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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觉得自己和宋也川越发相似,都在走向一条失去的道路。
她不知道自己回忆的是某个人,还是那段时光。
平园外面朱门紧闭,挂着明晃晃的一把大锁,没有一丝祭拜的痕迹,潦倒且又萧索。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只当是吊唁过了。
从一个花架后头绕出来一个老太监,四下无人,他唤了一声:“是长公主殿下么?”
温昭明隔着细密的雨帘看去,那人上前来给她磕头:“老奴是弘定公身边伺候的人。”
看着他,温昭明神情有些冷淡:“本宫听说,弘定公身边的人不少都发卖了。”
“奴才不是亲近的人。”那老太监说,他显然是在雨中等了很久,衣服都已经湿透,“弘定公过身前曾坐在滴水檐下头做了这个,那时老奴在旁边扫院子,他将这个交给了奴才。”
说罢,那个太监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竹球。
不过巴掌大小,雅致玲珑。
温昭明的目光触之即离:“你是何意?”
老太监低声说:“这是弘定公最后能留下来的东西了。”
那时,温襄坐在廊下,人早已形销骨立。
他编了一个竹球托在掌中,叫太监来看。
“爷是做给世子的么?”
“他不喜欢这个。我是做给宜阳的。”
“长公主?”
“嗯,那时候靠这门手艺,哄得她天天追着我转。”
温襄不需要那太监说什么,他将竹球抛起再接住:“物是人非啊。可惜了。”
温昭明并不碰这个球,她收回目光,低声说:“烧了吧,这种东西,留在世上也无用的。”
不再理会那个老太监,主仆二人沿着夹道又走了很久。
温昭明蓦地站住身子,吸了吸鼻子。
“殿下。”
“我没事。”温昭明看向身前那个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世界,“就像宋也川说的,他们都是做了一个自认为对的选择。”
“奴婢记得,弘定公当年对殿下是很好的。”冬禧轻声说。
“是好的。”温昭明遏制住自己的泪意,“人会变的。”
二人一路走到太和殿,这边雨势又更大了些。
温昭明看到一个人被四五个人摁住,他却又不服气地挣扎起来。
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旁边,雨水如幕,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宋也川如瘦竹般的身影。
“宋也川!你又凭什么抓我!抓人的该是大理寺,何时轮到你了?”是江尘述。
宋也川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江尘述看了良久,突然换了口吻:“也川,也川,我错了,求你救救我。”他膝行几步,想要去拉宋也川的官服,周围几个番役将他摁得紧紧的。
“松开他。”宋也川道。
而后他上前一步,缓缓说:“你做了什么,你心里可都清楚?”
“户部那些事我便不再赘述了,我来问你,你为何敢刺杀长公主?”
江尘述愣了一下,口中喃喃:“你如何知……”
见他认了,宋也川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江尘述被打得摔倒在地,他猛地转身欲上前,立刻被番役摁住。
“江尘述,我认识你十年了。”宋也川的声音很平静,温昭明却能听见他有意压制的颤,“过去你我曾为莫逆之交,你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你若真的恨我,来杀我便是,为何要卷不相干的人?长公主是如何待你的,你全都忘了么?”
江尘述听闻,也忍不住嘶声道:“如何待我?我已经龟缩数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你们来助我的那一天!我走到今日全靠自己,哪里靠过你们半分?”
“你到底是想要替那些已死之人正名,还是自己的贪欲?”宋也川的目光冷淡下来,“亏得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为何要毁了自己的清名?”
“清名有用吗?”江尘述冷笑,“你要清名了吗?雌伏与长公主裙下,狗一样摇尾乞怜,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的清名?”
宋也川好像从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他眼中隐含着一分悲悯,偏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一把伞自他身后撑来,温昭明和宋也川并肩而立。
“江尘述。”她在风雨中立了良久,脸色有些白,声音却仍旧如水一般宁静,“你始终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你可知宋也川这些年受了多少伤,又多少次险些活不成?”
“你有句话说得不对,宋也川不是卑伏于我之下的人。”她停了停,“恰恰相反,我是被他保护的人。我徒有公主的尊名,又哪里荫蔽得了每一个人。宋也川的清名不在于你的口中,甚至连我都不配评说。”
“只要他问心无愧,他的清名没有任何人可以玷污。”
温昭明将伞塞给宋也川,宋也川低声说:“不用了,我直房里有伞。”
温昭明嗯了一声,不再理会默默不语的江尘述,踅身向宫门处走去,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站定身子,是宋也川又追了过来。
他脱掉自己身上的氅衣披在温昭明的身上,不露痕迹地摸了摸她的手。
有些冷了。
“快回去吧。”他对着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我这边没事的。”
只穿着官服,透过绯色的衣领,可以看见他颈下素白的中衣。
板正,洁净,一丝不苟。
“好。”温昭明对着他笑笑,想了想她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的话,“若陛下愿意开恩赦他,我也愿意免他死罪。”
宋也川空濛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温昭明笑:“看我做什么。”她徐徐垂下眼睫:“只是想,只是还想留一个,记得你过去的人。”
“死罪是必免不了的。”宋也川如是说完,又怕温昭明觉得血腥。
“你也说了是过去。”宋也川低声道,“我早已不在意过去,看将来便是。”
“好吧,我知道你有数。”温昭明点头,“我走了。”
宋也川欲对着她行礼,温昭明托住了他的手臂:“往后都不要再对我行礼。”
第83章
一个阴霾密布的黄昏, 一个人立在封无疆府外许久,里头终于开了门,门房道:“李孝, 大人正在书房,我带你去见,至于你说的话首辅大人听几分,就看你造化了。”
李孝忙不迭的点头。
看着在地衣上跪着的那人, 封无疆手中还拿着一本折子:“我记得,你是跟在江尘述身边的人。”
“是, 大人。”李孝是和江尘述一道入宫的,过去一段时间也一直跟着江尘述做事。
“说吧, 找我什么事?”
李孝磕了个头:“求您老一定救救江大人。”
“这些事我也知道他一时糊涂,户部那些事也就罢了,行刺长公主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证据确凿。你要我怎么救他?”
李孝闻言, 声音有些嘶哑:“可这些事,分明是您让江大人……”
“住口!”封无疆闻言, 冷冷看去, “江尘述犯下此等重罪, 不株连亲族已经是天子开恩, 你若再污蔑本官, 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封无疆不再看他:“来人,送客。”
李孝呼吸一滞,只得默默走了出去。
小厮一路送他走至府门处,眼里寒芒掠过, 狠狠向他颈侧劈去。
李孝接着月光的影子看到了身后那人的动作, 一时间魂飞魄散,猛地向一旁躲开, 那小厮一击不中,立刻拔出匕首,李孝吓得一声大叫,猛地夺门而出。
那小厮立刻对暗处的几个人使眼色,那几人仓促追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那小厮走进了封无疆的书房:“大人,没追到。”
封无疆听闻切齿道:“继续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是!”
*
江尘述行刑那一天,由宋也川亲自监刑。
斩立决。
西四牌楼之外,再一次垒起高台。
刽子手已经将酒淬上了刀锋,江尘述突然说:“我要和宋也川说一句话。”
宋也川从台上站起身,缓缓走到了他面前。
一直到行刑之前,他突然问宋也川:“没有人替我求情么?”
宋也川静静地看着他:“你想问的人,是封无疆么。”
江尘述沉默了。
“你还在相信,他们会为你翻案吗?”
“你做的这一切,有几分是为了自己,有几分是为了别人已经都不重要了。”宋也川为他倒了一杯椒柏酒,塞进他手里:“朝堂之上,不会有情谊二字,人与人无非是利用而已。”
江尘述沉默地听着,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酒中。
“建业七年,我流放出京前曾在这里祭拜过自己的父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站在这里,送你上路。”
宋也川拿起另外一个碗,也倒了一碗椒柏酒。
“我过去总以不会喝酒为由,不和你饮酒。如今喝不到你喜欢的竹叶青了,你将就一下。”宋也川端起碗一饮而尽。
椒柏酒烈,他喝得眼睛和脸颊一起红起来,忍不住侧身咳了几声。
江尘述艰难地抬起头看他:“也川。若能回头该多好。”
“若藏山精舍还在该多好。”江尘述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你抚琴,我吹笛,赌书泼茶,消磨时光……”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只一抬手将碗中酒饮尽:“好酒。”
宋也川走回到监斩官坐的高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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