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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丹朱和君行之在蓬莱宫里陪陈皇后用过午饭, 锦帝派人来说想见见朝朝,让君行之带朝朝过去。
锦帝自然知道祁丹朱近来频频入宫的事, 只是他自己在病中, 没有那么多精力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虽然不喜欢祁丹朱, 但对朝朝这个唯一的孙子却极为疼爱, 每隔几天便要将朝朝接过去见见。
朝朝不是记仇的性子,见皇爷爷没有再提要打死小黑狗的事, 自己便也忘了, 没有生皇爷爷的气。
他对锦帝和祁丹朱的事懵懂不知, 听到锦帝的旨意后, 牵着祁丹朱的手道:“娘亲也去。”
祁丹朱蹲下摸了摸他的头, 微笑道:“朝朝去吧, 娘亲不去,娘亲在这里陪着皇奶奶,你去看皇爷爷的时候, 也不要跟皇爷爷提起娘亲, 知道吗?”
锦帝现在在病中, 本来心情就不好, 如果听到朝朝提起她, 她担心锦帝会迁怒于朝朝, 她与锦帝现在最好的关系就是当彼此不存在, 不然谁也无法过得快活。
朝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呀?”
君行之将他抱了起来,道:“乖乖听娘亲话。”
朝朝点了点头, 再没有多问。
君行之对祁丹朱笑了一下, 祁丹朱走过去,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低声道:“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嗯。”君行之点点头,抱着朝朝走了出去。
陈皇后看着他们走远,目光微沉,拧眉看了一眼乾安宫的方向,想起锦帝,便觉得心中烦躁。
乾安宫里一片寂静,昏沉暗淡,宫殿里充满了药味和腐朽的味道,朝朝牵着君行之的手踏进殿内,闻到药味忍不住禁了禁鼻子,抓紧了君行之的手,莫名觉得这里阴冷又沉寂。
君行之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牵着他的手走进殿内,锦帝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明黄的背,身体微微起伏着,短短时日,他又老了不少,身材干瘦,神色疲惫,眼底是深黑的眼圈。
君行之带着朝朝行了一礼,锦帝听到他们的声音,缓慢地睁开眼睛,抬起昏黄的眼睛看了看君行之,又看了看朝朝,然后对朝朝招了招手,露出慈爱的笑容声音沙哑道:“朝朝过来,给皇爷爷看看。”
朝朝立刻跑了过去,自己爬到龙床上,坐在锦帝旁边看了看他道:“皇爷爷,您怎么了?是生病了么?”
锦帝笑了笑,用了半天力才从床上半坐起来,摸了下他的头道:“朝朝乖,皇爷爷没事。”
朝朝眨着眼睛道:“皇爷爷要乖乖吃药,快快好起来。”
锦帝含笑点头,“等皇爷爷病好了,皇爷爷就带朝朝去骑马,皇爷爷让人给朝朝找了一匹上好的小马驹,等朝朝大了就可以骑了。”
朝朝立即欢呼了一声,眼神期待。
锦帝摸了摸他的头顶,神色有些伤感,“如果皇爷爷能看到朝朝长大就好了......”
朝朝懵懂地拍了拍他的手,看样子是想要安慰他,他不由轻轻笑了笑,看着朝朝的目光更加柔和。
君行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锦帝含饴弄孙的慈爱模样也无法让他有丝毫动容,因为他知道锦帝的心肠有多冷硬,锦帝无论有多疼爱朝朝,心里最重要的东西始终是那个冷冰冰的皇位,但他从来不会阻拦朝朝亲近锦帝,朝朝不懂那么多,也不需要知道大人那些事,他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可以了。
锦帝心情不错地陪着朝朝说了一会儿话,靠在枕头上,闲聊道:“朝朝今天吃了什么呀?”
朝朝想也没想,就眉眼弯弯道:“皇奶奶和娘亲给朝朝做了观音饼,可好吃了......”
他说完想起娘亲的叮嘱,一下子用小手捂住了嘴巴,心虚地看着锦帝,眼睛转了转,不安地看向君行之。
殿内安静下来,重新归于岑寂,锦帝面色沉了沉,他看着不安的朝朝,勉强笑了一下道:“你皇奶奶年轻的时候就会做观音饼,不过朕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了。”
他忍不住有些怅然,他与陈皇后刚成婚的时候,陈皇后经常做观音饼给他吃,可那个时候他太忙,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品味观音饼,后来,他与陈皇后关系破裂,陈皇后虽然经常给后宫众人分发观音饼,却从来都没有给他送过观音饼。
他沉默片刻,看着朝朝道:“朝朝,皇爷爷让人在外面给你准备了不少好玩的东西,你先出去玩会儿,皇爷爷有话跟你爹说。”
朝朝听说有好玩的东西,立即眼前一亮,乐颠颠地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锦帝看着他走远,虚弱地躺回了床上,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跟朝朝说话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忍不住有些气喘,油尽灯枯不过如此。
他喘匀呼吸,对君行之招了招手,“太子过来。”
君行之走了过去,在他床边站定。
锦帝抬头看着面前态度疏离冷淡的儿子,微微沉默,半晌才嘶声开口:“你送丹朱离开,另选一位皇后,朕就即刻传位给你,让你做大祁的皇帝。”
君行之眼中漫过讥讽,想也没想就道:“父皇,我不是您,对我来说,权力和丹朱相比,丹朱更重要。”
锦帝面色沉了沉,语带威胁道:“朕可以答应你不杀她,但绝不会让她做大祁的皇后。”
他不能容忍君鹤晏的女儿成为皇后,他每每想起就如鲠在喉。
君行之垂眸浅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父皇,我刚次说的可能还不够清楚,那么我现在再次郑重的跟您说一次,丹朱在我心里不止比权力重要,她还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您要伤她,必先伤我,您要杀她,必先杀我。”
锦帝瞪起眼睛,额头冒出一道青筋,愤怒地看着他,“你你......糊涂!”
如果没有祁丹朱,君行之无疑是一个让他满意的儿子,可祁丹朱永远横亘于他们之间。
君行之冷漠地与他对视,不为所动道:“父皇,丹朱不一定要做皇后,但她永远是我的娘子。”
锦帝眯了眯眼睛,眉宇间是一道深深的纹路,“你什么意思?”
君行之坦然看着他,风轻云淡道:“我不是皇帝,丹朱自然不是皇后,但我若为帝,她必然为后。”
锦帝听明白他的意思,面色涨红,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他,怒不可遏道:“你是太子,竟然就这么点出息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为了她竟然宁愿放弃皇位!”
“儿臣确实没有大志,如果生在乱世,儿臣自然义不容辞,但现在既非乱世,奸恶也已经铲除,儿臣是不是皇帝也不会影响民生,所以儿臣只想护一家平安。”君行之顿了顿道:“胥王和毓王心术不正,不可为帝,他们若继承皇位只会生灵涂炭,但明长心性淳朴,他的双腿马上就能恢复如常,若父皇有意,可让其担当大任,有儿臣辅佐他左右,想必可维持大祁百年太平无虞。”
君行之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你想得倒是长远!堂堂一位太子,连辅佐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你......”锦帝怒不可遏,他捂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就不能让祁明长接任帝位,祁明长虽然心性不错,但他没有为帝之才,就算有君行之辅佐,他也不会有太大作为,能保大祁百姓平安就不错了。
“全凭父皇做主。”君行之抬手作辑,眉目清朗,眼中却没有丝毫动摇,显然注意已定。
锦帝脑袋‘嗡’的一声,脱力地靠回床上,怒道:“君丹朱就是一个孤女!她凭什么坐上皇后之位!”
“凭我爱丹朱,也凭她是忠臣良将之后,她坐上皇后之位,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理由反对。”君行之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锦帝,“父皇,您忘了么,丹朱不是孤女,她有弟弟,她在沂临县还有个家。”
祁明长给了祁丹朱底气,他早猜到祁丹朱做皇后会受到质疑,所以提前给祁丹朱铺就了一条通往皇后之位的路,以后他就是祁丹朱的靠山。
锦帝捂着胸口,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已经无力更改什么,除非他能在死前一剑杀了祁丹朱,不然君行之必定要让祁丹朱做皇后,可他已经杀不了祁丹朱,君行之在用自己的命保她。
他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平息下来,无力道:“朕知道你心里恨我,不曾将朕当做你的父亲,也不屑朕的皇位。”
君行之淡漠地看着他,没有否认。
锦帝睁开眼睛,眼中泛起猩红的血丝,“可朕给你留下了这天下!如果没有朕的心狠手辣,就不会有今天的大祁,皇帝要爱民如子,但开国皇帝只能狠辣果决!”
君行之左手负在身后,淡淡道:“父皇,您说人死之后,能否见到故人?”
锦帝全身急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目光里忍不住流露出惊恐。
君行之轻笑了一下,转头看他,“父皇,您现在只需要面对我这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就要为当年的事找尽借口,不愿承认自己做过的一切,您如果看到那三万冤魂,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锦帝苍白的嘴唇抖了抖,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身上盖得棉被。
他沉默许久,看着君行之低低地笑了一声,“渊儿,其实你的性子像极了你的祖父,你祖父曾经是被世人敬仰的仁贤君,人人称颂他,他刚直不阿,是个正人君子,甚至直到最后都在为民请命,是乱世里的一道清风,可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他自己身首异处,宗族受尽连累!”
锦帝抬头看向君行之,说着他这辈子都不曾对他人说过的话,“渊儿,你没有亲眼看过满门被屠,血流成河,长姐为你受尽屈辱的的痛苦和无奈,朕曾经对自己发过誓,朕宁愿做小人,负尽天下人,也绝不再任人鱼肉,朕错了么!”
他的声音微微震颤,他当年忍辱负重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当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却觉得孤独寂寞,他不希望他的儿子都无法谅解他。
君行之闻言眸色动了动,终于低头看向自己年迈的父亲,锦帝也曾是个英雄,他的一生起起伏伏,几次大起大落,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绝非偶然,他有足够的心机和谋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他终究不是英雄。
锦帝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地怒吼:“如果没有朕,天下百姓不会有今日的太平,朕兢兢业业这么多年,难道都是错的么!君鹤晏是英雄,难道朕就是孬种么!”
君行之沉默须臾,声音低沉地开口:“父皇,您夺天下没错,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也没错,可您不该向自己的恩人们下手,他们是您的兄弟、手下、朋友,他们亲自将你推到了皇位的宝座上,您杀别人可说是这个世道先负了您,但您杀他们,您就是小人,他们屡次救您于水火,就算世人皆负您,他们也绝没有负过您。”
锦帝眼中布满血丝,粗喘着气,直直看着他,锦帝瞪了他半晌,问:“你呢,你可怨我?”
“......我?”君行之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锦帝双目赤红地看着他,神色有些伤感,他沉声道:“渊儿,你出生的时候正值战乱,朕当时身处战火之中,每天看尽尸骸遍野,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你的出生让朕切实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所以朕给你取名祁明渊,是希望你能如初生之阳,为这片大地带来生机光明,就连深渊沟渠都能照亮。”
君行之静静地听着,听着他这位父亲对他曾经仅存的一点爱,心中却泛不起丝毫涟漪。
锦帝眼中闪过痛色,声音苍老而颤抖,“渊儿,朕也曾对你寄予厚望,只是……只是天下的安稳和你之间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朕别无他选,只能牺牲你替这百姓求一个太平。”
君行之听着他那稀微的父爱,听着他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觉得可笑。
他看向锦帝,涩声开口:“父皇,如果当年是敌军用我的性命威胁您,您就算亲手将剑捅进我的胸口,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您为了铲除良臣不惜牺牲掉我的性命,这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是为了天下太平,这只是为了您的一己私心,您是为了您的一己之私牺牲了我。”
锦帝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讷讷地看着他。
君行之轻轻嗤笑,敛眉道:“其实......哪怕您当初知道我还活着的时候,能表现出一点点开心和庆幸,我今天听到您的话,也不至于无动于衷。”
锦帝喉咙滚动,眉心拧紧,他当初得知君行之还活着的时候,一心想着怎么将当年的事隐瞒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开心和庆幸。
如今......后悔也晚了。
君行之淡漠道:“父皇,您好好休养,如果没有别的事,儿臣就告退了。”
君行之毫不犹豫地转身,他们父子今生无缘,本就没有多少父子之情,这促膝长谈也不必说太多,否则就显得实在是太过可怜。
锦帝看他要走,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声音急切地大声道:“渊儿,你是朕的继承人,不管你是否恨朕,你都要治理好大祁!你要让大祁的江山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他知道他的几个儿子里只有君行之最适合做下一任皇帝,刚才他只是在吓唬君行之,想要威胁君行之将祁丹朱送走,其实他根本就不可能换掉继承人,他的狠辣果决如果适合做乱世之君,那么君行之的冷静仁德就正适合做大祁的盛世之君,他相信君行之能给天下带来太平,能为大祁带来盛世繁华。
他抓着君行之的手腕,颓然道:“你要让丹朱做皇后,朕阻止不了你......朕可以答应你,不会伤害她,但你必须把江山治理好!这是朕最后的心愿。”
这是他妥协的条件,他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他无法与日月同辉,但他希望他留下的江山可以千秋万代,绵延不绝。
君行之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声音清冷道:“父皇,我自然会好好治理这天下,不过不是为了让大祁千秋万代,而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他垂眸看着锦帝,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朝臣里再出现仁贤君那样被冤枉的臣子,也不会让百姓里再出现君家那样被无辜迫害的氏族,我会让这个天下有公道、有正义,百姓沉冤有处昭雪,官员为民请命不会遭到迫害,我想这才是仁贤君想要的天下,也是您当初揭竿而起的初衷。”
锦帝愣愣看着他,嘴唇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他面色苍白地松开了君行之的手腕,这的确是他当初揭竿而起的初衷,只是他遗忘地太久太久,久到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权力和皇位。
他忽然明白,他不必多说什么,也不必再叮嘱什么,君行之会做得很好,做得比他好。
君行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锦帝无力地躺在病榻上,看着君行之一步步离开,门外的阳光直直地映射进来,正好照在君行之的身上,他身如松柏,迎着阳光而去。
锦帝看着君行之的背影,恍惚中回忆起那年术士说的话,“祁氏与君氏共享天下。”
正是这句话,让他决定对君鹤晏动手,就此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让他失去了这个儿子。
他身体颤了颤,忍不住呢喃道:“君氏一族如今只剩下君丹朱一人,当年那居士所说的共享天下,莫非是这个意思?”
君行之若为皇帝,祁丹朱必然为皇后,他们的孩子以后会是大祁皇帝,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君氏和祁氏的血,不正是祁氏与君氏共享天下么?
锦帝心头剧震,骤然瞪大了眼睛,身体僵住。
君行之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望了过去。
他薄唇微微阖动,声音冷而沉,“父皇,当年之事不过是沈关山看出你心中的猜忌,所以故意安排那术士对你说了那番话,可笑的是你至今还对一个术士之言深信不疑,却至死不肯相信为你出生入死的义兄。”
锦帝倏然一愣,满目悲怆,僵在了那里。
君行之神色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可悲又可恨,毫无流连地转身离去。
祁丹朱还在蓬莱宫等他呢,他要去接她回家。
锦帝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方向,大门重新阖上,屋里再次变得昏暗下来,他想起君行之刚才的话,怔然看着空荡冰冷的大殿,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
锦帝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白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可是晚上他却整夜都无法安眠,那些他愧对的魑魅魍魉好像都来向他索命了,他一次次梦到自己被斩杀在战场上,可是这一次却再也无人来救他。
他每次都在梦里惊醒,全身冷汗,被子湿了一床又一床,后来他甚至不敢再睡觉了,因为闭上眼睛,他眼前就会浮现起那些索命的冤魂,记忆中不曾变过的容颜一次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年他刻意遗忘的回忆好像都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他每天惊疑不定,甚至请了道士进宫做了几场法事,他努力打起精神,一次次超度着那些亡魂,可是那些亡魂却怎么也不肯放过他,他被折磨得萎靡不振,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有的时候在白天他也会突然跳起来,大叫着躲藏,说有人向他索命来了。
宫人们只能随时随地看着他,免得他发狂,陈皇后对他的病情无动于衷,偶尔去看望他,也是远远地看着。
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目睹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只觉得快意,她要深深记住眼前的一切,记住这个男人最狼狈的模样,然后将这个男人曾经令她深爱过的模样从她心里撕去,即使心里血肉横飞,她也只想畅快大笑。
有一次锦帝看到她冷眼站在旁边,突然发狂一般冲了过去,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攥紧,嘴里大喊着,“你是来索命的,你也是来索命的!”
陈皇后勾唇冷笑,眼神阴毒地看着锦帝,好像真的是来索命的恶鬼一般,即使窒息也紧紧盯着锦帝,锦帝吓得心里一抖,不自觉放开了她,宫人们赶紧冲过去,将陈皇后救了下来。
锦帝惊恐地看着陈皇后,不断地后退,他用力地摇着头,声嘶力竭地大吼:“你是谁!望瑶知书达理,温柔如水,根本就不是你这样的!你是谁!一定是恶鬼附了你的身!你不是望瑶!快来人!去请道士,请道士来做法!你把朕的望瑶还回来!”
陈皇后发簪凌乱,双目赤红地看着他,忽然冲到他面前,看着他凸起的眼睛,阴测测道:“陛下忘了么?陈望瑶已经被你杀了,你亲自将匕首插进了她的胸口,鲜血淋漓,你的双手上现在还沾着她的血,她早就已经成了白骨!”
锦帝惊恐大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捂住耳朵,不敢去看陈皇后冰冷漆黑的眼睛,吓得躲进了被子里,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陈皇后看着他惊恐的模样,肆意而笑,眼里淌下两行泪来。
宫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纷纷跪在地上,屏息低着头,不敢去看状若癫狂的皇帝和皇后。
陈皇后大笑着转身离去。
“我们一定是史上最悲哀的帝后。”
锦帝的状态越来越差,朝野上下都说锦帝疯了。
皇宫乱成了一团,太子府却依旧宁静而祥和,朝朝一天比一天大,府里每天都充斥着他的笑声。
月夕节这日,祁丹朱早早去祁明长最喜欢的那家店铺买了桂花糖和兔子灯,派人给祁明长送去了沂临县。
这间店铺以前其实是她联络秦叔他们的一个据点,老板娘是一位沂临军的娘子,她同样为报仇而来,在诸事了解之后,她依旧开着这家店,生意做的越来越好,红红火火,老板娘放下了仇恨,活得更加自在。
祁丹朱回府的时候,在路上给朝朝买了一盏小老虎模样的花灯,还买了很多桂花糖分给府里的众人,太子府一片喜庆,大家开开心心的过节。
朝朝收到老虎花灯之后,开心的不得了,眼巴巴的等着太阳落下。
“娘亲,太阳什么时候下山啊?”
“娘亲,太阳今天下山好慢,是不是月亮不想出来呀?”
“娘亲,花灯亮起来漂亮么?小老虎会不会跑出来?朝朝好想看啊。”
......
祁丹朱听着朝朝的童言童语,忍不住失笑。
陈皇后让人送来了精致的宫饼,还送了许多好玩的玩意来,朝朝开心得不得了,时间可算过得稍微快了一点。
夜幕在朝朝的期待中,终于落了下来,朝朝迫不及待地让人点燃老虎花灯,兴奋地笑着,拿着手里的老虎灯开心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家怕他摔倒,一直跟在他后面追,院子里一片热闹。
祁丹朱立在长廊下,含笑看着朝朝,静静地等待着君行之回府,今年锦帝病重无法起身,所以皇宫里的宴席只能由君行之来主持,他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祁丹朱抬眸望去,太子府今天张灯结彩,屋檐下挂着各色的灯笼,府外放着漂亮的烟花,一切如梦似幻,极为漂亮。
塞外没有月夕节,她这两年在塞外连宫饼都不曾吃过,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闹了,不由有些怀念。
府里的丫鬟们正围在一起吃宫饼,热热闹闹,祁丹朱轻轻笑了笑,心里忍不住有些想念君行之。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跟君行之初识那一年的月夕节,那一天她跟君行之站在白玉桥上,看尽了盛京的热闹和繁华,她靠在石柱上,抬头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忽然迫切地希望君行之能陪在她的身边,跟她一起赏月看烟花。
身后传来脚步声,祁丹朱回眸望去,不由愣了一下,她思念的那个人正朝着她走了过来。
君行之一身白鹤玄服,踏着月色走向她,他的唇畔带着浅浅的笑,眼眸专注的落在她的身上,看起来芝兰玉树,一如当年。
祁丹朱眼眸微睁,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头涌动着说不出的情意,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君行之走至她面前,含笑将手里的花灯抬了起来,眉目温柔。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花灯,迟疑道:“花灯……给我的?”
“不给你还能给谁。”君行之唇角微扬,将手里的花灯递给她,柔声道:“当初说好的,猜赢了多少灯谜,就要送你多少盏花灯,我当初一共猜赢了二十三道谜题,却只送过你两盏花灯,还欠你二十一盏花灯,现在再还你一盏。”
祁丹朱想起往事,眼中漫起温柔的笑意,将花灯接了过去。
君行之今年送给她的花灯是一盏牡丹灯,花灯为牡丹花瓣形状,新颖别致,周围嵌着金丝,在夜色中泛着柔柔的光,让祁丹朱一见便心生喜欢,忍不住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君行之走过去,抱着她的肩膀,君行之看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朝朝问:“想不想出去逛灯市?”
祁丹朱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今年我只想跟你和朝朝在府里安安静静地过节。”
君行之轻轻弯唇,心中亦然。
他见祁丹朱一直盯上手里的花灯看,忍不住笑道:“现在还欠你二十盏花灯,至少要用二十年才能还上,君小姐,你说我是不是欠你很多?”
祁丹朱嘴角上扬,目光柔柔看着他道:“二十年后,你还完了花灯,我岂不是没有花灯收了?”
“那我便再找个理由,再想办法欠你二十盏花灯,这样欠着欠着,总能欠一辈子,最好啊,下辈子,你还来找我还花灯。”
祁丹朱忍不住笑,朝朝回头看到爹爹,开心地跑了过来,他兴奋地扬起手里的灯笼,给爹爹展示自己的老虎灯,又好奇地看了看祁丹朱手里的牡丹灯,开心不已。
君行之将他抱了起来,他嘴里吃着桂花糖,说话的时候,嘴里一股清甜的桂花味,君行之一手抱着他,一手抱着祁丹朱的肩膀,一起赏灯看月。
“朝朝真希望天天都是月夕节。”
君行之笑了笑,转眸看着祁丹朱道:“人月两圆,便天天都是月夕节。”
祁丹朱轻轻点头,眼中满是笑意。
习绿将宫饼端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石桌上还放着葡萄和桂花茶,清香四溢。
君行之抱着朝朝走过去,在桌边坐下,祁丹朱坐在他旁边,三人一起吃了宫饼,说说笑笑,有朝朝在不怕无聊。
君行之吃了一个宫饼之后,就低头剥着葡萄,他剥好一个喂给祁丹朱,再剥好一个喂给朝朝,忙得停不下来,葡萄肉晶莹剔透,在他手上更是诱人,祁丹朱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天上的月亮皎洁而明亮,将地面照的极亮,烟花不时绽放照亮夜空,四处的宫灯柔柔的亮着,自己爱的人就在身旁,良辰美景不过如此。
朝朝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吃饱喝足后,忍不住又惦记起自己的花灯,开心地跑去玩了。
祁丹朱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垂眸看着桌上摆放的牡丹灯,心里一片柔软,抬头问君行之:“你今晚怎么回来这么早,大臣们没有留你喝酒么?”
按照往常惯例,宫里的宴席要直到深夜才会散,锦帝往往要一直在宴席上待到深夜,接受朝臣们的敬酒,直到宴席散了才能离开,君行之今年既然是代替锦帝主持宫宴,那么也应如此,可现在夜幕才初落不久,君行之早早就回来了。
君行之将手里的葡萄喂给她,笑道:“他们倒是希望我留下,不过我告诉他们我要回府来陪娘子,他们便什么都不敢说,也没人敢阻拦我了。”
他低笑了一声,打趣道:“你说他们是怕我这个太子,还是在怕你这个九公主?九殿下当年骄纵之名远播,现在即使变成了太子妃,威名好像也未减半分,他们光听到你的名讳,就谁也不敢惹,倒是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祁丹朱忍不住失笑,道:“我听说你上次在生辰宴上说的话已经传遍了京城,大家都说是我不让你再娶侧妃或妾室,对你十分同情,他们说你这位状元郎虽然从驸马爷变成了太子爷,可还是躲不开我这个骄纵公主,委实是个小可怜。”
君行之笑着打趣道:“那我这个小可怜,就只能劳烦娘子你多多为我背锅了。”
祁丹朱也笑了起来,府外一簇烟花绽开,他们同时抬眸望去,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祁丹朱看着天上的烟花,低声问:“夫君,你说做太子和做书生的差别是什么?”
君行之笑了笑,凑近她耳畔道:“可以更疼娘子。”
祁丹朱眼中笑意更浓,她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忽然道:“夫君,其实我还有一件事骗了你。”
“什么?”
祁丹朱垂了垂眸,心痛道:“其实花神和韦陀的结局不是那样的,我当初还没有讲完那个故事。”
她当初离开的时候,扔下‘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这句话,只是想让君行之断了念想,如今想起来,却忍不住觉得心痛。
君行之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
祁丹朱愣了一下,抬眸看他。
君行之抱着她的肩膀,道:“你离开那段日子,我发疯一样找遍了所有典籍,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他垂眸看着祁丹朱的眼睛,低声道:“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自讲给我听。”
“......好啊。”祁丹朱心口泛疼,压下心里的酸涩,靠在他怀里轻声讲了起来,“聿明氏对花神说完‘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后就闭目坐下,不再说话,花神静静地看着他,等到天色渐黑的时候,聿明氏方才睁开眼睛,他笑道:“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说完他正好圆寂,带着花神一同去了佛国,花神终于在那里见到了韦陀,韦陀看到她,也终于想起来前世的因缘,佛祖开恩,让他们回到凡间了结情缘。”
君行之静静地听着,嘴角含笑,直到她说完才道:“一个很美的故事。”
“嗯。”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花神和韦陀身份相隔尚能感动佛祖有一段情缘,她与君行之即使有着血仇,也能花开结果,生生相守。
祁丹朱转眸看向君行之,君行之也正专注地看着她,天上五光十色的荧火在君行之的眼睛里绽开,他清澈的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的面庞。
君行之目光深了深,在祁丹朱的注视下,低下头温柔地吻在她的柔软唇瓣上,她的唇微微抖了一下,然后仰起头加深了这个吻,唇齿相依,密不可分。
天上的烟花一簇挨着一簇,照亮了整个夜空,好看的花灯在屋檐下轻轻摇晃着,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朝朝抬头看到天上绽放起一簇特别好看的烟花,忍不住开心地跑过去想让爹爹和娘亲一起看,可他跑过去才发现石桌旁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爹爹和娘亲的身影。
朝朝很郁闷,爹爹和娘亲总是背着他偷偷去玩。
他垂着两条小眉毛,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失落地走了回去。
青枚见他失落,含笑蹲下身,笑着给朝朝出主意,“小殿下,您如果觉得没人陪您玩,不如您让太子和太子妃再给您生个弟弟或妹妹,那样的话,不就有人陪你玩了么?”
朝朝眼睛一亮,使劲点了点头,他决定明天就去跟爹爹和娘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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