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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上没吃上一口热汤饭,魏展眉一直饿着肚子到正午,午时过半,他想张罗些茶点,但晁晨几人无心吃喝,在紧锣密鼓地计划,他只得自己悄悄溜到庖屋偷嘴。可怜魏家不过小门小户,他又是个甩手掌柜,左一发善心,又一通布施,家底不厚,人手不多,眼下连门房到护院带厨子全给派出去干活,想吃个馒头还得自己生火热。

说出去他这个老爷也是当得丢脸。

这么一琢磨,脚步便有些鬼祟,前脚刚进门,蒸屉还没架上,公羊月打墙头过,眼尖觑着他在家跟做贼似的,后脚便将人给堵住。

“我问你,伤你的人是不是裴塞?”

魏展眉手一抖,大蒸屉没拿稳落在地上,几个冷馒头滚出来沾了灰,看得他那叫一个心疼。回头一瞧,一抹红堵在正前,他不由长吁短叹:“你这神出鬼没也太吓人!”而后一边捡起馒头,把外头的脏皮剥去,留下干净的芯子,一边不耐烦摆手,“不是不是!是裴姑娘,我没见到他。也亏得人不在,不然你还能见到我,说吧这么个天大的人情你怎么还?给钱还是给人……”

公羊月踹了他一脚:“钱就算了,人又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守身如玉?”

“我说的又不是你,”魏展眉起身,也懒得蒸,把馒头塞进嘴里,自然地上前勾肩搭背,“是兄弟你就该夜闯剑谷把裴姑娘绑来,然后给她下药,粉药丸药都可以,名字一定要叫个合|欢散之类的,若是不从,就扬言杀她师弟师妹,徒子徒孙,然后我再来一出英雄救美,偶然发现此药无可解,唯有……”

“你再接着说。”公羊月冷眼打断。

“那些江湖话本子不都这么写的,英雄美人,干柴烈火,可见都是骗人的!”魏展眉缩了缩脖子,双颊堆着假笑,又立刻板正肃容,摆出一副沉痛批评的模样,“只怕那时,裴姑娘不是先干掉对方,就是先干掉她自己,绝等不到我来英雄救美。”

到此,他兴致高涨,还当真蹬鼻子上脸说起劲儿:“要换了是你公羊月……”

“打住,把信给我。”

魏展眉还想再续,公羊月盯了一眼:“怎么?一上午了还没取出来?要不要我帮忙?”说是帮忙,却不是动手,而是动剑。

看他脸色已是不善,魏展眉立刻乖巧奉上:“有有有!贴身收着呢,给!”而后瘪瘪嘴,埋汰道:“你别不信,就你这副皮囊,要真是个女儿身,想睡你的人满江湖多了去!”而后又发泄似地跺脚,“不,我看男儿身也危险得很,听说以前在西平亭附近,有个女土匪,专抢美艳少年……”

公羊月乜斜着怼道:“脑子里少装点牛屎马粪。”

魏展眉探过头来想看信,被公羊月瞪回去,立刻装出一副“大爷我不在乎”的模样,絮叨着“知道越多,死得越快”,而后把目光飘向别处。

那信纸抖出,却只有一句话,与楼西嘉在滇南所言全然相悖——

“公羊启未死,勿寻。”

为什么李舟阳要留下两句自相矛盾的话?

公羊月将信纸一折,用火折子点燃,随后扔进灶膛烧成灰烬。魏展眉见他脸色不好,也不再嘻哈,忙关切询问,但公羊月只把手落在他肩上,郑重地拍了拍:“我不希望你卷到这件事里来。”

魏展眉见他往外走,又不像去后院正厅与其他人汇合,又问:“你又要出去?”

“有人约我今晚一战。”

“不会是那个鬼剑吧?”魏展眉毫不迟疑请战,“我跟你一道,管他是神是鬼,动手杀了再说!”

公羊月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半晌后问了个毫不相干地问题:“从前是裴姑娘无意于你,若有一日,她属意,但裴塞却硬要拆散你二人,你会和他兵戎相见吗?”

魏展眉疑惑,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摇头,挠着头皮反问道:“难道裴塞以往‘从中作梗’还少吗?当年你和夏侯真帮忙,被他逮到多少次?”

“那若是他要对你痛下杀手呢?”

“我不会任由他宰割,但也不会主动动手,再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想真有那么一天,我会选择离开,这样裴姑娘不必伤怀,裴塞不必动怒,而我也不必死了。”魏展眉用情深切,只是想想,也觉得心如刀割。

公羊月不再看他,默然转身。

“喂,你为什么老提裴老?难道他来了绵竹,你俩遇上,他又扯出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拿你问罪?还是说……”魏展眉瞬间警惕,但他并未往更坏更恶劣的方向想,“你俩对上,我还真不知道该帮谁,如果裴姑娘不在,我倒是可以接应你跑路。”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知道你对裴姑娘情深。”公羊月难得语气温柔。

剑谷也逃不开“天地君亲师”的规矩,即便魏展眉已经自扫出门,但若是帮自己而弃师,便是不仁,帮裴塞而弃友,则是不义,虽然有言大义灭亲,但作为朋友,公羊月不希望以此试验,教人两难。

魏展眉松了口气,只是仍有些不信,公羊月虽然时常爱讲两句俏皮话,但遇事从来稳重,绝不多废言,因而他没忍住,来来回回多看了两眼。见人不傻,不好糊弄,公羊月便将交易告知,只是没提怀疑裴塞,并且把时间故意往后延,说到子时。

那时,该已尘埃落定,魏展眉无力逆转局面,倒是能帮忙把方婧几人送回剑谷。

果然,魏展眉很快接受他的说法,也体谅其用心,自信满满保证道:“果然是好兄弟!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就像当年……”话到嘴边,又咽下,只道,“放心,我来给你掠阵,这种事,拿手!”

公羊月“嗯”了一声,几不可闻。

魏展眉望着他红衣飘摇的背影直至消失,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不得挣脱,良久后,那道光才如流星坠去。

双鲤从隔墙的洞门里一马当先冲出来,没追上人,对着干愣在原地的魏展眉连唤好几声,并无应答。

半晌后,人才一脸懵懂地咦了一声:“什么?”

“乔岷说外头有声,我们就跟出来瞧看,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拦着他?”方才已经说好,就等公羊月回来敲定,可正主又径自离开,教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是有多期望便有多失望,双鲤就差跳起来在他脑门上来个崩子,哪里知道先前魏展眉饿得头昏眼花,肠如轱辘转,根本左耳进右耳出。

“啊!你说公羊月?”魏展眉这才慢悠悠回过味儿来。

这般迟钝,显然无法教人联想到剑谷七老的精英弟子,连丁桂卸甲归田数年,都能在醉酒后保持警惕,魏展眉虽说是富态了些,但还不至于退步得如此迅猛,便是双鲤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丫头,也能捕捉到他情绪的激变,疑惑道:“看你脸色不太好,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

魏展眉顺嘴便说鬼剑用夏侯真威胁公羊月交换书信,约莫也为耽搁事而后悔,说话间还有些反常地磕巴:“对不住,我刚才……”

“没事!”双鲤闻言正热血沸腾,情绪亢奋,哪容他磨蹭,便速速盖过,撸着袖子狠狠道,“都说捉贼拿脏,捉奸成双,正好,我们分兵而动,先去西城外埋伏,然后就说擒住人,再请几个说话有分量的宗族耆老坐镇,最后推出丁桂对质,给老月一个惊喜!”

崔叹凤颔首:“虽有些风险,但毕竟富贵险中求,即便没拿住凶手,若那人现行,起码公羊月也能洗脱嫌疑,晁先生,你说呢?”

“啊?”晁晨的思路还停留在交换书信那一茬,未免有些后知后觉。

双鲤瞧几人既不积极也不机灵,一手叉腰,一手指点,颇有些菜场砍价的泼辣娘子样:“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魏展眉赶紧捧她臭脚,卖乖道:“我去,我去办!保证在亥时前办妥,将功赎罪!”

公羊月的事就数双鲤掏心掏肺最上心,她又是个小不点,一牵头吆喝,几个大男人也就半推半就开始干活。诸君作鸟兽散,魏展眉往铺面安排石老仆去作坊调集剩下的匠人,听见背后脚步声悉窣,转身一看是晁晨,忙问:“晁先生是觉得哪里不妥?”

他还真是觉之不妥——

这种口口相传的讯息,细节易被漏去,尤其是每个人对轻重的分辨不同。魏展眉的原话是公羊月告诉他,鬼剑来信,要以物易人,拿书信换方婧三人,这显然是转述时口语化的措辞,那纸条上究竟着笔是以物易人代之,还是点名书信?

若是前者,诚然,信件最有可能,玄之是在到达鹿头山之前便交付周青岑代传剑谷,但玄之身上可不只有这一件要物,先前在竹海时,他和公羊月便推测,随身包袱中或许带着重要物什,此物乃是他被追杀的关键。

但包袱在鹿头山不知所踪。

当日的推测是鬼剑杀人后将之搜走,那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包袱被玄之提前藏匿,或者在蜀郡至鹿头山的路上,他见过别的什么人,因而再次做出交付?毕竟信是李舟阳留给公羊月的,杀手刺客来截,一定是不愿原主知悉内容,可若是定时交易,公羊月只要提前拆阅,那不就没意义了么?

兴许是过去跟着顾在我做学问的缘故,晁晨鲜少说之信之,自我说服,有机会便会尽力刨根问底。他对裴塞知之甚少,加诸公羊月故意免去剑谷内鬼的推测,反倒致使他出发点截然不同。

见其犹疑,魏展眉蹙眉,又再询问一遍。

晁晨毕竟谨慎,‘开阳’之事事关重大,他不确定公羊月有否透露,不敢轻易将魏展眉卷入此间,因而几番纠结后,只拉出另一借口当托词:“啊,哦,是这样,魏兄弟,在下瞧你刚刚似有吞吐,想来或是事有棘手,不才也想尽力绵薄,还请问能否帮得上忙?”

瞧他仗义,魏展眉拱手,好意谢过,一想到那交易定在夏侯真墓前,他只得叹息道:“你说得没错,我心中确实惴惴不安,只是这事你我都帮不上忙……我,我是担心那人别有用心,公羊月会因此失控。”

“失控?”晁晨纳罕。

“你不知道?”魏展眉根本没料到晁晨一无所知,先前看两人斗嘴,还以为是熟稔非凡,要知道换了寻常人,公羊月可是瞧都不瞧一眼,再说,即便旁人不知,双鲤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也该是有数,那丫头冒冒失失,什么时候瞒得住事儿了。

不过,看晁晨确实懵懂,魏展眉话头一拐,顺手搭肩。

晁晨自是含霜履雪,嶷然不群,平日被公羊月言语相轻,动手动脚已属无奈,换作其他人,却还是要摆出一副端庄样,自是小退一步。毕竟魏展眉于他,也不过两面之缘,他也没生在民风剽悍的滇南、巴蜀或是西域,自古礼法教他无法自来熟。

但这不动声色的一让,却令魏展眉看呆——

“这柄剑……”

魏展眉指着他腰间系挂的“风流无骨”,早间他来得晚,又一阵风风火火没留心,加之晁晨抱剑在怀,大袖宽氅遮挡着,因而没有瞧见,而眼下风荡衣袂,双手下摆,登时看了个真切清楚。

“他把这柄剑给了你!”

魏展眉失态,下意识上前去抓,晁晨惊惶,连连后退,退到檐下时,那姓魏的眼中诧异这才减缓,慢慢平复,一时闪过疑惑,一时又明悟恍然——

难怪第一次见着这青衣帻帽的儒生,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没什么,没什么……”魏展眉干笑着解释,又沉吟片刻,开口请求:“可以,可以借我看一眼吗?”

晁晨虽未应话,但面上松动,已露出赞同神态。正欲解剑,魏展眉已抢身上前,径自摘来,伸手一拔,拔出半截,晁晨愣是没来得及喊住。

“断了?”

魏展眉脸色古怪,垂臂垂眸。

左手脱力,剑鞘摔在地上,另一半断剑滑滚出来,晁晨如梦初醒,慌忙收捡,又从他右手夺回剑柄,露出不耐:“若是有疑,烦请自行问公羊月。”而后,他顿了顿,又续上最初的话头:“魏坊主,你先前说失控,为何会失控?是因为夏侯真?难道……和夏侯真的死有关?失控会如何?”

魏展眉抬头瞥了一眼,看他如此关切,走过去按住他的手,将剑柄一转,将剑身上“夏侯”二字对着晁晨——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柄剑是夏侯真锻给公羊月的,这是他的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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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接下来几章是魏展眉讲的故事,主要是关于剑谷往事、夏侯真之死、断剑的来历等等,主要人物是公羊月、夏侯真、魏展眉,所以暂时没有攻受互动,想关注剧情和老月过去的,建议看看,毕竟是丰满人物很重要的剧情,如果只单纯想看攻受互动的,建议略过,因为晁晨暂时不会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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