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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唐亦甄,关瓒独自搭乘地铁返回学校,从校门往里走的时候拨通了柯谨睿的电话。这会儿国内临近正午,他那边就应该是深夜,柯谨睿睡得晚,打过去并不会影响休息。关瓒特意选了条小路,绕进人少的花园,慢慢走,想跟他家柯先生多说会儿话。

不消片刻,对方接通。

柯谨睿带笑的声音传过来,他问:“今天怎么不等我打给你了?”

听筒内很静,关瓒有点意外,想着难不成他已经睡了?说:“刚送走最后一个室友,今天开始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想您了就打呗。”他顿了顿,半晌后试探着问:“是不是打扰您休息了?”

“没有。”柯谨睿猜中了小家伙的心思,安抚性地解释道,“公司上市了,今晚有酒会,我出来接你的电话,所以周围很安静。”

关瓒缓了口气:“那就好。”

他在微博刷到新闻了,嘉睿科技在纽约上市,国内媒体给了相当大篇幅的报道,各大互联网公司也纷纷表达了祝贺。这也是关瓒主动联系柯谨睿的原因,现在公司顺利上市,那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关瓒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很微妙,起初不安,然后平静,再后来想念会时不时冒出来,在夜晚,也在一个人的时候。

“我好想您啊。”关瓒轻轻呵气,心不在焉地看白雾吹散在飞雪中,“还要多久才能见面?”

柯谨睿闻言一笑,嗓音温和而低沉:“还得再等等。我们商量决定在纽约这边开设一家分公司,技术方面稍后配置,但事业部要先做,所以筹备起来需要时间。”

关瓒听了有点失落,说:“过几天我就要飞维也纳了,还以为走以前能见到您,看来要等回来以后了。”

“乐团还顺利么?”柯谨睿问。

“还不错。”关瓒淡淡道,“大师兄的学生很照顾我。学校让我们作为替补随行,主要是见见世面,没有上台机会。”

柯谨睿说:“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民乐输出是文化交流很好的展现形式,这一点西洋乐比不了。”

关瓒知道这是在安慰他,但心情还是开朗了不少,忍不住笑了,调侃道:“您上次明明还说外国人只是听个热闹来着。”

“那也只有听民乐才会觉得热闹。”柯谨睿从善如流地接话,“不管放在什么时代,这都是乐种的优势。”

关瓒喜欢听他的声音也喜欢听他讲话,回宿舍以后躺在床上还拉着柯谨睿继续聊,直到酒会有事,助理来叫他回去,两人才不得不断了通话。下午训练两点开始,关瓒早晨起得太早,这会儿觉得困了,于是决定把午餐时间省下来,补个完整的觉。

出国以前他特意跑了趟疗养院,这回袁昕精神不错,关瓒到的时候正看见她被护工扶着在走廊透气。袁昕比夏天那会儿更瘦,只剩下一把骨头,即便裹着厚羽绒服也是一副苍白单薄的模样,关瓒把护工换下来,亲自陪妈妈散步,顺便聊了聊学校的事。

袁昕大脑有些退化,思维能力大不如从前,记不了太多事。关瓒跟她聊天只说简单且容易理解的部分,不会出现人名和地名,所以袁昕只知道儿子考上大学了,学的还是古筝,子从父业,她心里特别开心。

护工会按时给关瓒发短信反馈患者的情况,袁昕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都很稳定,心情愉快的时候还会去阳台浇花,就是水量掌握不好,浇死好几盆了。关瓒生平头一回出远门,最不放心的就是袁昕,看到好消息就能松口气,眼下把人抚在怀里,他的心才算彻底踏实下来。

民乐团出发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道路积雪严重,温度特别低。学校给民乐团包了架国航的飞机,连转机在内要花费二十多个小时,关瓒下飞机时感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回到酒店倒头就睡。

两地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连调整带恢复状态,乐团在落地后的第三天才在金色大厅进行了第一场实地彩排。按正常曲目流程反复三遍,正式成员和替补轮流上场,适应场地和演出感。

央音民乐团对实地效果的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没有达到预期,即便是正式成员也可能被替换下去,让状态更好的人上。

这次的文化交流很受国家重视,文化部下达了正式指示,央音全力配合,由霍少邱亲自带团赴奥,柯谨熙现场监督,除此之外每个器种都安排了至少一位教授随行。

实地彩排连续进行了一周,每天结束教授们都会开会讨论,对每位学生的状态进行评估,进而调整次日上场的顺序,力求搭配出最完美的阵容。通常来说老团员经验丰富,有充足的临场适应能力,很少会出现不在状态的意外情况,更何况大四学生退团在即,没有人会放弃学生时代最后一次在金色大厅演出的机会。

不过纵然自身水平稳定,但意外总是在所难免。

国内外两地气候变化,有几位团员不适应维也纳当地的天气,水土不服,出现了感冒低烧的病状。

关瓒是在正式演出前一天的傍晚接到的任务,柯谨熙敲开酒店房门,亲自过来通知,让他晚上务必好好休息,明天好代替顾谙,作为首席筝随团演出。

关瓒简直受宠若惊,心里兴奋满溢,但又觉得这机会是别人身体不适让出来的,他不应该表现得太过明显。柯谨熙倒是不介意,看关瓒的眼神难得带上笑意:“睡觉前给老师打个电话,他听了也会高兴的。”

“不是……”关瓒一愣,静了几秒,改口道,“还以为是老师的意思。”

柯谨熙笑得无甚明显,说:“重要决定怎么可能由着老爷子胡来,万一出事了谁能负责?”话音没落,她起手拍上关瓒肩膀,轻轻握了握,“是会议讨论的结果,两架副席跟团演出两年,适应了自己的位置,任意一架临时更换就意味着古筝部分出现了两个变动,不如直接选出新任首席筝,影响反而更小。”

关瓒明白这个道理,可心跳依然很快,也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惶恐,待柯谨熙说完只是点了点头。

“不要紧张,把状态调整好。”柯谨熙道,“按照你几次排练的状态来对待就可以了,大家有目共睹,心里自有评判,这回不是后门,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她微微弯起嘴角,沉默半晌才复又开口:“琴房的签到记录我会按时抽查,你是整个古筝专业留在里面时间最久的人。”

“央音从来不缺才华横溢的天才,反倒是缺少努力盖过天赋的普通人。况且你并不普通,所以你的努力才可以让你在天才中脱引而出,这些本来就是你应得的。”

说完,柯谨熙转身走了。

关瓒站在门口,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比起首席身份,他反倒是更喜欢柯谨熙的肯定。

那可是柯教授啊!从不打高分,从不给笑脸,所有人都怕她,她却认可了他的努力……真是不能更好了!

关瓒回到房间,第一个电话没有打给柯溯,而是打到了柯谨睿的手机上。

与此同时,相邻几间的房间内,顾谙躺在床上,仰着张挂满病容的脸去看霍少邱。霍少邱也是刚进来不久,正站在落地窗前一言不发地抽烟。

“老师,对不起。”顾谙撑着身子坐起来,忍不住先开口了。

“受凉也是没办法。”霍少邱嗓音平和,听不出怒意,似乎两人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也不是没在这里演出过,少一次不碍事。”

顾谙放下心来,说:“幸好选中的新首席是关瓒,老师应该也很高兴吧?”

“老师当然高兴了。”霍少邱吹出烟雾,“想必柯老爷子听说了会更高兴,你休息吧,我回去告诉他一声,让他老人家也开心一下。”

第61章 不期而遇

翌日上午,民乐团集合,进行最后一场实地彩排。

顾谙特意去了现场,等在休息室里,趁古筝独奏环节结束的间隙跟关瓒聊了聊。同关瓒一起回来的还有负责伴奏的二胡,那姑娘以前是顾谙的搭档,两人非常熟悉,见面以后简单寒暄了两句,姑娘知道顾谙是来找关瓒的,所以很识趣的找了个借口换地方休息。

根据曲目安排,演出的首末均为乐团合奏,中间是各器种的独奏展示,这里面古筝出场靠前,所以距终场合奏还有不少时间。

顾谙嗓子发炎说不出来话,关瓒很体贴地给他接水,冷热混合,试好温度才递给他。

“师兄,其实我挺不好意思的。”关瓒道,“总有种……占了你名额的感觉。”

顾谙抿了口温水,看关瓒的眼神始终带着笑意,末了淡淡开口:“没什么,只是我运气不好罢了,而且接替首席的人是你,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嘛。昨晚老师来找过我,看他的意思应该是很满意的,你要是心里真的过意不去,那就好好表现,争取一次把首席的位置坐稳。”

关瓒很郑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谢谢师兄,我一定争取。”

晚上七点,音乐会入场结束,整个金色大厅座无虚席。

央音的民乐团阵容浩大,人数上比国内很多大型乐团都要多,足有上百人。这次演出为了体现传统中国文化,校领导决定弃用团中的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改为革胡和倍革胡,这样一来乐团整体都是由民族乐器组成,会更贴合文化输出的主旨。

夜七点半,演出正式开始,依次合奏卢亮辉先生的《春》、《夏》、《秋》、《冬》作为开篇。

维也纳今宵冷雨倾盆,而金色大厅却犹如盛满了阳光。

古筝独奏被安排在节目表的第二顺位,合奏结束,其余乐器有序退场,只留下一架筝和一架二胡。关瓒坐在金碧辉煌的舞台中央,身上的改良中式衬衣被灯光打得雪白耀眼,不消片刻,古筝宁静清亮的音色流泻而出,渔歌悠扬,夜色缥缈动人。

这一幕被国内外数家媒体同时直播,高清现场照第一时间po上各大社交媒体。

微博上一位以毒舌著称的资深评论家率先做出点评,认为金色大厅里那位演奏古筝的年轻人音色过于锋利,对《渔舟唱晚》的理解还没能深入精髓,他的年轻气盛流于了指上,演绎的不是《渔舟唱晚》,而是《渔舟战台风》。还调侃说如果琴声能杀人,那台下那群啥都不懂的老外早就死好几回了,比至臻完美要差了得太远。

这人皮下是个坚持传统的老古板,曾在央音民乐系执教,后来忍受不了民乐改革,愤而辞职,天天在微博感慨传统要亡,无差别抨击每一位崭露头角的民乐圈新秀。

老评论家言辞锋利,嘴不饶人,由此吸引了一票黑粉,相互伤害,乐此不疲。

不过黑粉们发现,老爷子这回似乎有点不太一样,因为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全篇否定、鸡蛋里挑骨头,但他却用到了“至臻完美”一词。而且在长微博最后,老人难得感慨,说这年轻人让他想起了教过的一个学生。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近些年商业炒作成功,给民乐圈的新晋小鲜肉吸引了一大批热爱古风的粉,所以粉丝们觉得音乐会现场那个小哥哥不仅曲儿弹得好听,颜长得也特别正,放到娱乐圈简直可以直接出道了!

关瓒还不知道自己多了群颜粉,回休息室补妆时脑子里反复回想刚才的演奏。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退场的时候在后台遇见了柯谨熙,柯教授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两人照面,对方还笑着朝他颔了颔首。

后面演出继续,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最后民乐团全体再次登台,以《丰年祭》和《东海渔歌》谢幕。

全场掌声响起。

关瓒一下台就接到了柯溯打来的电话。老爷子高兴坏了,说话时笑得合不拢嘴,可听声音又有些哑,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哭音。受其影响关瓒的眼眶也有点酸,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耐心陪老师说话,听他及时点评自己的表现。柯溯是个很任性固执的人,他的关爱极其偏执,对关瓒说不出一个不好,只想把小徒弟捧到天上,告诉所有人关瓒就是最好的!

越靠近休息室喧闹声越大,演出圆满结束,学生们都很兴奋。

关瓒担心再往前走会听不到老师的声音,于是在一道帷幔后停下来,等电话打完才出去。结果他刚一撩开帷幔,正看见柯谨熙等在外面,柯教授问:“老师打来的吧?”

“嗯。”关瓒抿着嘴笑了,“老师看了整场直播,一结束就打过来了。”

“你的表现那么出色,他肯定高兴。”柯谨熙说,“恭喜。”

关瓒有些不好意思,静了一会儿,问:“师姐找我有事么?”

“我没事找你。”柯谨熙欲盖弥彰地笑了笑,“不过有人托我叫你过去,我就来了。”说完,她转身拐进相邻的走廊,头也不回道:“过来吧。”

关瓒本来还想着要给柯谨睿打个电话,然而现在有事,这想法只好暂时作罢。

柯谨熙带他来到金色大厅的一扇侧门,是员工通道,眼下观众退场还没结束,这地方没有别人。

外面下着雨,维也纳的冬天又湿又冷,关瓒还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走到门口就能感觉到冬雨的刺骨。柯谨熙在门边停下,侧头叮嘱关瓒:“我后续还有事情要处理,团里帮你请假了,记得适可而止,别把自己折腾感冒了。”

关瓒:“???”

关瓒压根没听懂她的意思,完全不明所以,眼看着柯教授转身走了。

这时,振动声响。

关瓒取出手机,看清来电人的一瞬间立马笑弯了眼睛,赶紧把电话接起来。

听筒内有种奇怪的“嘭嘭”声,除此以外又非常安静,关瓒隐约察觉到异样,可具体是哪里暂时还没对上号,只是问:“我的演出您看了么?”

柯谨睿嗓音低沉,染笑的尾音显得格外性感,他说:“没有。”

关瓒闻言失落,想着可能是维也纳和纽约的时差问题,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计算。结果还没等他算出什么,就听见柯谨睿又道:“票卖完了,我姐又不同意让我作为演出方混进去,只能在后门等着,是不是很可怜?”

关瓒怔住,短暂沉默过后,他快走几步猛然推开面前那扇半掩的门。

顷刻间,现实的雨和听筒内的声响重叠在一起,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争先恐后地钻进衬衣缝隙。关瓒连呼吸都忘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

柯谨睿撑了把长柄黑伞,风衣下摆有被打湿的痕迹,显然等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他背对着后门的方向,依然举着手机,没有转身看看的意思。

关瓒呼吸轻颤,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他忽然觉得柯谨睿是真的好,两次下雨,两次通话,两次不期而遇,都是在他独自一人,且最想念他的时候。他的存在就像是一种宿命,可以把他从浑身是伤的绝境中拯救出来,也可以把他从光芒万丈的顶峰引回平静。

关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他下意识弯了嘴角,然而笑意未出,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柯谨睿转身看向他,无可奈何地叹气:“见了我就那么伤心,怎么还哭了?”

关瓒低低抽了口气,把手机塞回裤袋,发足跑进雨中。柯谨睿游刃有余地挂了电话,收起手机,一把拥抱住关瓒。关瓒扑在他怀里,手臂环过后颈,仰头狠狠吻上柯谨睿的唇。

冷雨背后是无边火热,是久别重逢的思念和快乐。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凛冬深夜,没有什么比在一门之后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来得更意外、也更欢喜的了。

第62章 是不是在勾引我?

等到观众退场结束,柯谨熙作为带团领队便开始组织随行的工作人员整理学生们的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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