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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分,香港的缕缕阳光从窗边洒进来,落于坐在唐绵对面的母亲的发顶和肩头。
刘平端起咖啡杯,终究没喝一口,又把杯子放回去,她抬头望着静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儿。
她穿着烟灰色的醋酸面料衬衫,沙发边上搭在短款同色系的西装外套,巧克力色的头发用鲨鱼夹随意夹起,当她低头垂着眼睫,几缕发丝下是她秀挺的鼻梁和淡红的唇瓣,因为化着淡妆,她的五官看上去越发精致立体。
二十七八岁,是女孩跟女人的过渡期,亦是最美好的年龄。
品相清丽的轻熟女,最容易吸引的,恐怕就是事业有成又已过而立的成熟男人。
因为这个认知,刘平既觉得骄傲自豪,又觉得担心害怕。
唐绵包里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来,是海达那边一个律师的电话。
“我在外面,嗯,可以过来……好,你把东西发我邮箱,嗯,你堆在你办公室,我回去就先处理这个……嗯?好,我去那边一起做,嗯嗯,问题不大,晚饭前应该能改出来。”
结束通话,唐绵正准备开口,刘平却问,带着一抹讽刺的微笑,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个问题,似乎再问,女儿就会给出否定答案那样:“这就是那晚你给我说的男朋友?”
唐绵说对,是她的男朋友。
“你晓不晓得黎靖炜是宏盛李董的哪个?又晓不晓得他是philip的哪个?你们这样做有违世俗啊!”
没有等女儿的话音落下,刘平的声音像机关枪“突突”讲出,像是在心里憋了很久。
唐绵点点头,说晓得。
“那既然你都清楚,你还跟他——”
面对刘女士的问题与停顿,唐绵都没过多的反应,只是安静看向窗外。
“跟我说实话,你跟黎靖炜到底是咋个认识的?究竟有好久了?”
“……”
唐绵手指稍稍握紧手机,少许沉默后,她稍稍扭过头据实回答:“我刚到伦敦,你一直没给我打钱,我跑出去找兼职,他帮了我。”
刘平看着女儿白皙的五官,湛黑的目光望进她的眼底:“帮了你?帮了你啥子?值得你搭上自己?呵,在蓉城,我还好酒好菜的客气招待,想起来真是又好笑又讽刺。”
“帮了我啥子?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他,我现在没办法坐在你面前。不说那一次,单单在札幌,我就被雪山埋了。”
说到这里,唐绵陷入回忆——
kiroro雪场难度并不大,两人第二天就没让教练再跟。
唐绵滑雪确实还可以,但没有那么熟悉雪道,中途一不留神就拐进一片白茫茫的树丛,偏离了雪道。
那天能见度不是太高,没几步,就直接冲下了一个坎。
把跟在后面的黎靖炜吓了一大跳,甩开雪杖,猛得扑过去,想要接住她。
怎料到两个人都掉下去摔了个狗吃屎。
两人都手机都还是好的,但是却没有信号——
环视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这一刻,显得并不是那么美,甚至有些恐怖。
唐绵和黎靖炜很快冷静了下来,分析所处的位置,决定自己寻找下山的路。
滑雪场所在的山梁呈辐射状,整个山脉为环形,两人相互帮助对方沿着侧面山沟滑下后,侧切着翻越了叁道山梁,然而每次翻过山梁,试图找下山路时,都只能看到断崖和瀑布。
雪下个不停,又绵又密,气温也越来越低。
天色渐渐变暗,此时唐绵脑子一片空白,想到了那部可怕的电影,她看了眼时间是15:30。
“别怕,也别慌,我们往上爬。”面对一下子慌了神的唐绵,黎靖炜在一旁不断鼓励。
上山的难度要大一点,唐绵有运动基础,但怎么都是个女性,体力逐渐开始不支。
不知道过了多久,望着斜前方像是星星的航标灯,她听见黎靖炜在她后方说:“我们结婚吧,唐绵。”
他说话有点喘,声线真挚。
但他的语气,又仿佛今天吃什么那般轻松平常。
唐绵在前面,黎靖炜还虚虚托着她的臀,怕她往下滑。
出于安全考虑,她没有办法往后转看清他的脸,她低着头看着小小视线内由手电筒照亮的小小世界,愣了一愣。
夜晚的山间气温只有零下,不管是思想还是行动,都被放得很慢。
她真的是愣住了。
就像是现在一样。
“唐绵?唐绵!你听到我在说话没有?你不要给我东扯西扯扯这些,我不吃你这一套——你晓不晓得他今年好多岁了?”
“叁十五六。”唐绵放下手机,拉回思绪,调整了个姿势道。
她的双手捧着瓷杯,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到掌心,又听到刘平问自己:“那你对他这个人了解好多?你在香港待了这么几年,又在海达工作,应该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唐绵:“嗯。”
“他有过一段婚史,家里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儿,这事你也清楚?”
“对。他女儿叫emily,现在在蓉城上学,是源源的同学——妈,这个,上次他到屋头吃饭,你就问过了。”
刘平吞了吞口水,没理唐绵的擦边打诨,又问:“哼!你还了解得清楚欸!那其它事呢?你又晓得好多?”
“差不多都晓得。”
“他年轻的时候,在蓉城跟别个打群架被砍得半死,混不下去跑回香港又跟那些不叁不四的人搞在一起吸毒,出去耍把别个打瘫痪自己也坐牢——这些,你都晓得?”
唐绵盯着面前的咖啡“嗯”了一声,神色非常平静。
面对油盐不进的女儿,刘平心头是挥不去的烦躁情绪。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烟盒,没有抽出一根烟,只是把烟盒拿在手里,不停地转。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有些话难以启齿,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要再跟他往来,他比你大八岁,以前结过婚,现在不见得身边就没别人。我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一个私生活混乱的浪子,有朝一日因为女人改过自新的事,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我不晓得你现在是冒险还是侥幸心理在作怪,在感情问题上,都统统不可取!永远不要觉得你在哪个男人心中是最特殊的!!”
唐绵说:“每个人都有过去,以前的事,他从来没有瞒过我。”
他也没有为自己荒唐的过去做过辩解。
刘平听她这么说,眉头皱紧,额际青筋突显:“唐绵,你到底晓不晓得自己在做啥子?!好,我们不说远了,就说说现在——黎靖炜主持宏盛业务,说是把重心全部放到蓉城去,画大饼,拉了那么多人去跟到投资,但是,他人又去了几回?现在高楼大厦是建起来了,然后呢?!我自己就是商人,我最了解商人的嘴脸,说的永远比做得好听!唐绵……黎靖炜比你大八岁,他在风流场所左拥右抱的时候,你还在小学教室里读四大名着!你心里头想啥子,恐怕一个眼神他就猜得到,更晓得用什么话来哄住你。他在圈子里啥子名声,他做生意啥子手段,要不要我喊几个人来说给你听?!”
“这些事,是你刚在楼下跟你生意场上的朋友打电话问的吧?他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或者说是新闻里说的那样。你没有跟他接触过,根本不晓得他是啥子样的人,逮到就开始乱说,笑不笑人哦?!”
相比起刘女士的激动,唐绵显得很是平静。
刘平被噎住,将面前的咖啡杯随意换了个位置,缓了下再开腔:“好!我承认有些事我是听别人说的,但无风不起浪,你不可能去跟每个人解释他不是这样的人。既然他在社会上绝大多数人的认知里,就是这样的人,他不是都变成是了。我确实跟他接触不多,但就单单那我自己的感受来说——去年在越南,我亲自看到的,火都要烧屁股了,他还想到豁到大家去搞赌场,你说哈,要啥子样的人才有这样的定性和心态?这么稳得起,那是一般人吗?不可否认,搞公司办商业,我们需要他这样的人,但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发展成对象啊!你一个小女娃娃玩得过、吃得住这种男的吗?你动哈脑壳要得不?
“不用说了——我很明白自己在做啥子。”
唐绵轻声打断自己的母亲,语气却坚定。
“你明白?”刘平眼睛通红,见到女儿这样,情绪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为啥子我只看到,你被一个经验老道的老男人迷得晕头转向,连最起码的是非都已经分辨不出来?!不要说我不同意,你去问哈你爸,问哈他——你找了个他儿子同学的爸爸,你看哈他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唐绵不想争吵,即便母亲的这些话像针扎在自己的心头,她只是用平和的口吻道:“翻过年,我已经28岁了。不是小孩子,也有决定跟谁交往的权利。男未婚女未嫁,我们没有一定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刘女士冷哼一声:“在一起?怎么个方式算是在一起?男女朋友?还是说——你心甘情愿去给一个那么大的娃娃当后妈?”
唐绵咬了咬内侧嘴唇,没有否认。
“好!你接受人家,考虑过人家接受你吗?就说你,你心头真正安逸你爸找了个只比你大十几岁的后妈吗?”
唐绵低头不开腔,很多话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刘平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往后靠,胸口起伏不停。
再睁开时,她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有无奈:“唐绵,我催你成家,不是要你随便哈一个就要得,那种男的,你吃不住的啊!我不相信一个在生意场上心狠手辣的人,会对女人有好温柔!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为了源丰的贷款跟他…”
“你不要老是说吃不吃得住这种话!吃不吃得住我不晓得,我只晓得感情不是靠吃不吃得住维系的,你表面上看起就是吃得住梁斌山,结果喃?大家都看到了——”唐绵打断她的话:“至于源丰的事,我没有跟他提过,他倒是主动问,不过我没让他帮,所以他托人帮忙,我根本不晓得。”
“不晓得?”刘平已经完全被唐绵气昏了头,加重语气:“我扪心自问,对你一直是富养,我的能力范围内,你要啥子,我给啥子。但现在,你选择他,为什么?我真的是想不通。一个男人叁言两语就把你哄得团团转,唐绵,这么多年,我给你交的学费都白交了?你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感情的事和读书没有关系,和钱、社会地位统统都没关系,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晓得他是哪个。”
“所以说,当时我让你留在伦敦,你不愿意,让你回蓉城,你不干——是为了他,你非要到香港读研、工作?”
唐绵点点头,很坦诚:“没错,是因为他。”
刘女士拉过唐绵放在桌上的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心平气和:“你太瓜了啊,我的乖女子……我希望你耍朋友,希望你成个家,纯粹是因为我晓得,一个女人只拼事业是不完整的——之前让你去见那些男娃娃,我承认有自己的私心,但我想你明白,我的私心不单单是为自己,同样也是为了你。你从小到大,我和你爸都没怎么管过你,你除了懂事之外,我很清楚地晓得,你是个单纯、直接甚至有点一根筋的女孩子,这是优点的同时,更多的是缺点,这样的性格容易吃亏、容易得罪人的啊,唐绵!你想过没有?!之前的几个男娃娃,包括你最为排斥的philip我个人觉得,他们都是跟你一样,有啥子说啥子,比较单纯、藏不住事的人,你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比较没有那么累,也比较适合你——”
对于刘女士的这些话,唐绵有刹那怔住,眼周渐渐湿润:“我从来不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是随便。妈,我认识他十年以上,他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对我怎么样,我自己有感觉。合不合适,时间说了算,我们两个人说了算。”
不断摸着女儿的手背,刘平可能沉默了有一两分钟,再开腔:“那世俗的眼光呢?别人会怎么看待你?圈子里的人都晓得你同philip接触过,而黎靖炜是那个男孩的姑爹,现在发展成这样,你觉得以李董那种性格,她会善罢甘休?!”
唐绵打断她:“首先,我必须要申明一点,我只同philip见过几次面,不存在你们心中,或者大家眼中的‘接触’;其次,李谢安明那边,她要怎么样,我管不了——她真以为她是女皇什么都能管?我和哪个谈恋爱,想怎么谈,关其他人屁事!再次,也是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他。”
“唐绵,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懂不懂?你都这么大了,咋个还跟小娃娃一样幼稚?好,不说她,你觉得黎靖炜有本事能够解决,那就等他去解决。但是——你想没想过,现在自媒体发达,不是有权有势就压得下去的,一旦你们在一起的事被媒体晓得,风平浪静是不可能的,所有的狂风骤雨你都想好了?他那样的男人,过往交往的是什么人?风评如何?周围人异样的眼神,背到你的指指点点,还有各种不堪的窃窃私语,你都准备好去承受了吗?”
“没有人希望这些事发生,但如果非要承受这些,我也会勇敢面对——”唐绵说:“妈……你说的问题我都考虑过,甚至比你想得更多,但就像我刚你说过那样,我们认识十年,该了解的,包括你说的,他有过一段婚姻,有一个女儿,我都很清楚——追朔他的过去,不管是好是坏,根本都追朔不完,与其让某些不知道真假的事来烦扰我们的生活,还不如把眼下他带给我的幸福与快乐当成一块橡皮擦,擦掉他与别人的过去,擦掉他那些不太好的过去,只向前看。”
见刘女士不开腔,唐绵换了口气,继续道:“我们选择走到一起,都犹豫过。到现在,兜兜转转——他选择了我,面对的压力,不论是舆论还是其他,以及他要舍弃的东西,统统都在我之上。感情互相来往是平等的,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什么,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的负面情绪,那么我,也不会做这个人。”
刘平看着唐绵双眸通红,明艳的五官早已褪去她记忆中的稚嫩。
想到以往那些画面,她终究没再开口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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