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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出身本就是人尽皆知, 入信都这样久都未曾有过如此甚嚣尘上的风言风语,偏偏这时生事。

与她命格有关一事,本只在司州长安附近流传, 冀州诸人知之甚少,这令她不得不生出些猜测。

“我——你——是否觉得我多管闲事?”刘昭一气将胸中不满吐尽,却迟迟未得阿姝回应,一时有些面红耳赤,不自在起来,甚至隐隐因自己的冲动后悔起来,生怕阿姝嘲笑于她。

阿姝方才思绪纷乱,闻言回神,抬眸望着手足无策的刘昭,忽然觉得她近来越发可亲可爱了许多。只怕刘昭心底早已承认了她这个嫂子,只是总还过不去那最后一道坎,更放不下面子。

她不由的笑起来,两汪动人的酒窝瞧得刘昭有些愣神:“多谢叔妹替我惩戒小人。”

刘昭的脸腾的一下涨红了,撇着唇低头嗫嚅道:“我……也不是为了你,只是见不得他们随意揣度我的家事罢了……”

阿姝知她嘴硬,心口愈软,上前主动握了握她手,柔声道:“不论为了什么,都是一片好意。今日叔妹做得很对,既能稍示威严惩戒,又不至将事闹大。”

实则阿姝如今还有些后怕,幸而刘昭此人,耳根子十分软,但凡无积怨,皆能听进些话来。否则今日在外,冲动下将事闹大,才更令流言难以控制。

刘昭已羞得再抬不起头,下意识把被阿姝握住的手一把抽出,“哎呀”一声,便捏着裙角奔出屋去了。

阿姝望着她背影,面上笑意慢慢收敛,定定望着院中正与婢子一同玩闹的阿黛。沉思片刻,她将雀儿唤入内室,低声问:“邯郸可有消息传来?”

雀儿摇头回道:“公子派去长安之人还未曾回来,但听闻已经有消息了,大约还有三两日便可到信都了。”

阿姝点头,又当即取笔墨书信一封,吩咐道:“在邯郸时,阿兄曾同我说起过,信都城中有户许姓人家,其家主名唤许澄的,你明日悄悄去他府上寻,将我这封信交予他。”

那许澄本是赵氏邯郸一位族中堂姑之子。许氏在信都算不得豪强大族,到底也门户不小。赵祐先前曾暗中捐其许多赀财,使阿姝若有所求,可寻其帮忙。

而她方才写的信中,便是请许澄悄悄派些人,于姜成君府外暗中盯着,看是否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毕竟,姜氏姐弟二人,正是才从长安迁居而来,应当十分熟知先前长安的纷纷流言。

……

两日后,赵祐派去长安之人,终于赶至信都。

那人乃赵祐府中豢养的一位游侠儿,名聂逊。为不引人注目,阿姝未亲自露面,而是命雀儿悄悄前去,回来再行禀报。

到得傍晚,雀儿总算自侧门归来,悄悄入了院中。

阿姝忙命她入内室,避开旁人耳目问:“如何?可有查到什么?”

雀儿连连点头,滚圆的脸上,颊肉一阵阵颤动:“聂君这一去,实在不虚此行,花费这样久,的确查到了不少!”

原来,先前公孙偃悔婚姜氏一事,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简单。

外人皆道那公孙偃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一见姜太常故去,姜氏日渐没落,便另攀高枝。

然聂逊在长安逗留许久,寻了公孙偃家仆打听,最后又辗转寻到姜成君旧仆,方问出些蛛丝马迹。

原来姜桓去世后,姜成君曾因忧思过度,生过一场大病,后来病中,又不慎落水,更加重了病情,使身子大大亏损。

聂逊心思缜密,循着这点线索,找到了当时替姜成君诊治过的医工,反复询问打听,这才知晓,原来姜成君当日染疾后,虽经调养,日渐恢复,实则却伤及根本,落下个女子体寒的毛病,日后恐再难生养。

姜成君身边恰有一位贴身服侍的婢子,其母为府中粗使仆妇,一日公孙偃前来拜访时,那仆妇饮了两口酒,不小心将此事泄露给公孙偃家仆,这才引得公孙偃后来悔婚另娶一事。

女子难生养,本就要为人诟病,加之公孙偃悔婚,姜成君心急如焚,瞒着弟弟姜瑜,亲自恳请公孙偃,勿将此事泄露。

公孙偃顾念过去受姜太常赏识,遂应下,与旁人结亲。

雀儿一气道出,说得口干舌燥,直接过阿姝递来的茶杯,大大饮了口,道:“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内情!如此想来,姜姬也着实可怜,明明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却不能生养。”

阿姝沉吟不语。

她想起梦中的前世,姜姬嫁刘徇后,果然也未有生养。

大约也正是因此,刘徇那样记仇的人,才愿不计前嫌娶之。他对兄长刘徜那样愧疚,只怕早想着百年后,将自己的一切交由侄儿破奴承继。

不知为何,阿姝心中忽然生出些怅然失望来。

成婚二载,她还未曾想过为刘徇生儿育女之事。可今日猛然发现,因着刘徜的仇恨,刘徇与这天下其他期盼绵延子嗣的男子不同,倘若哪一日她有了身孕,只怕他不会有半点喜悦……

她一时有些茫然。若没有孩子,待她色衰爱弛时,又如何度过余下的漫长岁月?

然而不过一瞬,她又恢复如常,想起近来阿黛所受之苦,道:“若果真是这样简单,的确可怜。雀儿,你去陈明府家中,替我问一声郑夫人,先前所托之事,是否有眉目。”

她先前照刘徇的吩咐,悄悄托郑夫人等数个妇人留意适龄子弟,将姜成君嫁出去。

若此事经查实,只是偶然,与姜成君无关,她自会好好择一年岁品貌相当,且家中人丁兴旺的,好令其日后少因无子一事受夫家责难奚落。

……

却说前线沙场上,梁弇、薛襄之叛军已为刘徇逼至绝路。

刘徇军势如破竹,已取下梁弇于灵丘的驻地,双双斩获梁弇与薛襄之首级。其余叛军已无主帅,见势不对,除有三五千人往北奔逃外,其余皆降。

偌大个并州,因无从前冀州境内的各自为政,竟是十分轻松便吞并下。

刘徇当即亲书奏疏,命人快马送至长安,向天子复命。

他本还要在并州逗留几日,处理余下的政务,可念着先前接到的家信,到底还是担心,斟酌一番,还是将郭瞿留下,自领大半人马,先回信都。

从前,他无家室时,常年奔走在外,自父母相继离世后,除了偶尔想起年幼的阿昭外,便总觉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鲜少有过想家的体会。

这一回,出征近两月,他体会到了念家是何种感受。

夜深人静时,他会因独眠而感到几分孤寂与空虚,唯有将她亲手写的书信自胸口处取出,放到鼻尖轻嗅,想象她娇俏动人的笑容与提笔书写的模样。

当知阿黛染疾时,他除了担心孩子,竟还时时担心她是否会因忧思过度,也拖垮了身子,恨不能即刻便回信都,好好安慰于她,及至后来再得信,知阿黛已好转,仍未全然放心。

他从前十分不喜这般耽溺于男女私情之人,总以为身为大丈夫,当心怀天下,常忧百姓,戒一己私念。

然当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为这般之人时,他唯有苦笑。

幸好,他并未因此而稍有懈怠,反为了能早日归去,越发全心的扑在战事与公务上,令战事异常顺利。

这一路归程,尽管因军中上下都盼着早日归去而行得有些疾了,他仍倍感漫长。

时至十一月,四下为白雪覆盖时,才终于入信都。

当日雪霁初朗,信都城中百姓不顾严寒,皆衣新结彩,聚于道边,歌舞相迎,令四下氛围热烈而欢腾。

刘徇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略有倦色的俊容虽因生出的不少胡茬,而平添了几分沧桑,却一如既往的挂着温和笑意,令本就满是崇敬的百姓们倍感亲切。

他昂首挺胸,冲众人微笑致意,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却不自觉的四下逡巡,似乎想在人群中寻出个熟悉的身影来。

只是寻了许久,他又觉不对,照阿姝的性子,定不愿此时出行,在本就拥挤的街道上搅扰了寻常百姓的好兴致。

果然,直行至近信宫处时,他才瞧见马车边立着的那道熟悉身影。

阿姝今日着一身曲裾,外罩一见火红狐裘,手捧小巧暖炉,立于皑皑白雪间,呼吸间吞吐着袅袅水雾,越发衬出她的娇俏动人。

刘徇看得心头有些热,快速翻身下马,行至她跟前,也不顾旁人目光,便主动握了握她的手,哑声道:“小儿,我归来了。”

阿姝被寒风刮出两道粉色的面颊上露出笑容,眉眼弯弯,贝齿晶莹:“我已恭候大王多时。”

说罢,二人相偕入内。

阿姝早备好了沐浴的热汤与可口的饭食,待进屋后,未顾上自己,便十分自然的替刘徇解下穿在外的甲衣。

许是分别的久了,刘徇低头望着她不停动作的纤细双手与近在咫尺的眉眼,眼神便已黯下。

他循着本能伸手便将人拢在怀中,上下抚着她披在外的柔软狐裘,问:“这可是秋狝时,我替你打的火狐皮子?”

阿姝掀起闪着波光的眼眸睨他一眼,笑道:“正是,这两日下雪天寒,我便穿上了。”

刘徇唇角抑制不住的勾起,低声夸了句“好看”,拢在她背后的手却收回一只来,一言不发便替她揭开胸前系带,替她脱去厚重的狐裘。

一旁侍立的婢子上前接过狐裘,却瞧见刘徇暗暗使来的眼色,稍稍一愣后,便悄无声息的一一退出,将屋门阖上。

“吱呀”一声传来,令阿姝浑身一震,一抬眸落入他浓黑深邃的眼神里,便知他心思。

他伸手便将人扯近,一言不发便将长满胡茬的面凑上来亲她的嘴,直惊得她才替他解下的甲衣也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阿姝只觉被扎的又刺又痒一面嫌恶的推拒道:“大王且先去沐浴,洗了这一身的尘土气。”

他赶了许久的路,未曾好好沐浴过,满身的衣物皆有种难言的气味。若换作往常,他十分注重仪容,定会赶紧去沐浴。可今日不同,他火急火燎的,什么也不顾的,只知将她横抱着入内室去。

阿姝满面绯色,眼光迷离,软声道:“大王……叔妹一会儿还要……来问安——”

刘徇哪里肯停,只霍然直起身,冲屋外高呼道:“去知会阿昭,傍晚时再来问安,旁人一概勿扰!”

说罢,也不等外头婢子回应,亲了她一阵,便又抱她一同入了浴房。

第64章 痴梦

袅袅水雾将人熏蒸得一片混沌。

屋里地龙烧得很足, 自浴房出来后,阿姝只披了件素纱单衣, 懒懒的倚靠在榻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披散的长发上抹着桂花油。

刘徇则在一旁,自取铜刀, 对着妆奁修去面上青茬。

隐隐桂香伴着还未完全散去的水汽,钻入鼻间。刘徇伸手摸摸已然恢复光洁的下巴,将铜刀丢回, 十分自如的伸手去蹭阿姝掌间的桂花发油,欺近去替她一点点抹在发间。

二人交叠的面颊映在铜镜中,他奕奕的眸中闪过促狭,忍不住掬起一捧芳香发丝,在唇上吻了下, 问:“小儿, 方才可觉舒坦?”

阿姝面红耳热, 自铜镜中轻咬下唇,斜睨他一眼,声入蚊蚋的“唔”了声, 便迅速移开视线。

刘徇沉沉的笑了声,莫名的便想起她当日写去的家信上那“仲渊”二字, 道:“小儿, 你唤我一声可好?”

阿姝疑惑的望他,唤了声“大王”。

镜中的男子立时皱眉,有些不满的轻扯掬在掌中的乌发。

“你信中不是这样写的。”

阿姝吃痛着后仰, 仔细的想了想信中所写,试探着道:“夫君?”

刘徇未料她会如此唤,猝然一愣,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二字,后知后觉的涌起一阵喜悦。

他一下收紧双臂,自身后将她牢牢箍在怀里,沉沉的笑出声来:“甚好。”

原只是觉得她总唤“大王”,显得与外人并无不同,生分了些,只偶尔唤声“仲渊”便好,可方才甫听“夫君”二字,着实令他心花怒放。

往后若都能如此,似乎也不错。

……

是夜,刘徇于信都城外军营中设下大宴,犒赏众将士此番征并州之功劳。

营房中自午后便开始烹羊宰牛,呈一片欢欣之相。到傍晚时,更是早早的燃起熊熊篝火,人头攒动间,扛上许多酒水肉食,众人边畅快饮食,边击缶高歌,实在痛快。

宴席间,刘徇亲自举杯,当着众人面至姜瑜面前,一连与他同饮数次,又大大的夸赞一番,引众人一阵羡慕赞叹。

此次,姜瑜随刘季部队为先锋,首战中便斩敌数十,后来与梁、薛二人正面交锋时,更是凭着非凡的箭法,一举射中薛襄,更斩其头颅,立下令人瞩目的不小功劳。今日得刘徇如此高看,更算得风头无两,引无数人争相来敬酒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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