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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治疗了。”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改变他的人生。
蒋秋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消极对待。这是他十六岁的渴望,在十多年后的现在,终于等到一个不会再因为懦弱而退缩的理由。
这场谈话由平静开始,再由平静结尾。
蒋秋时其实明白,我不可能原谅他。这对邵琴不公平,对我一直以来误以为的真心不公平。
于是他尽可能地补偿,将实情全盘托出,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就计算出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再暗自将退路全部堵死。
我无法原谅,更无法恨他。就算明知对方犯了错,还是忍不住寻找借口,给自己疯长的悔恨与罪恶感寻找理由。
回到家后,顾鸣生打来电话,声音顺着电流略显疲惫。他说工作出了一点问题,后面几天都会很忙。我听完以后应了一声‘好’,大脑放空几秒,问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还没有。”
“那要一起吗?”我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十月份的天总是暗的很早,“已经八点了。”
“好。”
顾鸣生安静两秒,接道。
包厢门发出清脆一声响,我目光从菜单上抬起,进来的顾鸣生单手摘去口罩,露出一张略显沉凝的脸,在望向我时露出一个和往常没有不同的微笑。
“等了很久吗?刚才路上有点堵车。”
“没事,我也刚到。”
他坐下来后自然问道:“今晚怎么想到叫我出来?你从前可不会主动约我吃饭。”
“......就是突然想到了你。”
“只是突然想到吗?”
顾鸣生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对上我的双眼,琥珀般的眼底浮出熟悉的温情,“小曜,我可是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这点温情里带些隐晦的试探,不同于从前轻慢的玩笑话。我顿了几秒,没有接下,“你工作上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有些麻烦,”顾鸣生似乎不意外我会转移话题,习惯性地清洗碗筷,垂下眼漫不经心,“再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你想好吃什么了吗?”
话锋被悄无声息的揭过,我与他谁都没有再提。吃饭时顾鸣生难得安静,我也没有开口,想要说的那些都在脑海里盘旋,迟迟不落。但我想,或许没有再开口的必要了。
见到顾鸣生并不能改变什么,我只是需要一点安心,倾诉堵在心口的郁结。但当顾鸣生真正出现,我又觉得只要看见他就已经足够,询问与否,都不会动摇既定的答案。
吃完晚饭,将近九点。夜晚江边的小摊小贩依然热闹非凡,弥漫食物的香味,走过夜游的行人,满是浓郁的烟火气息。
我和顾鸣生绕着岸边散步,夜晚的景色随晚风映入眼底,点点抚平躁动的心。耳边兀然响起他的声音:“小曜,你还记得这里吗?”
我被打断思绪,慢慢想了一阵,“......好像有点印象。”
顾鸣生笑了一下,“去年生日,我在这里给你放过一场烟花。”
回忆随他的话音涌上心头。
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明明只相隔一年,回忆起来却恍如隔世,画面模糊,仿佛盗版电影时不时在眼前晃动。我点了点头,“我记得。”
顾鸣生停了下来,靠在隔开江水的栏杆边。风拂过他的发尾,口罩遮挡住下半张脸,浅色的双眸看向不远处的江门,他低声开口;“小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我的心多跳了几拍,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顾鸣生,随他一起停下,“嗯,但是现在不用了。”
“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回答。
顾鸣生并不需要我的答案,他早就能通过一段沉默,一个眼神,就猜到我的心底所想,“你去见蒋秋时了,对吗?”
我压在栏杆上的手收紧,“……对。”
“他和你解释了这一切,是吗?”
我张了张唇,口中灌进一点冷风,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顾鸣生转过身,晦暗的双眼对上我,一字一句出声:“你不问我,是因为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我说的对吗?”
他什么都猜到了。
“顾鸣生,你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吗?”我低下头,紧紧攥住冰冷的栏杆,“我想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理。”
“既然你已经有答案,就不用再问我了。”
顾鸣生的轻叹和风一样吹过耳畔,听不出夹杂在其中的心情,无声的落寞。
“小曜,听到这些,我也是会难受的。”
也许是太冷,四肢有些僵硬,我紧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后面的路程变为一阵沉默。临走前,顾鸣生忽然看向我,“你还想再看一次吗?”
“看什么?”
他说:“烟花。”
我‘啊’了一声,怔在那里,片刻后摇头,“不用了。”
顾鸣生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依然明亮惑人,在这一刻似乎暗下些许。
他没有多说什么,一路送我回家。下车前,我的脑子似乎抽了一下,“如果我刚才说好,你真的会再放一次吗?”
“会。”
顾鸣生似乎回想到什么,唇向上细微弯起,露出一个愈发真切的笑,“我记得你当时很开心。”
“开心是因为惊喜,”我又想起那个画面,心忍不住动了一下,“你现在说出来,就没有那种惊喜了。”
“也对。”
顾鸣生抬眸望着我,在车内灯光的照明下流淌出淡淡的温情,一双眼乘着细微闪动,轻而易举地吸引我的全部心神。
“小曜,我现在可以给你更绚丽,更盛大的烟花,可是你已经不想要了。”
他低声说。
“好像什么都晚了一点。”
第100章
我想,好像什么都晚了一点。
无论是蒋秋时,顾鸣生,还是陈锋,都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既定的轨道,走向另一条分叉蜿蜒的错路。
世上不可能有两全的选择,规则也不会特意偏爱某一个人。
曾经得到过不属于自身的欢愉与爱,终究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收回去。
蒋秋时术后在医院观察了三个星期,各项指标逐渐趋于平稳。
医生劝他留下来接受化疗,蒋秋时态度坚决,没有同意。医生只能开出几副抗癌和止痛的药,让他回家多关注身体变化,如果发生无法控制的情况,再来就医。
其实他们都明白,药只是一剂心理安慰。
它只能将死亡的战线拉得更长,更缓慢,但终究躲不过去。
蒋秋时出院那天,邵琴没有来。
我不知道他们沟通到了哪种地步,谁又愿意做出妥协,无论何种情况,都和我没有了关系。
就连我和蒋秋时也在一层层变故中迷糊了界限,好像结束,又像另一个新的开始。
当真正的离别来临,再繁复的心都可以变得简单纯粹。
陪他回到公寓的那一天,钥匙打开门,整整一个月没有踏入过的地方在光线下飘散淡淡的灰尘,迎面扑入鼻腔。
我忍不住偏头咳嗽了几声,听到身边的蒋秋时轻声开口:“到家了。”
心微微一动,不明原因。
顾鸣生再度忙碌起来,他没有告诉我具体发生了什么,仍然像往常一样发来消息,询问或是关心。
隔着一面屏幕,我无法弄清他的真实心绪,只能顺着消息回复,维持表面的平和。
也或许,我和他都明白彼此的疲惫和力不从心。
当我意识到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陈锋的时候,是在收到他短信的那一天。
这条消息来得太突然,打断我的思绪,划开的屏幕上只映出短短一句话:林曜,这回是真的最后一次了。
无头无尾,没有任何提示与解释。
我耳边几乎能响起陈锋熟悉的语调,说不清究竟被怎样一种失重感包围。打出询问,按下发送,刹那,眼底刺入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对方已经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请先发送验证请求。’
一瞬间,心脏骤停。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什么,脑海中一片无止境的空白。手指点开通讯录,翻出陈锋的号码,拨通后传来冰冷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话筒贴在耳边,手臂举得泛起酸疼。女声从中文到英文,再到最后自动挂断,我看着黑下的屏幕,想要笑,却笑不出来。
一切都在失控,在离我远去,好像一脚踩在云顶,从高空直直往下坠落。
心慌,紊乱,彻底失重。
五年里,哪怕是吵到最激烈的时候和分手至今,陈锋都没有删过我的联系方式。
他总是闹别扭,说出一些口是心非的话,但我知道那只是他表达任性,想要引起我注意的故意为之。
我告诉自己,这或许只是一个试图扰乱我思绪的新方法。
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恶作剧。
我按着脑海中唯一一次记忆找到陈锋的小区,走进去一瞬间,身份似乎荒谬地反了过来。
曾经他一次次走进楼道,独自等待我回家的时候,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我心底萦绕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敲响了大门,‘咚咚’两下好似耳边嗡鸣的心跳。
‘咔嚓’一声,锁被打开。
“陈......”
这一声卡在喉咙里,我怔怔看着出现在门后的陌生男人,大脑短路在那里。
他奇怪地打量我几眼,“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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