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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出声,心怡一再拉扯我的衣袖,“妈妈,妈妈,你在听吗?”
“喔,他们当然认识,你也认识,只是那时你还小,那位你所说的黄衫子爷爷就是你的亲爷爷。”
十月初一,十三的生辰到了,虽然不能当面给他祝贺拜寿,我依然在小楼置了酒菜,给十三设了虚座,与心怡一起遥遥举杯,祝愿十三岁岁平安!
隔天小满以给小石头洗尘为借口,给住在宫里的小石头递了信,约他来别院耍乐一天,康熙以学业为重给推辞了。眼巴巴的小心怡万分难受。气得绞坏了要送给小石头的棉线无指手套。
我没理她让她发泄完毕,只是轻描淡写的告诉她重新编织一双,心怡虽然哭哭啼啼,还是跟我认了错,然后再给哥哥阿玛再编制了一双。
反正闲着无事,我教她在手套上绣花绣字,使之与之前有所不同,以便让她忘记之前不快。见她后悔不跌,于是安慰与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才释然而笑。不过自此之后,心怡改掉了拿东西出气的坏习惯。因为几次三番之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毁掉了还要自己去收拾补救,一时之气冲动的结果,终究只是害了她自己,与旁人毫无损害。
十一月初,四爷十三出京办差,我与春柳围着烘笼做针线,小心怡教小小呀呀学语,小家伙半岁多了,我敢肯定他会说话了,可是他依然跟了姐姐笨醉拙腮,要么把阿玛喊成”啊啊“,要么喊成“吗吗”心怡气的跟我撒娇,“我不教了,小小忒笨了。”
我笑看小小,“小小要努力学习,姐姐生气了就不跟小小玩了,后果会很严重哟!”
那家伙几次之后,虽然阿玛喊得依然不好,姐姐喊得清楚响亮,后面还拖个带着浓浓鼻音的“好”字,心怡听了小小奶声奶气的喊“姐姐好”(小小“好”发“哼”字音,估计牙齿豁风的缘故)已经很高兴了,忘记了之前对弟弟的评价,连连反口夸奖弟弟,“小小真乖,好聪明,知道姐姐对小小最好!不像臭石头没良心。”
我无奈于春柳相向而笑。我们这路其乐融融,小满风风火火而进,与我耳语,“图里琛来了!”
我看向低眉顺眼的刘青山一眼,他慌忙跪下,“福晋谅解,奴才是职责所在,”
我只好让图里琛进来说话,图里琛进门单腿下跪打千,“奴才图里琛见过福晋格格小阿哥,主子们吉祥。奴才感谢福晋前番相助,让奴才不辱使命。”
我一抬手,“大人免礼,请说重点!”
图里琛弯腰一揖,“皇上老爷子让臣等来接福晋小主子们到畅春园见驾。”
原以为这辈子不能与康熙再见了,谁知世事难料,偏偏他在临终前想起我来,或者是想起他的孙女孙子吧。逃是行不通的,况且我干嘛要逃,是他理亏对不起我。我没丝毫对不起他的地方。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很冷了,我与心怡棉衣外罩火红软缎大氅,小小收拾成典型的小地主模样,万字花的袄面子裤面子,鞋面子,暖帽面子,连屁股上的抱裙也是万字花纹。她是奶孩子,外面给他罩了灰鼠毛皮大氅。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上了图里琛带来的马车,不消一个时辰,我们已经被带进了清溪书屋,老熟人大太监李德全笑眯眯的打起内室帘子,悄悄与我低语,“福晋小主子们请进,皇上候着呢,这会都急了,问了好几遍了怎么还不来。”
李德全的话让我受宠若惊,康熙等我们?还等的急了连连追问?天上掉馅饼了,我没听错吧!
塞了个翡翠扳指在李德全手里,“谢谢公公一向对小石头的照应,公公笑纳,万物推辞。”
李德全收了扳指笑得更和蔼,“福晋放心,万岁爷心情好着呢,这会子正跟弘姣阿哥一起练字。”
我进房拉心怡跪下行礼,手里还抱着小地主,“民女岳思盈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小心怡一紧张忘了我的交代,“民女,心怡,嗯嗯。。。。。叩见皇上爷爷,皇上爷爷万岁!吉祥!嗯嗯。。。。。。”
上面一声,“罢了!”
那边小石头已经过来了,打下马蹄袖,单腿下跪,“儿子见过妈妈,妈妈吉祥!”
小石头扶了我起身,顺便拉起小心怡,看着局促的小心怡笑眯了眼,“哟哟,几天没见,妹妹的舌头怎么忽然短了一截!”
小心怡眼一横就要发恶声,我连忙一抚她头顶,她笑得狐狸似的,“哥哥好,怡怡好想哥哥哟!”扑了上握了小石头的手,眼见小石头皱眉忍耐,我知道小心怡又使阴招了。好在康熙发话,“你是怡怡?过来过来,皇爷爷看看,几年不见,就成了大姑娘了!”
我借势一推心怡,让小石头摆脱困境。
心怡得了暗示,记起了我之前的叮嘱,这会子也不怕生了,只把康熙当成平常的爷爷,上前一歪脑袋,“你是我的亲爷爷?您房子造的这么大、这么漂亮,您有很多的银子吗?”
“是呀!”
“您的炕好大好漂亮,您一个人睡吗?晚上不会怕吗?您的胡子怎么这么长呢?怎么都白了呢?有时间怡怡帮您染成黑色吧,我阿玛您认得吧,我阿玛的头发就是怡怡帮忙染黑的哟。”
“唔,这么说,你很聪明罗?”
“那是当然的罗,我阿玛说我比石头哥哥强的多拉去了。”为了表现自己聪明能干,掏摸出要送给阿玛哥哥的护腕与手套递给康熙显摆,“爷爷,您看,这是我亲手的编织的护腕与手套,有了这个,大冬天写字就没有那么冷了,又不会影响到写字。”
“真有这么好?”
心怡见康熙质疑自己,马上拱到康熙面前,“您不信?要不您先戴了试试吧?”
康熙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好好好,朕试试吧!”
心怡的声音里有些惊奇,“爷爷呀,您的手怎么这么瘦?阿玛这双您戴着有些大了也!您试试这双,这双是臭石头哥哥的。嘻嘻,如果您能戴的话,怡怡就先送给您了。等以后怡怡心情好了再给臭石头补一双。”
我这边跟小石头小声说着话,顺带逗乐小小,耳朵注意这爷孙俩,心怡的话让我吃惊不小,难道康熙真的灯枯油尽,连心怡都看得出来了?
那边康熙却哈哈乐出声来,“嗯嗯,这双还真合适,怡怡为什么要送给爷爷呢?”
心怡嘴里马上抹了蜜似的,“我听妈妈说了,怡怡小的时候,爷爷很喜欢怡怡,送了很多的好东西给怡怡,怡怡没有好东西送给爷爷,就把这双手套送给爷爷了,这样子爷爷写字就不会冻坏手了。其实呀,爷爷您知道吗?怡怡本来今天来就是准备给爷爷量量手,预备回去给爷爷也编织一套的,现在正好了。爷爷您喜欢不喜欢呀?您说怡怡是不是很能干呀?”
“嗯嗯,的却能干,不愧是我的孙女,龙门虎女,有才有德,不错不错。朕心甚慰。”
边说边低头在炕桌的小屉子翻来翻去的寻找,李德全进来询问要不要帮忙,康熙摆手让他出去,终于给他掏摸出一串圆润的珊瑚珠子给怡怡戴在腕上,“这是爷爷小时候淘气,哭着向太皇太后求来的,太皇太后便使人把手上的佛珠分了三分之一给朕,朕一直戴着,后来爷爷手腕子长粗了没法子戴了,也没舍得送人,今天我孙女送了爷爷东西,爷爷就送给您了。这珠子有太皇太后与朕的祝福,一定能保佑我的孙女一辈子平安顺畅!”
小心怡得了彩头,喜咪咪的过来伸出手摇晃着跟我显摆,“妈妈,爷爷给我的,好看吗?”
我笑着放下她的衣袖遮住珠串,“老祖遗留的东西,当然好看!怡怡要珍惜,怡怡有福气!谢过爷爷没有?”
心怡跑回去腻着康熙说谢谢。我抱着小地主低头站着,这小地主忒沉了,站久了着实有些吃不消,心里祈祷接见早点结束,我好回去懒散懒散。
我这里正在祈祷,听见康熙的声音,“嗯哼,那个,小石头,让你妈妈把弟弟抱来朕瞧瞧!”
岳思盈三字他不屑于喊,却又稀罕我生的儿子,小石头回声“喳!”半搀半推的把我与小小两个推到康熙面前。
我感觉到了康熙跟前,往前欠身把孩子递到他眼前让他观瞧,谁知他竟然伸手来接,我怕孩子有失,不得不抬头观察一下他的表情,这一抬头唬的我一大跳,俚语说人靠衣装,这皇帝也要衣装,眼前的康熙我有些不敢相认了,眼前之人满头雪白,无一星半点黑色了,就连胡子眉毛也是纯白如雪,如果他脸色红润些简直就是圣诞老人了,可是他偏偏两腮塌陷,或许单眼皮的缘故吧,双眼下面的眼袋鼓鼓囊囊,似乎充满了液体。眼皮塔拉,眼神浑浊,之前的清明锐利都消失不见了。短短六年不见,康熙再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帝王了,他完完全全蜕化成了一个老迈的小老头了。或许是我太过惊讶失态,小石头轻轻拽拽我的衣袖,我才醒过神来,我怕他骨瘦如柴的双手无法承受小地主的分量,小心翼翼凑的更近些,直接把小地主放在康熙怀抱里。
小地主大概也觉得他皇爷爷变化太大吧,嘴张得能放放进个鸡蛋了。
康熙似乎想把小地主抱起站在腿上逗弄,试了二次似乎乏力,摇头放弃,“爷爷老罗,抱不动孙子了!”
小地主明白爷爷的意思,双手紧拽康熙的衣襟,一使寸劲竟然站起身子,顺势在康熙灰暗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张大嘴巴呵呵傻乐,康熙起先被小地主唬了一跳,见孙子乐呵,也跟着乐呵起来。一老一小两个人便傻子似的对着比赛,“呵呵””“咯咯”““嘿嘿”“嘎嘎”的笑声此起彼伏。
康熙忙里偷闲扬起枯枝般的手掌对外摇摇,外面便进来一队八个宫女,每人一个托盘,摇曳着走到心怡跟前跪下举盘,“请格格品赏豌豆黄!”“请格格品赏核桃酥!”“请格格品赏绿豆酥!”。。。。。。“请格格品赏葡萄仁心萨其马!”
心怡乐得颠巅的,“爷爷爷爷,这些都是给我的吧!”
“嗯嗯,怡怡喜欢不喜欢?”
心怡点头如啄米,“嗯嗯,当然喜欢,好香哟,爷爷,怡怡可不可以带回家去留着,等我阿妈回来让他也尝尝鲜?”
康熙一笑脸似核桃壳纹,“好好好,你尽管吃,别舍不得,御膳房里多的是。不差你那一口带回家去。”
康熙招手,李德全奉上一个小炕桌,“怡怡,过来,过来,会写字吧?”
心怡脑袋昂到天上去了,“当然会,妈妈教的柳体,妈妈说,女孩子写柳体飘逸俊秀!”
“好,爷爷念,怡怡写啊,郡主、县主、郡君、县君、乡君,写好没。”
心怡最后落笔,“写好了,爷爷请看,怡怡写得好不好!”
康熙拿起宣纸亮亮,不经意瞟我一眼,只着一眼,我似乎看见了之前那个犀利狡黠的康熙又回到了这个衰败老头的体内,“怡怡,这几个词儿,怡怡最喜欢哪个呀?”
我心里警铃大作,这个康熙又玩什么花样?心怡却认真的看着念着,“郡主、县主、郡君,爷爷,怡怡喜欢郡君,觉得音好听,字儿好看。”
“好!”
康熙嘴里念着好,手里指挥着心怡,“怡怡,再写一张,和惠郡君,好,写得好,嗯,怡怡呀,以后呢,我们怡怡小名就叫心怡,大名就叫和惠啦,和惠郡君,喜不喜欢?”
我连忙跪下,“请皇上收回成命,这个封号逾越了,与他阿玛爵位差的太多,心怡人小福薄担不起。。。。。。”
“哼哼,什么担不起担得起,朕富有四海,手握乾坤,我的孙女担不起,谁还担得起?怡怡看不上郡主,看得上朕照封不误。小石头,你来,你弟弟小小是那两个字?”
小石头写了呈上,康熙瞧了瞧,嘴里嘀嘀咕咕,“小小,晓晓,拂晓、破晓、新的一天开始了。知晓、通晓、知道了礼义廉耻,通晓了大学中庸、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就明白了人生真谛,做人的道理,处事的学问,也就成人成才了,成了国之栋梁了!好好好,就取这一晓字,小石头,再写,弘晓!”康熙并不看我,用了手指点点我们小地主的鼻子,一副我想怎样就怎么样的神情,“朕的小孙孙有名字了,记住了,你今后就叫弘晓了。爱新觉罗。弘晓。哈哈哈,李德全,用印,传旨宗人府内务府礼部,朕册封皇十三子胤祥第四女和惠郡君!赐名皇十三子第七子弘晓!”
李德全唯唯诺诺半天方开口询问,“皇上,小阿哥出身。。。。。。”
“与弘姣和惠郡君同母。”
康熙虚眯了眼睛,眼角余光扫瞄着我,查看我的表情,可惜我让他失望了,在他念叨弘晓之时,我已经明白他后面要说的话,三百年后的记载我一清二楚,是以从小石头开始叫弘姣,我从心疼到麻木熬到了现在已经练成铁布衫,宠辱不惊了。
见我微笑自如,康熙似乎有些失望,转而跟心怡拉呱,“怡怡喜不喜欢皇宫呀?跟哥哥一起住在宫里陪爷爷玩好不好?”
心怡有些动摇,有些向往,回头看我,“这个呀,这个呀,”见我默不作声,知道了我的意思,回头告诉康熙,“怡怡很喜欢爷爷,可是,阿玛临走交代怡怡,要陪伴妈妈保护弟弟,所以在阿妈回家前,怡怡不能离开妈妈与弟弟。不过,爷爷您别失望,等我阿妈回家了,怡怡就进宫来陪爷爷玩啊!”
康熙黑了脸,弓着身子半天不出声,也不知是谁着了,还是在想问题,我给心怡小石头打手势,心怡给康熙批件外套,小石头抱了小地主跟康熙告辞,“爷爷,您累了就休息,怡怡改天来看你哈!”
康熙也不知是从喉咙还是从鼻子发出一声,“唔,嗯,哼!”
我们母子轻轻退出,小石头跟了出来送我们上车,拉了我满脸的忧虑,“妈妈,儿子好害怕,皇爷爷最近情绪十分反常,经常说着话就发呆,或者干脆就睡着了。有时候十分和蔼,有时候又无端乱发脾气,前些时候把十叔妈的狗血淋头,还夺了他的正黄旗旗主名位。”
康熙垂垂老矣,生命不久,我心里刚才形成的怨气瞬间消散,轻声叮嘱小石头,“你用心些看着爷爷,他睡着了,你给披肩衣衫,发呆了,就唤醒他,陪他唠唠嗑,总之尽量让他高兴。”
“儿子知道了,妈妈也要保重!”小石头从怀里摸出块袁大头大小的怀表递给心怡,“妹妹,这是皇爷爷赏给哥哥的,现在哥哥送给你了。”看着心怡收好了又叮嘱妹妹,“阿玛与哥哥都不在,怡怡要乖乖的听妈妈话,帮助妈妈照顾弟弟,等我们回家啊!”
我们正要抬脚上车,李德全追了过来,“福晋请这边借一步说话!'
离开图里琛等一段距离后,李德全压低嗓音,“不瞒福晋,皇上今天是这段日子里最开怀的一天了。他老人家许久没像今天这样子高兴,说过今天这样多的话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不作声,等他自己解密,“奴才斗胆,恳求福晋能不能就留在院子里,奴才听说您既没回阿哥府,也没回自己的庄子去,园子里福晋上次住过的屋子,皇上让人收拾好了,弘姣小阿哥就歇在那里。”
我有些吃惊,这算什么呢?孙子养在宫里还说的过去,没见过儿媳妇养在宫里的例子,好说不好听。
我心里憋屈给李德全点点头离开,“公公您累了吧,还是回去歇着吧!”
我转身就走,李德全跟后面不死心,“福晋,福晋?”
我上车打起帘子,“公公您大概忘了,民女早就不是皇子福晋了,岳思盈也没儿女!公公以后叫我思盈就好了。”
我一起回家,忘了交待小石头要对他阿玛保密的事情了。
唉,冲动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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