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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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东升西落，天擦黑后，军报入城，昌城被破。

子夜，兵临城下，使者入上京，提出了退兵的三个条件。

一.将九河南的州郡全部割给他做封地。

二.白银一百万两

三.他称王后，不再奉诏也不觐见。

元丰帝假意投降，命礼部和使者斡旋。

就在两方唇枪舌战，据理力争时，城外骤起火光。

强弓劲弩如雨点落下，虎/骑营切断了敌军退路，厉北月带五千人骑兵率先冲出。

她身着紫衣绣狮，俊脸上覆一张银色面具，胯/下夜影快如疾风，手中陌刀闪着寒光，所到之处，横尸遍地。

无人拦得住她，她就像一只离弦的利剑惊风破云。

乱军中有人纵马而来，手提长/枪，喝道：“来将何人？”

厉北月不语，提刀便砍。

三个来回，陌刀擦着那人的脖颈而过，他坠马而亡。

围在近旁的兵瞬间乱了，有人开始后退，厉北月紧追不舍。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红日升空，照亮了上京城外的尸山血海，到处都在喊着“杀。”

厉北月心中也只有一个字，“杀。”

她是先锋不需要思考太多，只需勇往直前。

距离敌军的中军大帐已经近了，可支援的部队还离得远。

风启道：“主子，不能再往前了。”

厉北月的目力很好，她的目光落在站在帐前观战的申屾脸上，道：“继续推进！”

夜影飞奔，她跃身而起，拉开了手中的劲弓。

申屾向后倒去，帐前一阵骚乱。

紫衣翩飞，她落回马背，连砍数人，急速上前，斩断了敌军的大旗，高喊道：“敌将已死，降者不杀！”

风启高喊道：“降者不杀！”

一呼百应，响彻大地。

林寒霖带着大军终于赶来，放下刀剑的士兵越来越多。

传信兵策马而来，跪地，道：“申六郎带着十万兵逃了，捷武侯已带兵去追。

厉北月抬手，传信兵又离去了。夜影驮着她慢慢上前，她与林寒霖迎面而立，手中陌刀未收，依旧闪着寒光，她道：“林将军，为何来迟？”

她强压着怒火，先锋在前拼命，四处都是敌军，援军来迟，一旦敌军合围，先锋全军覆没，有人这是想要她有去无回。

“城内有反军里通私开城门，燕大帅重新请旨陛下，这才耽搁了。”

请旨，请什么旨，又想着采取原先的主张，坚守不出，消磨敌军吗？

她厉北月也是孤苦无依，这是欺她父兄皆亡，家中无人。

燕国舅可真是狠啊。

日头高升，阳光大好，厉北月取下了面具，冷声道：“蔡皓，点兵……整编战俘，清扫战场。”

“是。”

“蔡统领，等等。”林寒霖看向了厉北月，道：“厉将军，大帅下令，禁军清扫战场。”

厉北月寒声道：“一场鏖战，虎/骑营还有多少兵！捷武侯此刻去追十万人，禁军该做什么？！”

林寒霖面色白了白。

“传我将令，禁军出一万，去助捷武侯……过青山五十里，停止追击，即刻回还！”

“……是！”

“未防生变，林寒霖整兵回城。”

“是。”

厉北月瞧着林寒霖带兵远去，身上的寒气才淡了些。

满地都是死尸，她想找找他，可又不敢去寻，她怕看到他的尸体，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污浊样子。

心上的少年郎十九岁的年纪，生的极俊，笑时百花失色，怒时寒梅映雪。

就这样吧。

厉北月伸手轻轻拍拍夜影的头，无声道：会好起来的。

蔡皓快步上前，道：“启禀将军，战俘有二十万之多，如何处置？”

厉北月高坐马上，嘴角噙上了一抹笑，这一仗打的漂亮，她好久没这么痛快了。她道：“编入守备军。”

莫子晟是正统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厉北月高坐马上，立于二十万战俘前，高声道：“申屾狗贼，带你们背井离乡，谋逆刺君，他该死。但……你们都是上乾子民，只是受了蒙蔽，本将赦你们无罪。”

人群先是寂静，后欢呼声久久不息。

厉北月抬手，蔡皓传令，众人瞬间安静。

厉北月道：“我们为何当兵！为的是建功立业，为的是荫及亲眷，为的是能人前显贵。我们心有所求！为国尽忠才是正道，国家一统才是繁荣。我要你们追随我，我会带你们建立功勋。你们将成为王者之师，无敌于天下！”

有人带头喊道：“誓死追随将军！”

一呼百应，震颤大地。

蔡皓眉宇间有忧虑，他靠近了，轻声道：“将军，二十万人，该陛下定夺才对。”

厉北月道：“即刻编书造册，这二十万人先安置在校场，切记，不得有失。我入宫一趟。”

蔡皓唤道“将军。”

厉北月又勒住了缰绳，回头问道：“何事？”

“将军，记得吃饭喝水。”

厉北月微微点头，轻启唇齿，道：“好。”

*

勤政殿，厉北月刚要跪，莫子晟就急忙扶住了她，道：“将军立下大功，快快请起。”

厉北月依旧垂首做恭敬状，道：“谢陛下……臣此刻前来是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莫子晟道：“都退下。”

殿内无人。

厉北月再次跪地，道：“陛下，此战大获全胜，俘虏士兵二十万，臣已将这二十万士兵编入守备军中。之前，臣对陛下讲过，节度使拥兵自重，一旦反叛，祸患无穷。今日，大败甘州叛军，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陛下可以借此，削减各州兵权。有了这二十万兵，我们定能战无不胜。”

莫子晟眉眼间皆是怒气，皇帝最恨臣下越权。

厉北月伏在地上，道：“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

莫子晟掩了怒气，道：“永煜侯如何说？”

厉北月诚惶诚恐道：“永煜侯尚不知此事。”

“……他是主将！”

厉北月扬起了脸，一脸真挚，道：“臣怀疑永煜侯谋逆，故未与他言。”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今日，臣率先锋迎战，永煜侯迟不出兵。作战方略早已拟定，陛下也已肯定，可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拖延。他不想让我活着回来，他这是想独掌上京所有军权，他……”

“够了，永煜侯是朕的亲舅舅！”

“是臣多疑。”厉北月再次伏地。

殿内安静一片。

良久，莫子晟道：“朕相信永煜侯，也相信你。二十万俘兵不是小数，若他们生乱，后果不堪设想，你可有把握？”

“他们是受了申贼蛊惑，陛下是万民之主，是天地正道，能为陛下效力，是他们的福气。”

莫子晟弯下了腰，伸手去扶厉北月，道：“安华君是朕的福气。”

厉北月将头埋在地上，铿锵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鞠躬尽瘁，纵斧钺加身，绝不负陛下。”

“……朕何其有幸，能得安华君。将军勇战敌军，保上京万全，待城外事了，朕定犒赏三军，嘉奖将军……永煜侯乃是朕之亲舅，朕绝不疑他，也望将军能与永煜侯开诚布公，莫生嫌隙。”

“臣遵旨。”

厉北月被莫子晟扶起后，拱手道：“余事未毕，臣告退。”

厉北月退了几步，一声轻唤打破殿内安静。

“安华。”

厉北月端着臣子的礼，道：“臣在。”

“……无事，去吧。”

“臣告退。”

退出大殿，厉北月迈开长腿，昂首阔步，一脸清冷。当值的锦衣卫整齐经过，她的拳头猛然蜷紧了。

她本以为她不在意的，可是看到这些，她只觉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

他的一颦一蹙，他的一言一语在她的脑海中横冲直撞，日头分明那么暖，她却像是被扔进了寒窖。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寒风裹了她，从脚底寒到了头顶。

宫里的红墙接着碧蓝的天，她拖着地上的影子独自一人往前走去，宫门下遮出一片阴凉，阳光的热一下子散了。

远远传来马蹄声，她挺直了背，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

她是傲世轻物，英勇神武的天子骄子。

厉北月再次走进了阳光下，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威弘如鼎钟，剑眉下一双冷若寒潭的丹凤眼。

她走向了夜影，宫人们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她在战场上滚过多回，身上的戾寒是沾着血的。

这寒气却在一瞬在消散了，因为她看见了他。

阳光下，十九岁的少年郎打马而来，身着黑甲，披风高扬，墨发用一只黑色发扣勒在头顶。

他满身的泥污，灰头土脸，可即使是如此不洁不端，他也依旧俊如乔木，一双黑眸耀如银河辉光。

他看着她，嘴角上扬，绽开了笑，这一笑，百花失色，宛若春回大地，嫩芽拱土而出，散开了两瓣叶。

一时间，飞石入水，清泉叮咛，瀑布炸泄，转瞬，万籁俱静。

天地间再无它物，只有他和她。

厉北月也笑了，可眼眶却瞬间泛红，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原来……

她舍不下他。

他凯旋而归，她失而复得。

少年郎翻身下马，跪地，仰着脸，笑着道：“肃其羽参见将军。”

离的近了，她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她失了神智，手竟微微抬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