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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飘落的声音那么细微,百里婧发现她并不是在做梦,韩晔的气息就在她的颈侧……
最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她最坏的时候……
即便是最坏的时候又如何,谁又稀罕他陪在她身边?
“我不要你。”百里婧摇头,唇角冰冷地补充道:“哪怕我一无所有,也不要你。”
她说得坚决,听起来一点都不似赌气,韩晔却并未因此而冷下心,他的长臂仍束缚着她,语气温和,像是永不会发脾气似的说道:“要生气要怨恨都由你,丫丫,我已回来,不会再走。”
百里婧的心智被韩晔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惶惑,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仍旧是那般的淡静如海,让她想起鹿台山上的漫长岁月。
她苦笑:“还记得吗,大师兄,这棵菩提树上,我们亲手挂上的红绸带,可你轻易便背弃承诺,连个理由也不肯给我。”
她转头指着百里落:“当初你说你爱她,你就是这样爱她的?爱一个人,会爱到刺她一剑断她手腕的地步?如今你说回来找我,可知我早已走丢,你去哪里找?”
她的逼问毫不留情,一声比一声更重:“又或者,你觉得你做了乱臣贼子,意图谋取大兴朝的江山,我会帮着你背弃我的亲族?大师兄,是我傻,还是你太聪明?!儿女私情固然重要,家国离乱却由不得你信口开河!你谋反,便是我的仇人!”
韩晔一句也不辩驳地任她说,他的星目似有魔力,观察着百里婧的神色与语气,她只说家国之仇怨,她未说不再爱他。
他想了想,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我说过,我连影子都不会离开你,我从未离开你……很多事你想知道,我慢慢解释给你听。想知道我为何娶她,跟我来。”
百里婧听着百里落的哀嚎,心里虽无同情却也并不好受,她推开韩晔,两人的发上已飘了雪,她不肯跟他走:“我不想知道!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她退到两步开外看着韩晔,骄傲地昂起头,笑道:“当初我死乞白赖地要嫁给你,你不要,等我嫁给了别人,不再是完璧之身,成了寡妇,你又来要我,说你从未离开过,你未离开,我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一切都是由你而起!都是因为你!”
她吼出的声音很大,整个天地间一片雪白,她的声音传不出很远,又消散在雪地里。
韩晔不否认,他一句也不辩驳,他的眼中有痛,他从不是个健谈之人。
“世子!”
韩文韩武这时不知从何处奔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嘎吱作响,他们看了一眼在地上挣扎的百里落,又见韩晔正与百里婧对峙,便稍稍停下脚步,不知如何是好。
韩晔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一切都已明了。
他也不再继续解释,不再试图安抚一颗执拗的恨着他的心,他放任自己攥起百里婧的手,罔顾她的挣扎,耐着性子道:“丫丫,跟我走。”
“不要!我不要!”百里婧不肯,他便点了她的穴,一把打横抱起了她,这个动作他做起来仍旧熟练,尽管已过许久,还是不觉生疏。
百里婧动不了,只能任他摆布,她满心痛苦难以言说,骨肉亲情皆是骗局,亲密爱人早已分崩离析,他们每个人都罔顾她的意志,要带她去未知的可怕的去处,却从不问她是否愿意去。
韩晔抱着她,脚步仍旧平稳,丝毫不乱,他甚至完全不管是否会遇到朝廷的兵马,他一点都不将自己当成乱臣贼子看待。
一低头,瞥见怀中人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往昔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韩晔心中一痛,低头吻上她的眼睛,他轻声呢喃着哄:“丫丫,除你之外,我不曾吻过别的女人,我的怀抱也只住过你一人,别嫌我脏。”
他说得认真,百里婧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但她偏偏不如他的意,她已不愿如任何人的意。她被点了穴,身体动不了,只是笑看着韩晔:“可我吻过别的男人,若他不死,我还会有他的孩子。”
韩晔何尝不知这些,她偏要将赤裸裸的过去撕开,让韩晔痛上百倍。
然而,韩晔还是宽容,温和地看着她笑,只是星目悲悯:“……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那么轻,轻得带了点颤抖。
百里婧忽然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她不知该说什么,注意到韩晔带她去的是药师塔的方向,她笑道:“大师兄,为什么要谋反?背叛了大兴,你就是罪人,你会死在这城中。”
她说了死,却并不在乎死,韩晔也好,她自己也好。
韩晔低头看着她:“只需跟着我,不用担心。”
百里婧刻薄地失笑:“你死了,与我何干?不过是个乱臣贼子,我是大兴国的荣昌公主……”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吃力,韩晔看着她的眼睛,似是已察觉到她的心思,却一点都不肯揭穿,他温柔得视而不见,重复着方才那句话:“最坏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
许是这样的韩晔她太熟悉,又许久未见,一落入他怀中,记忆便如潮水般纷纷涌来,百里婧想起那许多个似梦似真的时刻,她遇到刺客、劫杀,第一个来救她的人,总是韩晔。
总是韩晔。
她想起她在晋阳王府的书房内瞧见的那只纸鸢,想起射入韩晔胸口的那一支箭,想起许多许多她骄纵跋扈针锋相对而韩晔忍让宽容的时刻。
韩晔总是宽容温和,连分了手各自嫁娶还是不放过她,她在他的温柔里糊涂,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又被牢牢困住。
除非是死,她兴许一生也躲不开韩晔的温柔。
因为皇宫大乱,整个法华寺疏于看守,藏经阁内外看守经书的禁卫军都已消失不见,药师塔的入口处,一位身着僧服的和尚正在等候。
见到韩晔来,那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百里婧认得出,这和尚正是法华寺内德高望重的玄明大师。百里婧惶惑,究竟韩晔要做什么,连法华寺内的大师也与他同流合污?
但她知道,韩晔正带着她去解开谜底。
与韩晔对百里婧的疼惜不同,百里落所遭受的待遇可谓天壤之别,韩文韩武忍她已久,毫不客气地拖着她跟在韩晔身后。
百里落挣扎得厉害,若韩晔所说的真相便是如此,以她的断腕为代价,她不愿知道!
然而,她已无路可退,没有人给她退路,韩晔正遵守着他们的约定,让百里落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
等几人一入药师塔,大门“嘭”的一声合上,与此同时,距药师塔百步之遥的藏经阁内忽然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似有千军万马汹涌而出。
……
玄明大师在最前方引路,很快便到了药师塔的地下密室,不知玄明大师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方石壁忽然往两旁分开,一道暗门露了出来。
幽深的暗道里什么都看不见,玄明大师举着火把照明,兜兜转转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亮起来,道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亮着一盏明灯。
越走越空阔,明明这儿应是在药师塔的地下,幽闭的空间里却没有窒息之感,不知哪儿与外相通。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花纹繁复的石门,足有三人高,石门的材质特殊,泛着黑色的光泽。所有站在石门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韩晔将百里婧放下,解开了她的穴道,她已被石门吸引,迫切想知道其中的秘密,不再与他闹。
“原来法华寺内真有前朝的地宫?韩晔,这就是你带我来这儿的原因?你的玉佩是地宫的钥匙?”百里落忽然开口,声音因痛而压抑。
百里婧发现她在百里落面前可算迟钝得厉害,百里落看一眼便知晓的东西,她却并不了解,譬如这法华寺地宫,她根本闻所未闻。百里婧注视着韩晔腰间的碧绿玉佩,去年,他曾说要送给她当做生辰礼物。
韩晔却并不打算给百里落解释,他看了百里婧一眼,眼神仍旧温柔,随后,又扫过韩文韩武。
韩文韩武得令,与玄明大师一起离开了石门,显然是去望风,将此地的秘密留与他们三人。
“韩晔,你不会这么简单,你如此阴险,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带我来见证秘密?”百里落忽然害怕起来,她的手腕已断,命也许会丧在此地,可假如她的死对韩晔毫无意义,韩晔何必大费周章带她来法华寺地宫?
韩晔还没开口,暗处忽然响起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法华寺地宫,必得以百里族女子之血献祭,方可打开。”
百里婧眉头蹙起,喝道:“谁在那儿?”
她忽然觉得问了也毫无意义,必定是韩晔的人,百里家的女儿……
然而,与百里婧的反应完全不同的是,听到这道中年男声时,百里落的脊背已僵住,而待那道熟悉的人影自黑暗中转出,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时,百里落如坠地狱。
那人的脸上,带着一副丑陋的钟馗面具。
为何竟是钟馗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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