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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桢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对沈聿白这个哥哥是多么的喜欢,坚信他不会和秦家其他哥哥一样对自己,毫不犹豫地随着沈希桥离席,和他们一起离开。
沈聿白一边手牵着一个人,带着她们到了宣晖园。
云梯早已经架在了墙垣侧边,他来回两趟地背着她们上了楼阁屋顶,那时秦桢仰头入眼所及的,皆是满天的明月。
如今院中两侧的树木稍稍遮住了圆月边角,不论在院中哪处看都缺了月角,总是看不见一整轮明月,中秋圆月,若是看不到圆月又怎能行。
闻夕提议到外边看看时,秦桢心动了。
她放下手中的团圆饼,接过湿帕细细地擦过手心,这才起身离去。
门扉吱呀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的显耳。
踏出门扉的刹那间,秦桢就瞧见了一整轮圆月,它高挂于夜空之中,半片云彩都没有,四下的繁星都被它掩去了光芒,耳畔传来细微的响声时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与之相隔不过五十步的榕树下,男子一袭金丝云纹墨色长袍静立于此,透过枝叶落下的斑驳月色折散于周身,轻盈微风拂过荡起他的衣摆,散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就好似若是她不出来,他也会在这儿站到天明时分再悄然离去。
见到她时,沈聿白眼神中的清冽霎时退散,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在她眉眼似乎蹙起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今夜是团圆夜,他本该在国公府的。
秦桢没想到他会在这儿,“你不在家中陪姨母吗?”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沈聿白怔了下,眼眸中渐渐簇起一道光,走上前来,“爹娘一起上街闲逛去了。”
秦桢了然地点头,也没问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欣长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长得都快要覆住她的影子,静了半响,她望了眼明月,收回视线道:“我先进去了。”
说罢,微微颔首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聿白没有出声阻拦她,而是静静地目送她进门。
门扉将将合上时,秦桢的手不知为何停了下,透过门缝望着他的身影,他仰头望着悬挂天际的明月,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秦桢就这么看了小半会儿,又在他即将垂眸望来的瞬间彻底地合上了门扉。
隔绝了视线的门扉颤动多时,直到它彻底静下,沈聿白才收回了视线,又走回了榕树底下。
她的出来很突然,突然得让他看到了此刻她眼中的圆月是什么样的。
如此,就很好。
第70章
五日后。
悠长街道外,层层重兵把守。
朝露还未落尽,繁茂枝叶上的雾水不疾不徐地凝聚成滴,滑落绽开于汹涌人群锦缎之上,好不容易汇聚成珠的露水随着人影踮脚长望的动作而动,又在朝阳的温和照射下消散无形。
秦桢抵达长公主别院街道外时,把守的重兵尚未放行,不少拿着请柬的文人墨客焦急地来回踱步。
“辰时三刻就要进行展示,现下都已经到了辰时一刻,为何还不放行?”
“听闻里头都已经准备好了,再不放行等会儿错过了可如何是好!”
“今年的侍卫似乎要比往年多上不少?”
“那可不,听闻这次盛筵长公主请来了崔筠大家题字,而且祁洲和苏霄等人都送来了作品,自是要做好把守,要是招了贼那可得不偿失。”
跟在人群末尾的秦桢听他们讨论着,眸光时不时地掠向附近的人群,探寻着沈希桥的身影,肩膀被拍了下时她嘴角弯了弯,回眸的刹那间,熟悉的荀令香随风拂来,下一瞬,清澈见底的瞳孔中映出沈聿白的身影,以及跟在他身侧的沈希桥。
沈希桥见她怔愣须时的眼神,出言解释道:“夫君今日有事没法陪同,家中又不放心我一人出行,我就去寻了哥哥,这才得已出府。”
望着她略显担忧的眼眸,怕极了会因此影响两人之间的情谊,秦桢见状笑了笑,“我懂。”
今日出门之前她就已经想过会遇到沈聿白。
盛筵上人来人往且繁杂,若只是她单独陪同沈希桥,别说是其他人,就是秦桢自己也是担心的,如今沈聿白来也正好,不会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沈希桥的安危能够得到保障。
言语间,前头的侍卫开始放行。
沈希桥挽着秦桢的手,与她同行在前,将自家兄长甩在身后,“不知道祁洲今年会不会露面。”
“应该是不会的。”秦桢道。
沈希桥抿唇,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不由得反问:“为何?”
她神色中洋溢着说不出的失落,秦桢失笑,总不能说她就是祁洲本人,是以得知祁洲不会出现在宴会之上,只能道:“我猜的。”
闻言,沈希桥松了口气。
“今日若是能够见到祁洲一面,这趟来得就值了。”
再次充满期待的语气让秦桢不由得失神。
或许因为她就是祁洲,是以她不是很清楚为何大家都如此想要见到祁洲本人到底是何样,甚至在某些时刻对祁洲本人的好奇心大过于她的作品本身。
于秦桢而言,祁洲不过是个化名,而作品才是真正存在于这世间,存在于大家眼前的。
珑吟问世的初期,秦桢尚未想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想着顺其自然,若是有人发现她就是祁洲那便顺势应下,由于没有多少人清楚她就是祁洲本身,而清楚她就是祁洲的几人都严守这份秘密,是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猜出祁洲是何人。
而此时,与她同年参加盛筵的书画新人也因作品名声大噪,众多文人墨客与看客蜂拥而至,拥堵于该名男子的家门口,男子日日出行都成了问题,换了三处居住的院落都无法抵挡外人的叨扰,不堪其扰,甚至影响到了作品的创作。
见识到这一光景的秦桢敛去了心中那份顺其自然。
就算是今日陪同沈希桥来到这儿,她也没想过要出面的事情。
方才踏入别院大门,章玥身边的明若姑姑悄然而至,她对三人福了福身,摊手朝着别院深处比了道手势,对秦桢道:“秦姑娘,殿下有请。”
早已猜到会有这一朝的秦桢松开沈希桥的手腕,盈盈颔首:“麻烦姑姑带路。”
欲要侧身离去之时她的手腕忽而被人擒住,都不需要回身秦桢都知晓是谁,她回眸对上那双深沉如死水的眼眸,没有错过他眸底的担忧。
叶煦一事一日未解决,长公主的嫌疑就一日不能洗脱。
秦桢大概猜出他在担忧些什么,不过不等她开口,明若姑姑就道:“沈大人莫要担心,殿下寻秦姑娘一事与您所操劳的事情无关,只与姑娘有干系。”
明若姑姑笑容明亮,与往常无异。
这一幕落在沈聿白的眼中,清冽渗着缕寒气的眸底闪过点点阴测,稍瞬即逝,他凛厉的眸光不疾不徐地丈量着明若姑姑多时,松开秦桢手腕的刹那,道:“还请姑姑转告殿下,我稍后会前去拜访殿下。”
明若姑姑福了福身,“恭候大人。”
说罢便领着秦桢朝别院深处而去。
别院四下与长公主府不甚相似,前往后院的路径弯弯绕绕,途径长廊小径不下五处。
后院桂花树下,章玥独自一人端坐对弈,她一会儿执黑子,一会儿执白子,不论黑子还是白子,落子之前皆是思忖多时方才落下。
明若姑姑停在院门口,秦桢一人走过去,福了福身:“参加殿下。”
眼角余光早已瞧见来人的章玥落下黑子,眸带笑意地抬起看向她,示意她随意点儿,“趁着宴会还未开始,寻你来看看是黑子会胜还是白子胜。”
秦桢对弈的造诣不高,对弈不敌多人,若只是旁观棋局,也是略知一二,七路棋盘之上,黑白两子看似各占半壁江山,实则白子已将地盘围起,仅差一目便可一举拿下该盘棋局。
她垂眸凝着棋局须臾,抬起头时莞尔一笑,道:“平局。”
章玥闻言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挑眉将手中的白子扔入围棋钵中,端起茶盏浅浅地呷了道入口甘甜的茶水,“你倒是看得明白。”
秦桢提起的心口一寸一寸地落下,面上不显,浅笑不语。
她微掀眼皮睨了眼四下的环境,偌大的后院之中安静的只剩下微风吹动枝叶引出的声响,只有她们两人,与她所见过的章玥对弈场景不甚相似。
长公主问得到底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看似是在询问她对弈的结果,实际上问得是叶煦一事。
而长公主的回答也恰恰证明了秦桢心中的想法,她想要保住叶煦,也不想真的和皇帝闹僵,是以若是双方都愿意退让一步,事情将迎刃而解。
叶煦一事上,章玥想要保住叶煦以及叶家上下的性命,皇帝则是需要给予劳苦功高的臣民一个满意的答复,能够令群臣满意,也只能杀之,以奠基当年惨死于归家途中的亡魂。
眸光凝了秦桢多时,章玥心中轻叹了口气,拉开棋盘屉子取出当中的信件递过去,“他给你的。”
秦桢狐疑向前的指尖搭在信封上的瞬间听到这句话,指尖止不住地颤了下,眉眼微蹙看向章玥,见她对自己颔首,不久前才落回实处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她并未想到,多日前在皖廷轩的那一面,会是她和叶煦的最后一面。
信中的字眼不多,短短的十行,不过少顷就已经看完。
他没有提起这些时日的事情,只是和她言说了往后若是需要上等的毛料该如何寻得,信件的最后,仅用了八字与她道别。
‘山高水长,愿卿无忧。’
秦桢目光从信件上挪起时,对面的长公主不知从何处取出了蜡烛并将其点燃,视线相对须臾,章玥伸手取过信纸,沾上油沫的信纸散着刺鼻的气味,火苗染上信纸的刹那间倏然将其吞噬成灰烬。
这封信就如同过往云烟,只来过天地一瞬便消散无踪。
章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不小心沾在袖口上的灰烬,“他不愿给你带来麻烦,是以就不来和你相见了。”
望着随风扬起继而散开的灰烬,秦桢张了张嘴角,灰烬恰似重物那般压着她的内心,使她久久都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他——”顿了顿,“他会去哪儿。”
“这个就得问沈大人了。”章玥笑得淡然,现下这个结局是她能够料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对此她也不觉得愧对于三个承诺之一,她抬眸望了高挂于天空中的日头,道:“这个时候,他的人应该已经将叶煦带走了。”
闻言,秦桢心跳漏了一拍。
章玥垂下眼眸,撑着石桌慢悠悠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陪本宫去前边待客吧。”
秦桢颔首,上前扶着她走出院子。
临近开席时分,前院的宾客皆已入座,吵杂的人群在掠见长公主的身影霎时静下,百来道目光齐刷刷地看来,在看到长公主身侧跟着的女子身影时都是愣了下,不明所以的人纷纷询问着女子是谁。
见过秦桢的人也没想到她会和长公主相识,且好似交情匪浅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敢说她是因为国公府才会和长公主相识的。
章玥落座后,秦桢顶着众人或是探寻或是疑惑的目光朝着沈希桥所在的位置走去,而沈聿白并不在位置上,不知道去了哪儿,但鹤一等人就在不远处守着。
她过去坐下,状似随意地环视了圈,问:“沈聿白不在吗?”
“哥哥说开席前会回来。”沈希桥定定地看着秦桢许久,这一瞬间就好像从未认识过那般,她眨了眨眼眸,又看眼不远处的长公主,最终还是将心中的疑惑咽下。
沈聿白的不在场像那一道又一道随风散去的灰烬,于此刻而言看似不夺目实则如千金重落在秦桢的心中,若非极为重要的事情,他不会无缘无故独留沈希桥一人在此。
诚如长公主所言,叶煦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秦桢心思深沉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涌上一阵又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情,就连沈聿白回席,她都没有察觉到。
还未走到席间,沈聿白一眼就瞧见了那道纤细背影,她的身影挺得很直,直到带着些许僵硬,一眼看去就能够看出她被繁琐心事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眸光扫向高台之上与旁人言笑的长公主,蹙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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