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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知简宿涵根本未将那日的事放在心上,她甚至连阿东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方才一顿也不过是讶异了一下容华之位竟有这么多奴才侍奉。
奴才是要拜见新主的,她们由一个稍稍年长些的女子领进内室参拜,太监则跪在门槛外头,齐齐对着高座上的简宿涵磕头,
“奴才等拜见小主,蒙小主不弃,日后定当尽心竭力,好生侍奉。”
底下的奴才并不知根知底,也不知混进了几个宫的人,简宿涵略略沉默了一下,也不叫起,素春会意的扶着她起身。
“我以前曾读过一句话,”
她走至人群中间,一开口非是训教,而是礼义,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意思是说人生下来就有欲/望,有欲/望却实现不了,就不能不想办法去索取。父亲教我的时候说,如果一个人的欲/望是好的,那么求取无谓,倘若不好,那就不应该求取。”
简宿涵看了眼她们卑微躬屈的脊背,叹口气,
“罢了,我话有些多,你们还是站着听吧。”
她转而继续接着上面的话讲,
“可我对父亲的话却不以为然,无论好坏,人活着总要有些奔头,金银财宝,高官厚禄,华服美食,家人父母,你们说是不是?”
她声音和婉,像是聊天谈心般,有奴才已经下意识点了点头,他们之中野心强些的不过想当个总管太监,余者只想攒够银钱,免得出宫后余生孤苦无依。小宫女的选择可能就多些,她们之中若有长得漂亮的被上面主子瞧中,一步登天也不是不可能。
“但人生下来,总要坚守一样东西,才不枉生而为人。”
简宿涵道,
“为人君者中正无私,为人臣者忠信不党,为人父者慈惠以教,为人子者孝悌以肃,为人兄者宽裕以诲,为人弟者比顺以敬,为人夫者敦懞以固,为人妻者劝勉以贞,此乃八为人。”
“你们之中有为人兄为人弟,为人姐为人妹,但入了宫,只需记住一条,”
简宿涵将他们一一看过去,带了些不容置疑的认真,一字一句道,
“为人臣者忠信不党——”
他们又是齐齐跪下,口中呼道:“奴才等定当忠心耿耿!”
“我不信你们的忠心。”
简宿涵直截了当,在素春的搀扶下回到了座位上,
“或许你们有一日会将忠心交出,但不是今日,我未给你们半分好处,如今也不求你们的忠心。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忠心我的,我必给予厚待,忠心旁人的,我也不在乎,只想告诉你们一点——”
她没有恐吓,也没有压制,只是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
“路是自己选的,选错了是你选的,选对了也是你选的,只管闷头走下去便是。一仆不侍二主,你们当中或有人认了旁的主子,那便继续认下去,不要临到头来又做墙头草,因为背主的奴才无人敢用。”
她丢了那庸庸懒懒的坐姿,罕见的端坐着,鬓间簪了一只梨花钗,愈发清丽脱俗,
“你们当中若有人想使什么阴谋诡计,只管使来,我若中了招便是自己无用,怨不得旁人,但你们同样记住一点,千万莫被我抓到了把柄,我这人心善也心狠,心善是对自己人,心狠那可就说不准了,我虽只是一介微末容华,但临死之前拉几个奴才下去垫背想来还是可以的。”
今日一番话戳心扎骨,底下已经有人陷入了沉思,禄海从头至尾一直耷拉着眼皮,等简宿涵走了,他这位倚竹轩的总管太监才慢吞吞的踱步到他们面前,白胖的脸上是让人不可忽略的严肃,
“咱们当奴才的,要什么没什么,家中但凡宽裕些也不会让我们进宫来,如果连忠心都没了,那还算个什么东西。我只说一句话,简主子是厚道人,日后你们谁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腌臜事,宫里的手段你们可一清二楚。”
当初在御膳房掌厨的老总管太监跟禄海一样都生得一副“善哉善哉”的好人样,但就是因为抓到有人在他地盘动手脚,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人的手用火生生烙成了炭,这项“光荣事迹”至今还在宫中流传。
“忽然有些饿了。”
简宿涵叹口气,摸摸肚子,今日皇帝一走她又睡昏了过去,那些奴才不敢叫她起床,她就硬生生睡到了下午,水米未尽。
“那主子想吃些什么,奴婢去膳房,这些子拜高踩低的人,大清早巴巴送了早膳来,倒不似往日半凉不热的,幸亏主子不在,岂不是给他们脸了。”
如今已是容华之位,想来点几个菜也无妨,简宿涵不趁着自己得宠的时候好好享受一把那就是傻子,
“龙井虾仁,荷叶粳米粥,烤鸭,豆腐皮包子,文思豆腐羹……再来一碗肉燕饺,旁的点心随他们上吧,来几样胭脂糕就是了。”
都不是什么大菜,却是最费功夫的,尤其这龙井虾仁,御膳房掌勺的太监连听都没听过,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做,上好的龙井茶拿来做菜,这位主儿也是真舍得!
还有这肉燕饺,听闻乃是泉州一带的小吃,需以人力将猪肉击打成泥,和以薯粉,擀成薄如白纸的肉皮,其色似玉,口感软嫩,韧而有劲,方才算上品。
御膳房总管心知这是以前怠慢了倚竹轩,人家找茬来了,心下当即叫苦不迭,如果这菜再做不好,月容华晚上对着皇帝再吹几句枕头风,他地位不保矣!
简宿涵原以为膳房要苦恼许久,谁知半个时辰菜便陆陆续续上齐了,文思豆腐细若游丝,龙井虾仁也是色泽鲜亮,茶香尽出而不见苦味,烤鸭香气四溢,色泽金黄,还另上了几碟子小菜卷饼。
菜是膳房副总管刘一来亲自送的,他陪着笑,眼睛都眯没了,
“小主见多识广,有些菜奴才也没听过,只能试做了,还望小主莫怪,敢问这菜可还合心意?”
简宿涵并不做声,夹了一筷子虾仁细细品尝过后,这才给了两个字,
“自然是不错的,比往日强上不少,汤是滚的菜是热的,劳你们费心,素春,看赏。”
刘一来快跪了,哭丧着脸把素春手里沉甸甸的荷包推了回去,连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月容华莫怪啊!”
“刘总管这是做什么,”
简宿涵瞪他一眼,
“旁人瞧了还以为我多狠的心,逼着您自己打自己的耳刮子,菜色不错,给你的赏接着便接着,你不要底下的人也不要了么?”
刘一来讪讪笑了两下,
“容华主子说的是,说的是,”
接过了素春手里的荷包,重的险些将袖子坠破,他乐的牙不见眼:“底下那群小兔崽子可得高兴死了。”
简宿涵只道,
“是你们该得的,下次做的好,自然还有赏。”
皇帝召了内阁府臣在无极阁商议羌族进犯之事,一直到晚间才闲下来,御案前的灯火明灭不定,殿中央摆着的香炉被催起了袅袅烟雾,二者衬得窗沿上的一枝娇颜雪愈发雾朦胧的美。
吴庸捧了绿头牌上来,低声问道,
“陛下,今日可要召人侍寝?”
皇帝看也不看,
“摆驾倚竹轩。”
圣驾到的时候,简宿涵正正好用完膳,饮了盏茶,看了会儿书,就坐在院子里荡秋千,她也没要人推,自己用脚尖掂着慢悠悠的晃,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
吴庸正要唱喏,却被皇上示意禁声,简宿涵一抬头便瞧见他静静站在不远处,周遭的奴才跪了大片,正欲起身,却被压了下去。
“秋千好玩么?”
皇帝与她挤坐在一处,秋千椅便悠悠的停了,简宿涵用力晃了两下,晃不起来,便也懒得费劲,与他一同坐着闲话,
“自然好玩,荡在空中像要飞起来似的。”刺激。
皇帝摸了摸她有些凉意的小脸,不知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你今日将膳房的人折腾的不轻,婉妃都告状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宿涵总感觉皇帝在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婉妃娘娘告什么状了?是嫔妾要求太高了么?那日后顿顿清粥小菜,我也是不嫌弃的。”
“狭促鬼。”
皇帝闷声发笑,单瞧简宿涵今日点的那些菜就知她不是个将就人,顿顿清粥咸菜她能受得住就怪了。
“膳房本就是做菜的,自然是主子想吃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不然养着也是白养,等迁宫了给你砌个小厨房,想吃什么都可以,省的麻烦。”
皇帝搂了她在怀里坐于腿上,只觉软玉温香,冰肌玉骨,闭着眼在她发间轻嗅,呼吸喷洒在颈肩带来一阵莫名的痒意,
“朕替你选了漪澜殿,可满意?”
漪澜殿近湖,夏日之时一片接天莲叶,可划船采莲,可乘凉闲坐,更重要的是,漪澜殿还没有主位娘娘。
简宿涵闻言转了转灵动的眼睛,沉吟片刻,然后歪着头问道,
“唔……漪澜殿离皇上近么?”
“近不近的不打紧……”
皇帝似乎有一双邪气四溢的桃花眼,他笑看着简宿涵,替她将一缕墨发拈至耳后,
“朕若念着你,再远也会来,朕若不念着你,就算住在太元殿跟前也没用。”
哦,那就是有点远呗,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简宿涵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心想这男人看的倒是透彻,或者说渣的明明白白,
“陛下言之有理。”
她小脑袋一点一点,娇俏灵动,被夜风吹的冷了就往狗皇帝怀里钻,一双冰凉凉的手故意勾着他的脖子。
皇帝沉声:“大胆。”
“这话您昨夜也说过,多谢陛下赞誉。”
“让朕瞧瞧,脸皮怎么这么厚。”
皇帝说着竟真将她的脸揉了个遍,简宿涵鼓着脸把他的手往下拽,
“呀!陛下可不能这样?”
“怎么不能?”
“就是不能!”
吴庸站在后面,听着二人在那儿打情骂俏,心想这月容华跟婉妃娘娘一样大胆,但同样是跟皇帝闹着玩,给他的感觉却是不一样。
婉妃娘娘是轻浮矫揉,而倚竹轩……吴庸摇摇头,一时说不上来。
二人闹了片刻,又静下来,皇上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天空,没有发现月亮,便对着简宿涵道,
“可有什么诗是写秋千的?念来听听。”
简宿涵想了想,似乎真有一首,摇头晃脑的念了出来,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首诗直白,简宿涵自觉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也不知狗皇帝听懂没有,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
“你便是那墙内佳人。”
简宿涵随口道,
“可惜陛下不是那墙外行人。”不会多情,自然不会被无情恼。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
“朕自然不是……朕是墙内住客,当什么墙外行人。”
说完似欲起身,
“夜间露寒,进屋歇息。”
简宿涵听懂了他的暗示,八爪鱼一样勾紧了他的脖子,
“腿麻了,陛下抱嫔妾进去。”
“说你大胆你倒真是大胆。”
不过昨天也抱过了,不差今天这一次。
眼见皇帝将她打横抱入内室,倚竹轩今日新来的奴才顿时暗暗心惊,内心不得不对自己的新主子又有了几分估量。
起先后宫这汪浑水仅仅在简宿涵连晋六级时起了些许波澜,可当皇帝一连半月都翻了倚竹轩的牌,甚至许她独住漪澜殿时,便是一片惊涛骇浪。
“是我小瞧她了——”
婉妃暗自闭目,眉头不受控制的瞥了起来,心中是怎么都压不下的慌意,皇上一连半个月都宿在漪澜殿,换言之就是半个月都没来景和宫,这可是从前绝不会发生的事。
之前插在简宿涵身旁的钉子也不知怎么了,一直未有消息传出。按理说婉妃已经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应该为了一个小小新人而忙乱无措,可她不似旁的妃嫔有母家撑腰,或多或少在前朝有一份联系。婉妃自幼就是父母双亡才进了宫的,无亲无故,可以说她的安身立命之本就是皇帝的宠爱。
婉妃倏的睁眼,眸底的狠辣让人心惊,如果有人要抢这份宠,那便是在夺她的命!
自打承宠以来,简宿涵的生活待遇就直线上升,各色珍宝流水般送入了漪澜殿,她不想受制于皇后,可到底欠了她一份人情,后宫封妃在即,按照皇后的意思,婉妃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往上爬了。
倚在朱红围栏边,将手中的鱼食往湖中撒去,引得群鲤相争,简宿涵一身碧色的杉裙,下摆巧夺天工的滚成了荷叶边,行走间似簇浪翻涌,两边各梳了一个花苞头,以鹅黄丝带饰之,兼得眉目如画,似碧波仙子般占尽湖光水色。
知夏小声道,
“主子,您今日晚膳想用些什么,昨天的那道梅汁烧陛下赞不绝口呢,要不再让刘一来上一份?”
“今天膳房上什么就吃什么,皇上今日不会来的,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
简宿涵将剩余的鱼食全抛了进去,趴在栏杆上,懒洋洋的翘着脚,看起来兴致勃勃,
“等会儿让禄海弄条船来,咱们下去摘莲蓬,等夏日过了那枯荷也不要拔,下雨了滴滴答答的好听。”
知夏咬了唇,
“主子莫胡说,您怎么知道皇上今日不来了呢?他对您宠爱有加,奴婢都看在眼里的。”
话虽如此说,她心中也有些打鼓,半个月啊,连续侍寝了十五日,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谁又能天长地久的得宠下去呢,寻常百姓三妻四妾尚要雨露均沾,更何况天家帝王。
简宿涵看着她,心中有些好奇,有些人明明什么道理都懂,却偏偏喜欢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你要与我赌么?陛下今日若是来了,我赏你一只金镯子,陛下若是不来,你这月的月俸就与我买零嘴儿吃好了。”
她大眼忽闪忽闪,睫毛跟鸦羽一样浓密乌黑,眉心一点朱砂真是俏到了极致,知夏莫名结结巴巴起来,
“主子……主子若要白送奴婢一只镯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阿东年纪小,自入了这里大家都照顾着她,她对简宿涵也莫名亲近,并不害怕,见状只一脸懵懂的望着二人。
简宿涵摸了摸她的头顶,从荷包里抓了一把松子糖给她,
“自己玩去,少吃些。”
阿东猛摇头,两个包包头险些被她晃散,
“奴婢哪也不去,奴婢陪着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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