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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安劳了一夜神,回府沐浴之后便沉沉睡去。二郎自然不离,取了块干巾,一缕一缕为她擦干湿发。他的心依旧难平,脸色发白,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眼错不见,小丫头又消失了。

“万幸夫人并未受伤,二公子也稍歇片时吧。”素戴捧起云安换下的脏衣要出门,见这情形也不由心酸。

二郎并不就答,素戴亦知未必有回应,静悄悄地转身,却在跨出一步后才听道:“等等,我有话问你。”

“是。”素戴便退回去,蹲下身子,认真地望着二郎。

二郎这才转脸,虽放了干巾,也仍要握着云安的手,道:“昨夜阖府惊动,都在找云儿,你看见三郎了吗?”

云安走失,素戴也是心急如焚,她半晌没想得起来见是未见,亦不知二郎为何要问兄弟的行踪,轻声道:“昨夜我跟着大夫人在中堂等候,云夫人和三夫人也在,但似乎,没听见三公子的消息。”

二郎眼中一凝,虽然素戴的回答并不确定,但他倒能确定,三郎是没有帮着一起寻人的。他这问,只是在斟酌一个凶险的猜测。

“去吧,让厨下备些云儿爱吃的,她怕是从昨日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二郎心里有了计较,仍将心思先转回来。

人境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云安直到入夜才醒转,第一眼望见的还是郑梦观,但睡意未散,神思迟缓,她的眼神只是木木的。二郎见状,轻轻将人抱持起来,靠在自己肩头,细心地拍抚安慰。

云安渐渐回过神来,抬起头瞥了眼窗外,才知自己一合眼竟睡过了整个白日,天已经黑透了。二郎微一皱眉,却只关顾云安的身体,便唤素戴端来早已备好的饮食。

云安虽久未进食,但此刻并不大想吃,有些惭愧,也不仅仅为自己贪睡。而这间隙,二郎已拿了块紫萝糕送到她唇下:

“下午你睡着,云夫人送来的。她知道你喜欢,紫藤过了花期,她早留了许多,晒干了封存,都是为你。”

云安确实喜欢黄氏的手艺,更感激她的心,便一笑,吃了。

二郎瞧着云安乖顺的模样,不觉对比早上接她回来的情形,叹息道:“昨夜滞留城外,吓坏了吧?以后若再遇急情,也不要逞强轻动,终究是太危险了。”

云安放慢了咀嚼,含着一口紫萝糕,闷闷地道:“对不起,是我轻率。”她的愧与外头的夜一般,又深了一重。但见二郎总归不忍,反比她更自责,一咬唇,另起话端:

“二郎,你昨日忽然走开,是看见了什么?”

云安之意是想转移二郎的难过,宁愿与他谈论韦令义,至少他会有几分兴趣。果然,二郎的眼色立时亮起一层:

“就是赠我明光铠的北庭将军,韦将军!先只见身影一晃,我还以为看错了,追去细看,才发现真的是他。但若非是他,我也不会一时忘情。云儿,你原谅我。”

“我不怪你,这件事,不关对错。”云安表现出必然的大度,却也从二郎自然流露的神色中察觉了什么——韦令义的出现,既能令一向稳重的二郎如此忘情,那他便真是放不下那段往事。

他放不下,云安早知,此时不过终于证实了而已。

“那你们都说了什么?”云安抚着二郎的手,笑问。

二郎却摇头,眼角眉梢略略泛出滞涩:“韦将军是来探亲的,他的女儿嫁在洛阳。只是他下榻在城外的稠桑驿,并未住在女儿家中,我有些好奇,但也不好当街细问。”

云安虽知内情,却也不知韦令义因何不住在王府,只道:“那,你抽闲再去探望便是,与他叙叙旧。”

二郎似乎早有此意,亦必不会只甘于街头的匆匆一晤,翻掌握住了云安的手道:“云儿,我带你一起去!两年前我被大哥催归成婚,韦将军是知道的,还问过我要娶谁家的女儿。”

“不!”这话触及了云安的底线,她猛地抽开手,身子也不觉往后挪了些,“你们叙旧,我在不便,我不想去。”

二郎一怔,又笑了:“你不用怕,韦将军虽是武官,却很谦和亲善,就如周老师一般,都是我的师长。你在周老师面前,不就做得很好吗?况且,我也在啊。”

云安哪里是怕,但心中幽恨却只能表现得像是任诞放肆:“你的事我从不干预,我要怎么做,也自有分寸,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二郎这才看出云安的不妥,又想拉住她,却见她迅速躺倒下去,用被子蒙住了全身,再不理人。

二郎的手悬在半空,许久倒也不曾强求。熄灯上榻,他另抱了一条棉被,只是仍侧身望着里头的云安,隔着被子拍抚她。

……

洛阳秋景多少风情,到了黄氏眼里,都不如自家府中好看。她命顾娘在院中花圃前置了小案,案上放了一壶清酒,还有一盘紫萝糕,看上去与送到人境院的紫萝糕并无区别。

“奴婢许久没见夫人如此悠闲的样子了。”顾娘俯身倒酒,与黄氏相视一笑。

黄氏抿了口酒,另一只手的食指轻弹案面,发出缓慢的笃笃声,道:“近日倒不见周燕阁常来,你觉得她是学聪明了,要自己另想招数对付裴云安?”

顾娘眼色不动,只思忖道:“夫人有意让她送糕点,就是想让她的非分之想发挥用处。她不是已经让三公子瞧见过一次了吗?也许,三公子警告了她,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黄氏并不认同,却也不在意,道:“我料到三郎的痴心,就算有什么,也都会给她留几分薄面,不会叫我们看出来。但,都不重要,她既敢进郑家的门,敢做我的儿媳,我便不会容她轻易逃脱。”

“那是自然,她才有几分头脑,终究浅薄。”顾娘深知黄氏,从无阿春侍奉崔氏时的那般浮夸阿谀,说什么便是能说准的,“裴云安滞留城外一夜,他们寻人又闹得满城皆知,这是夫人的机会。”

黄氏忽然笑出了声,带着几分凉薄尖刻:“一个女子,贞洁才是美德,何况又是这门第里的人?一个清白名声,便是命。”

“那此事是我们来,还是再借周燕阁之手?”

“我们来,我们要好好地去说。”黄氏显得端正而慷慨,仿佛要做的就是一件助人为乐的美事,“然后,她自然不会缺席。”

顾娘一笑:“奴婢明白。”

黄氏颔首,拈起一块紫萝糕送到口中,惬意道:“还是旧时味。”

……

云安无事,二郎次日便照常上职去了。夫妻间再未多提韦令义,云安便只当没这回事,由二郎自己安排。

这日,郑濡又来向云安问韩简之事,可云安早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两月来也根本没有对二郎提过。郑濡不高兴了,赖在云安身上要讨说法,见素戴正给云安梳头,便将梳篦夺了去。

“二嫂不把濡儿放在心上,濡儿不让你漂亮!”郑濡撅着嘴歪在云安肩上,两手将梳篦捂在腹部,一副抗争到底的架势。

云安瞥了眼这小赖皮,耸了耸肩拱她,笑道:“我难道就只有一把梳子吗?”说着,便示意素戴往妆台奁盒里找去。

郑濡不罢休,五官皱拧着,哼哼唧唧地撒娇赌气:“二嫂你变了,你不像从前那样疼濡儿了!”

云安也算习惯了郑濡的缠人,但每见她变着法儿的任性,小脸粉扑扑的,便还是忍不住心软:“好好好,你别再闹了,我今晚就帮你问,等过几日他学中放了假,我们就去韩家拜访,如何?”

郑濡的神色转变不用一瞬:“好!二嫂最疼我了!”

云安笑而摇头,不禁抬手抚了抚郑濡的脑袋。

却这时,一旁翻找梳子的素戴疑惑了一声,为难地道:“夫人,你那支梅花钗呢?昨日便未见你戴着,我还以为你收起来了。”

“我没戴吗?”云安心中一沉,只想这梅花钗是二郎所赠的定情之物,她没一日不戴着,万一丢了,岂不是大罪过?

“好像是,二嫂回家那天,我来看二嫂,你头上便没有。”才觉事情不妙,郑濡一句话又是雪上加霜。

云安坐不住了,匆匆挽了头发便往门外跑,郑濡与素戴追出来,左右将人拦住。郑濡道:“二嫂要出去找吗?若是丢在外头,几天了,哪里还找得到?”

素戴也道:“是啊,虽非十分贵重的罕物,也是值钱的,被人捡去,纵不去当铺卖了,又哪里肯归还?”

云安却并非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她还有一处可寻,不能宣之于口。

“你们不必多言,只须帮我保密,千万不要让二郎知道。”云安脱开左右二人的手,神色既不安,也毅然。

“哟,二嫂这是丢了什么要紧东西?”孰料,话音未落,周燕阁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三人面前,细挑眉眼,悠闲自若。

“你来做什么?”郑濡护着云安,不屑地白了一眼,“进别人的院子,就像自己家似的,无礼。”

周燕阁亦不把郑濡放在眼里,只盯着云安:“二嫂,都是一家人,丢了什么就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人多找起来也快。”

云安知道周女不过是调侃,但也发觉她变了,不似从前针锋相对,颇有几分圆滑,底气也足了许多。

上回三郎在周家撞见周燕阁表白二郎,这事情二郎也向云安坦陈了。当时夫妻都觉得,就算他们不至离婚,也必然会生出嫌隙。可如今的情形,周燕阁的形容举动倒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必了,小东西而已,不劳弟妹费心。”

事有轻重缓急,云安冷冷地丢下一句,便大步走出了庭院。周燕阁转望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丝蔑笑。

她虽是偶从院门外路过,望见三人似有争议,才进来凑个热闹,亦不知云安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但,她听见了云安那句——千万不要让二郎知道。

“你还不走?”郑濡真是一刻都不愿多看周燕阁。

周燕阁仍是从容,扶了扶鬓角,理了理衫袖,却举起一手食指放在唇边,敛气轻道:“嘘,小声些,千万保密,不要让二郎知道。”

郑濡与素戴俱是一惊,只觉寒毛卓竖,背后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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