找我了,他向我表明心意,他说他要带我离开京城,远走高飞,我答应了他,因为我知道,跟着六哥放一辈子马也比嫁给祁明胥幸福。”

她的脸上带着憧憬,仿佛现在没有身处皇家宴会,而是在他们约好共度余生的那一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将来的期盼,祁丹朱没有出声打扰她,默默地听着,已经预料到这个故事恐怕是有一个悲伤的结局,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

庄飞雁眼中的憧憬和期待渐渐散去,她眼中的所有热情都逐渐变冷,“我与六哥约好在成婚前夜离开,那个时候大家最放松警惕,逃跑最为合适,我们说好,六哥先去城外等我,我自己想办法混出府去跟他汇合,稍晚一些到。”

庄飞雁眼中闪过水光,泪水却没有坠下来,“六哥那日格外开心,所以早早去了城外,我也想早些离开,可是那天府中人来人往,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等我想办法出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天都快亮了。”

她哽咽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一样,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赶去城外,却看到了满地的血,六哥......六哥已经被他们虐打至死,手筋脚筋尽断,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他们是将他活活折磨死的。”

“他们是谁?”祁丹朱眉心忍不住蹙紧,声音沉重道:“难道是祁明胥提前得知了消息,所以去城外围堵你们?”

庄飞雁自嘲道:“虽然确实是祁明胥杀了六哥,但当时我只是祁明胥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知道我与六哥相约私奔的事。”

“那你怎么确定是祁明胥所为?”祁丹朱忍不住疑惑。

“我赶去城外的时候正看到祁明胥离开,我当时担心私奔的事被发现,所以躲在树后,等他们走了才出来,却没想到转头就看到了六哥的尸体。”庄飞雁眼中泪水滚动,身体微微颤抖着,“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六哥因何而死,只知道他是被祁明胥所杀。”

“我从小到大最爱哭了,可那一日我没有哭,我亲自将六哥埋了,然后回到家中,给自己涂上红红的唇脂,披上火红的嫁衣,然后坐上了嫁给祁明胥的花轿,我想弄清楚六哥到底因何而死。”

祁丹朱握住庄飞雁冰凉的手,想给她一点温暖,等她稍微镇定下来,才低声问:“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真相了么?”

“嗯。”庄飞雁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宴席上响起乐器声,舞女们开始舞动曼妙的舞姿,她透过人群冷冷地看向祁明胥,低声道:“有一次祁明胥喝醉了,我故意引导他说出那天的事,他酒后糊涂,什么都说了,原来六哥那天只是无意中撞见了他杀人,就成了他手里的刀下魂。”

祁丹朱怔住,心疼地看着庄飞雁,她与庄飞雁虽然素来没有什么往来,却也知庄飞雁曾是京城最单纯无忧的姑娘。

“祁明胥性情阴晴不定,暴戾无常,那段时间他处处被祁明毓压制,陛下也不喜欢他,他郁郁不得志,所以他便经常将牢里的死囚带出来,在山上玩射杀游戏,以发泄心中的不甘和暴戾之气。”庄飞雁含泪抬目,看着祁丹朱问:“你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吗?”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

庄飞雁寒声道:“游戏规则是,死囚被绑在树上,祁明胥将眼睛蒙住向其射箭,若是一箭将人射死,那么便算了,若是死囚未死,却不是逃过一劫,而是要受到更重的折磨,祁明胥会将摘掉眼罩,用箭射中他们的四肢,将其整个身体钉在树上,然祁明胥或用拳脚将其打死,或用利刃一刀刀的割,活活将人折磨至死,至于究竟是个什么死法,就看祁明胥那天的心情了。”

祁丹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虽然知道祁明胥这个人暴戾成性,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庄飞雁眼中含泪道:“那日,六哥早早去了城外,正撞见他在虐杀死囚,他发现了六哥,便将六哥一起抓了,用相同的方法将六哥折磨至死,他醉酒后细细地跟我说了他折磨六哥的过程,他先将六哥打断了肋骨,又断了六哥的手筋脚筋,还将六哥的舌头割了,然后一刀又一刀将六哥杀死,他不知我跟六哥的关系,甚至不知道六哥是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炫耀,洋洋得意,当时我真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庄飞雁用力闭了闭眼睛,“我至今还记得,六哥死的那日,我看到他离开的时候,他是笑容满面的,他杀了人,却根本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他就像多碾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毫不在意,他那日醉酒,我问了他许久,他才想起来曾经杀过这样一个人,因为他早就已经将他手里那一个微不足道的亡魂遗忘了。”

周围歌舞升平,祁丹朱却觉得四周都在冒着寒意。

她沉默许久,问:“你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我?”

她与庄飞雁并不相熟,庄飞雁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将这些事告诉她。

庄飞雁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她,声音风平浪静道:“我知道祁明胥已经跟祁明毓暗中联手,要对付太子殿下,他们如果行动,我会向你通风报信,到时候你记得帮我开门。”

祁丹朱听到她的话,不自觉抬头看向君行之,君行之正目光担忧地看着她,祁丹朱抬手摸了一下面颊,她想她的脸色可能有些苍白。

锦帝看到君行之和祁丹朱相接的目光,神色一暗,眼睛轻轻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祁丹朱对君行之笑了一下,转头问庄飞雁:“你想让我和太子做什么?”

庄飞雁勾唇一笑,“祁明胥想要什么,我就偏偏让他没有什么,他想要登上高位,我便要他身败名裂,我只要你和太子令他做过的事大白于天下,被万人唾,等他伏法的那一日将他交给我,至于报仇,我会自己来报。”

祁丹朱看了她一会儿,心中不忍,忍不住道:“飞雁,龚六最大的心愿,也许只是让你继续做那个爱哭的小姑娘,他一定希望你想哭的时候便哭,想笑的时候便笑,不要被报仇所累,自由自在的活着。”

龚六当初带庄飞雁离开,就是为了让庄飞雁能够自由而活,他一定不希望庄飞雁活在仇恨里。

庄飞雁听到她的话,泪珠顺着面庞滚落。

庄飞雁看着祁丹朱苦笑道:“丹朱,你也报过仇,也曾为了报仇忍辱负重,你该懂我的。”

祁丹朱自然知道其中滋味之艰辛,她沉默许久,默叹道:“好,我答应你,我会跟太子说的。”

庄飞雁今天找机会跟她说这件事,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庄飞雁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不会更改决定的。

庄飞雁抚掉面上的泪,笑了笑道:“等我去了地下便跟六哥说,‘六哥,很抱歉我没有好好活着,因为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自从你死后,就算我将眼泪流干,也不会有人再为我买兔子糕了’,他心那么软,我想他会原谅我的。”

祁丹朱听着她的话,心中忍不住难受,她轻轻拍了拍庄飞雁的手背,知道她说再多安慰的话也于事无补,只能无声地给予庄飞雁安慰。

周围歌舞声停下,锦帝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场佳人众多,今日既是太子生辰,不如哪位佳人出来给太子献舞一曲。”

听到他的话,不少女子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她们含羞带怯地看着君行之,忍不住心情激动,但君行之冷着面容坐在那里,不由任何表示,她们摸不透君行之的意思,坐在原地有些不敢动。

锦帝淡淡瞥了祁丹朱一眼,声音开怀道:“大家不要不好意思,今日为太子表演者,朕重重有赏。”

大家这才不再忍耐心里的激动,纷纷站了起来,尤其是舞技高超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想要一显身手,今天锦帝和众朝臣都在,这可是显露才德之名的好机会,就算不是为了君行之,她们也想出来展示一番。

魏沁雪本来也想起来为君行之跳一支舞,但不知为何,她看着坐在台下的祁丹朱,终究没有动弹。

锦帝看着起身的贵女们,满意地笑了笑,扬声道:“太子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大家好好表现,谁表现的好,朕就替太子做主,选谁做太子妃。”

听到锦帝的话,不由全场哗然。

锦帝之前几次提起立太子妃的事,都被太子推拒了,今日是太子生辰,没想到锦帝竟然真的要给太子选太子妃了。

魏沁雪一下子抬起头来,懊恼地抓紧裙摆,心中摇摆不定,既想出去献舞,又觉得现在再站出去有损颜面,实在是太过难看。

祁丹朱听到锦帝的话,微微怔了一下,听着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和贵女们激动的声音,茫然转头看向君行之。

周围的众人也不自觉向她看了过来,议论纷纷,祁丹朱以前是君行之的娘子,她今日还在场,锦帝就要当众给太子选妃,此举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众人的议论声中,君行之不动如风地看了一眼锦帝,淡声开口:“父皇,您是否忘了,儿臣早就已经有了太子妃,当初是您赐婚,还是您亲自给我们主持婚礼的。”

大家瞬间安静下来,全都闭上了嘴,他们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纷纷向祁丹朱望了过来。

祁丹朱曾经是京城里最风云的人物,没想到如今回来,又再次掀起了波澜。

锦帝眉眼间隐隐闪过怒火,君行之口中的太子妃自然是祁丹朱,但他面上不显,只语气平静道:“太子,是你忘了才对,丹朱当初离开的时候,早已当着群臣的面给了你一封和离书,你们已经和离了,早就不是夫妻,丹朱自然也不是太子妃。”

祁丹朱心口一颤,想起那封和离书和自己当初说的话,不由低下头去,口中苦味蔓延 。

君行之看向祁丹朱,在众人的错愕声中,沉声开口道:“可我还未签下那份和离书,我们自然还是夫妻。”

祁丹朱一下子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向君行之,周围窃窃私语声渐渐变大,她却只看得到君行之一人。

大家不由心中惊愕,这两年来,太子一直不肯娶亲,大家一直以为他是被祁丹朱伤情至深,所以才不愿再娶,却没料到太子妃之位竟然一直未悬空,太子根本没有签下那封和离书!

锦帝眼中泛起怒火,怒不可遏道:“太子,你休要糊涂!丹朱当年既然弃你而去,便是断情绝爱,对你没有丝毫留恋,你难道还要与之纠缠不清,拿着一封不肯签的和离书自降身份么!你将你自己的颜面置于何地,将大祁的颜面置于何地!”

君行之不为所动,淡淡道:“父皇,这是我与丹朱之间的事,与大祁无关,也与您无关。”

“你是太子!此事事关太子妃之位,怎会与朕无关!”锦帝火冒三丈,忍无可忍地训斥道:“你是大祁的太子,何至轻贱至此!天下女子何其多,你为何非要留恋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

在场大臣和女眷都在,锦帝这样说,简直是将君行之的颜面放在脚下踩,大家不由纷纷低下头,赶紧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不敢去看太子和陛下的脸色。

祁丹朱心中剧痛难当,她无法忍受这份屈辱是她带给君行之的,她倏然站起来,跑至中央跪下。

她起头,掷地有声道:“ 陛下,太子是我夫君,是我心系之人,我心中当然有他。”

她笔直地跪在地上,想要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她心中有君行之,君行之绝不低贱,她对君行之的爱一点也不少。

魏沁雪攥紧手心,又恼又恨地瞪着祁丹朱,她恨祁丹朱抢走了君行之,但一直以来她更恨的,是祁丹朱得到了君行之却不珍惜,她令君行之伤透了心,也丢尽了颜面。

锦帝目光沉沉看着祁丹朱,他们心里都清楚,君行之是祁丹朱的杀父仇人,他不相信祁丹朱是真的爱君行之,他只怀疑祁丹朱这次回来是另有图谋。

他冷声道:“丹朱,你说你心中有太子,可你当年留下一份和离书就抛夫弃子,远走他乡,你置才一岁的朝朝于不顾,弃刚回到太子之位的太子于不顾,你说你心中有太子,那你倒是说说,你当年为何狠下心肠如此做?”

锦帝断定祁丹朱无法说出实情,所以才故意有此一问。

祁丹朱愣了一下,看着厚颜无耻的锦帝说不出话。

众臣忍不住替太子打抱不平起来,祁丹朱任性妄为,当初是她自己留下一封和离书就跑了,如今凭什么回来坐太子妃之位?

君行之目光沉痛看着跪着地上的祁丹朱,他站起来,走过去将祁丹朱从地上牵了起来。

他转身,对锦帝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父皇,丹朱当年为何离开,您心里清楚,又何必有此一问呢?丹朱如果真的当众说出原因,您敢听么?”

锦帝身体抖了一下,面色猛地沉了下去,却不敢再就此事说下去。

他怒瞪着君行之,君行之竟然为了祁丹朱跟他公然反抗,祁丹朱果然是红颜祸水,绝不能留!

君行之看着锦帝恼怒的神色,讥讽地轻笑了一下,“父皇,丹朱曾经是您最‘宠爱’的公主,您当初给我们二人赐婚的时候,曾说过我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既然如此,我们能在一起,您难道不应该替我们感到开心么?”

锦帝看了一眼台下的臣子们,心虚地晃了晃目光,“开心,朕当然开心,但丹朱当年确实......”

“您开心就行了,儿臣以后定然好好待丹朱,让她过得比以前开心,比以前幸福。”君行之对他拱了下手,牵着祁丹朱走回去,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锦帝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强忍怒火,差点气得摔了手里的酒杯。

祁丹朱有些担忧地看着君行之,她不想让大家误会,遗憾道:“你让我把话说完就好了,我想让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君行之笑了一下,贴着她的耳畔道:“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私下跟我说,像刚才那种心系于我的话,就私下多说些给我听,但我可舍不得让旁人听了去。”

祁丹朱心情放松下来,忍不住弯唇而笑,旁人落在她身上的各色目光瞬间变得不重要了。

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大家知道她有多爱君行之。

大臣们战战兢兢地回去坐好,宴席继续,歌舞声渐起,刚才站起来的贵女们一个个轮流上场表演。

她们表演的时候,个个心不在焉,不再是刚才跃跃欲试的模样,毕竟太子身侧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她们表演的再好也是枉然,不由都有些颓然。

锦帝面色阴沉,根本没有观赏的心情,只觉得面前的歌舞异常惹人心烦。

魏沁雪看着并肩而坐的君行之和祁丹朱,面如死灰,偷偷咬紧了贝齿,她依旧心有不甘,她不明白祁丹朱一次次伤害君行之,君行之为什么还要对祁丹朱这么好。

台上的歌舞无人欣赏,祁丹朱倒是忍不住看了几眼,她凑到君行之耳边问:“好看么?”

君行之勾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好看,但不及我娘子当初在月下跳的那支舞的万分之一。”

祁丹朱好久没听他唤过‘娘子’了,忍不住莞尔,牵着他的手,柔声道:“今日是你生辰,我再为你跳一支舞如何?”

君行之露出笑意,抬起手来,轻抚了一下她的面颊。

祁明毓坐在下首的位置上,看到他们眉目传情的模样,心中怒意澎湃,双拳紧紧握紧,目中满是阴暗之色。

祁明胥坐在他旁边,看了一眼他攥紧的双拳,不由嗤笑了一声:“你小子以前对丹朱的态度就有些奇怪,我现在才明白是为什么,她那个时候可是我们的皇妹,你这位温润如玉的毓王,可真是比我还禽兽。”

他抬头看向祁丹朱,摸了摸下巴道:“美则美矣,可惜全身带刺,如果不想见血,还是少碰为妙,为兄劝你一句,别为了个女人瞎折腾,那都是蠢货才做的事。”

他转头看了祁明毓一眼,祁明毓黑着一张脸,一言未发,也不知道听没听得进去,他也懒得自讨没趣,自己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反正他与祁明毓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等把君行之除掉,他们就还是敌人,祁明毓如果非要犯蠢,他也绝不拦着。

一曲终了,台上的舞者渐渐停了,宴席重新安静下来。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和君行之,面色阴沉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您虽然说您与丹朱没有和离,但父皇刚才毕竟开了金口,父皇说今天谁表现的好,就选谁做太子妃,俗话说金口玉言,父皇的话就是旨意,绝不能做空。”

祁丹朱抬眸看他,“你想如何?”

祁明毓瞳孔微缩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她,开口道:“丹朱,不如你也下场跳一支舞,你若是赢了,大家自然就心服口服地认了你这位太子妃。”

君行之抬目,冷冷看着他,“我的太子妃,何须他人认可?”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谁也不肯相让,仿佛要在空中迸溅出火星子。

祁明毓阳奉阴违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您虽为太子,却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天下人知道您没签和离书的人少,知道您与丹朱和离的人可就多了,丹朱想名正言顺重回太子妃之位,总要做些什么 。”

锦帝对祁明毓的话显然很满意,开口道:“毓王言之有理,丹朱,你就按毓王说的做吧,你想做太子妃,自然要向大家证明你有做太子妃的本事。”

大家不由在心中暗笑,谁都知道祁丹朱从小到大一无所长,别说是跳舞,她连音律都不通,锦帝和祁明毓这样做就是故意为难祁丹朱。

贵女们不由幸灾乐祸起来,翘首以盼地等着看祁丹朱笑话。

君行之面色冰冷,想要开口拒绝,祁丹朱却伸手按了一下他的手背,组织他开口。

祁丹朱微微一笑,站了起来,看着众人落落大方道:“既然如此,丹朱便献舞一支替我夫君庆生,但丹朱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只为再给我夫君跳一支舞。”

众人诧异万分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不自量力地想要上场,全京城谁不知道九公主空有一张漂亮脸蛋,自小诗词不通,歌舞不会,就是个漂亮的花瓶!

贵女们忍不住在心里嗤笑,纷纷等着看笑话,舞蹈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是要从小下苦功夫才能跳出漂亮的舞姿,就算祁丹朱这两年去拜了什么能人异士,日日练习,也休想比得上她们一分一毫。

林叶璧站起来,对祁丹朱道:“丹朱,我给你抚琴奏乐。”

祁丹朱轻轻点头,感激一笑。

贵女们对视一眼,纷纷掩唇笑了笑,她们不但没有阻止,还有些期待起来,林叶璧琴艺了得,她如此对牛弹琴,只会显得祁丹朱越发粗鄙,她们只等着祁丹朱出糗,好看笑话。

不过很快她们就笑不出来了。

祁丹朱脚步轻快地走到台上,对林叶璧点了点头,林叶璧手指轻弹,琴声悠悠扬扬地响起,祁丹朱今日一身碧绿水雾裙,配上林叶璧清澈的琴声,正是相得益彰,让人如临仙境,瞬间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飘渺起来。

她们配合默契,祁丹朱随着琴声缓缓舞动,悠扬的琴声响彻宴席。

祁丹朱摆出第一个动作后,所有贵女们心里就咯噔一声,再也笑不出来,就连魏沁雪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祁丹朱看。

祁丹朱舞姿曼妙,身体灵动,绝非不懂舞的人能跳得出来的,而且一看就是有多年功底。

她们这群贵女以前聚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展示各自的才艺,每次她们展示才艺,祁丹朱都坐在一旁看,就算被人嘲讽一无所长,她也从来没有跳过舞,谁也不知道她竟然有如此高超的舞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们不敢想,祁丹朱有多少东西是从来没有展示过的,就像两年前一样,她们突然发现她们对祁丹朱一无所知,她们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刚才等着看祁丹朱笑话的人,一瞬间都变成了那个笑话。

林叶璧琴声渐渐变得悠扬,祁丹朱的舞姿也越来越快,她素手挽动,广袖轻甩,旋转间裙袂飞扬,她的墨发随风扬起,红唇轻弯,皓颜素裙,让人如置梦中,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里闪烁着动人的光,眉若轻烟,目似含情,她的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君行之的身上,如她刚才所言,她这支舞是只为君行之一人所跳。

而君行之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畔含笑,舍不得眨眼。

祁明毓坐在台下,拳头使劲攥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的眼睛用力盯着祁丹朱看,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愤怒。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了解祁丹朱的人,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连她会跳舞都不知道,最让他恨的是,君行之看到祁丹朱跳舞,眼中没有任何惊讶之色,他显然早就知道祁丹朱会跳舞的事,甚至曾经看到过祁丹朱跳舞,祁丹朱不是第一次为他跳舞了,这一认知让祁明毓妒忌得红了眼。

四周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众人看着祁丹朱的舞,心中讶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渐渐看直了眼睛。

谁也未料到一无是处的九公主,竟然有如此倾城之姿,放眼整个京城,也难有人的舞姿可与之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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