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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数载,昔日那个初嫁而来的俏丽少女,已然渐渐褪去稚嫩,长作温柔淑静,恬美纯和的妇人模样,以刘昭的话来说,便是夫妻二人通身气度与作派愈相近,不必多言,便能令旁人知是一家夫妻。
今日忽见阿姝又作出这样娇俏羞涩难掩的模样,刘徇心头不禁一动,忙迎上去,自发从旁扶住她双肩,边行边垂首问:“方才做了何事?脸这样红。”
说着,也不顾随侍仆从,直接伸手揉抚她细腻的粉腮。
阿姝因他这般动作俏脸愈红,忙四下观望,见众人俱是一副低眉顺目,佯作未见的模样,方松了口气,作肃然状道:“夫君,今日宫中人多,不可这般没有分寸。”
刘徇坦然轻笑:“无妨,如今宫中谁人不知,朕与皇后感情甚笃,如寻常人家夫妻一般亲厚。”
他说话时,音量不小,引得周遭宫人们越发敛目,暗暗露出会心的笑来。
阿姝娇嗔,不禁轻咬红唇,双颊愈热。
刘徇眼底渐黯,搂住她的臂膀又将她收拢些,重问了一回:“方才到底做什么去了?”
阿姝羞涩地移开双眸,轻声道:“无事,只是去寻阿昭,说些为人妇之道……”
刘徇挑眉,显然是不信:“说为人妇之道,做什么要脸红——”
话至此,却忽然收住,他脑中已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明了她到底做了什么,便凑过去耳语:“可是说到了房中之事?”
阿姝好容易稍缓和的面色陡然一变,忙瞪大双目将他推开些,眼神四顾道:“都是女儿家的私事,夫君莫再多问了。”
刘徇轻咳一声,伸手揉揉她发鬓,道:“我的小儿如今大了,都能亲自教导阿昭了。”说着,忽然又凑近低语,“待到夜里,可能再教教我?”
阿姝已是羞得无地自容,忙一个侧身,自他怀中退开,快步行在前面,低头道:“夫君素来聪敏过人,样样皆通,哪里用得来我教……”
刘徇柔和的面上露出少有的促狭笑意:“此事可不是我一人便能做的,再聪敏,没有我的小儿,又有何用?”
阿姝脊背下意识挺直,回首恨恨瞪他一眼,愈发加快步伐,不愿再与他同行。
宫人们俱不知帝后二人方才耳语何事,然瞧他二人如此模样,只从心底感叹:果真是患难情深的夫妻。
……
夜深,闹腾了许久的长公主婚仪终于结束,刘徇同昔日共谋天下的臣属们多饮了些酒,待由阿姝扶持着同回长秋宫,已是月上中天之时。
婢子们将备好的醒酒汤递来,由阿姝亲自捧着,一勺一勺送至刘徇口边。
他稍有醉意,头脑昏沉,乖乖饮下两口,忽然一震,想起什么似的,满面慌张,连连四顾:“小青雀呢?莫要吵了他。”
阿姝一愣,如今青雀已近两岁,正是断了母乳后,学会走路的时候,不必夜里再起来哺乳,便由乳母带着住去了偏殿,只隔两日,才留在阿姝寝殿里。
望着他忽然如稚儿一般的模样,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大约是醉了酒,以为又回到先前青雀还在襁褓中的时日。
她将汤碗搁在一旁案几上,如哄儿子一般,伸手去轻拍他后背,时不时摩挲两下,柔声道:“青雀已被乳母带去侧殿中睡下了,夫君莫怕,不会扰了他。”
刘徇昏沉地听见她温柔话语,又感受着背后她地轻拍轻抚,渐渐平静下来:“哦,他大了,已经睡了。甚好,否则那小子总是累着他母亲,夜里也得教他吵醒……”
阿姝忍不住轻笑出声,蓦然想起先前仍需哺乳时,他每夜被青雀的哭闹吵醒,又见她忍着睡意起身去哺乳时,恼怒又心疼的模样。
她重新捧起汤碗,喂他饮了剩下的醒酒汤,由着他靠在自己肩侧颈窝间酣睡片刻,渐渐清醒后,方轻推他起身。
刘徇歇了一阵,脑中已清明许多,只是手脚仍虚软,自榻上爬起时,晕头晕脑地站着,好几次要跌倒,幸好阿姝即使扯住他手,提醒他稳住身形。
因实在不放心,她也不敢教他再去浴房中沐浴,只唤来两宫人,一左一右扶住他,亲自替他宽衣解带后,只余下亵衣亵裤,又命人取来热水与巾帕,绞干后亲自替他将面颊、脖颈、手脚都擦净,方送至内室床上睡下。
待这一番折腾后,已过夜半,阿姝本也已疲累不已,见刘徇已闭目熟睡,渐起鼾声,这才自去更衣沐浴,熄灯躺下。
室内一片静谧,方才的鼾声已消失,阿姝才阖眼,身后之人便悄然靠近,伸手将她搂进,紧紧贴在怀里。
阿姝实在累了,也未睁眼,只稍动了动,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便要入眠。
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低低一声:“小儿,对不起。”
阿姝混沌的脑海渐渐清醒,疑惑道:“夫君怎忽向我道歉了?”
刘徇将脸埋在她颈后衣物间,闷声道:“今日阿昭出嫁……小儿,新婚那日,我那般冷落你,对不起……”
今日他作兄长,送珍爱了多年的妹妹出嫁,望着一片祥和喜悦的众人,忽然懂了当年赵祐的心境。难怪此后,赵祐有许久,都待他表面尊重,内里则不假辞色。
想起自己新婚那夜对阿姝的冷落,竟隐隐生出诸多感慨与悔恨来。
阿姝听了他的话,亦是想起当日情景。那时初见,他表面温润如玉,内里却凉薄深沉,为自保,在人前给足她面子,于人后却泾渭分明,淡漠至极。
若换做她从前的性子,定会因他的冷淡而自怨自艾,只是说来也怪,大约是因早料到如此,这样多年,她竟从未因此生过怨言,即便后来二人心意相通,也从未想过重提此事。
那时二人俱是朝不保夕,又如何能料到今日光景呢?
她伸手轻拍他扣在自己腰际的手背,柔声道:“都过去了,我从未放在心上,那时夫君亦有苦衷的。”
刘徇没做声,好半晌,默默吻了吻她颈后肌肤。
阿姝知他心中仍是介怀,遂转过身去面对他,温声道:“若夫君果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应我一事。”
“何事?”
她唇角抿起笑意,黑暗中隐约可见弯弯眉眼:“往后,盼夫君莫再如此豪饮,实在伤身。”
她主动偎进他怀中柔声道:“夫君曾说长我十余岁,此生有限,那便更要爱惜自己才是。我与青雀,还有破奴和阿黛,都依靠着夫君,只盼你长命百岁呢。”
刘徇无声望着她,黑暗中的眼眸渐渐湿润。
他默默将她抱紧,亲亲她额头,道:“好,我与你一同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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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帛画(二)
婚后, 刘昭便彻底自南宫中搬出,另有公主府与固始侯府。大约是新婚燕尔, 夫妻二人难分难舍, 她近一月来,也少入南宫来。
阿姝本已惯了平日与她作伴, 如今忽然少了个人,竟觉有些不适。
七月里,正是骄阳似火, 酷暑难耐之时。
这日傍晚,阿姝命人搬了矮榻、案几与笔墨,与三个孩子一同坐在廊下阴凉处乘凉。
阿黛如今已七岁,有了爱娇扮俏的心思,今日新裁了衣裙, 便披上了身, 此刻正乖巧地端坐旁边独榻上, 微微笑着由阿姝三两笔替她画了幅小像。
小女娃面孔粉嫩白皙,从前的婴儿肥褪去小半,显出一两分即将身量抽条的青葱模样来。
阿姝寥寥数笔, 便在洁白丝帛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不一会儿, 熟悉的甜美轮廓便清晰起来, 待最后绘上女娃手中捻的娇花,才搁笔道:“好了。”
阿黛忙下榻小跑着靠近,青雀也手脚并用地自矮榻另一端爬近, 坐在母亲身边伸长脖子要去看案几上的画。
破奴跟在青雀身后,始终小心护着他,不教他坠下榻去,此时见他艰难伸脖子的模样,忙又伸手去把他抱起些。
小青雀说话正说得含糊,感到兄长的帮助,一面拍着小手蹬着小腿唤那画“好看”,一面又奋力地扭过身去,笑着一张面团一般的小脸蛋对破奴唤“阿兄好”。
正当阿黛捏着帛画两角举起,撅着小口吹干上头的墨迹时,刘徇便踏着夕照归来了。
他一身袍服尚未换下,一见三个孩子,便先笑着上前,垂首摸了摸阿黛脑袋,哄道:“阿黛大了,又长高了。”
榻上的小青雀一见父亲,忙再次伸出短而圆的小手,一边抚掌一边咯咯笑道:“父亲!来,来!”
刘徇望着儿子晶亮一如其母的双眸,只觉心口都要化了,俯下身去便抱在怀里,在他粉嫩的面颊上亲了亲,才紧挨着阿姝身旁坐下。
破奴忙自榻上起来向刘徇拱手行礼。
刘徇一手搂着青雀,一手将破奴扶起,道:“破奴也大了,今日太常还道你勤勉刻苦,已渐通《尚书》大义,十分不错。”
破奴肃然的小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容,垂首道:“是太常教导得好。”
青雀又跟着父亲拍手附和:“阿兄,好!”
众人不禁都笑起来。
阿姝又将阿黛抱到身边,笑望着破奴道:“破奴,你方才还道,要给我们舞一遍新学的刀法,如今叔父来了,何不试试?”
破奴本有些腼腆的脸上愈多了分红,可表情却是十分郑重,触到阿姝温柔鼓励的目光,便用力点头,取来木刀,立到一旁宽阔道上,垂首道:“请叔父指点。”
说罢,便提木刀一招一式,一丝不苟地挥舞起来。
其余四人皆目不转睛看着,舞到精妙处,刘徇毫不吝啬道了声“好”,青雀与阿黛两个也忙跟着拍手大赞。
半晌,待破奴舞毕,已是浑身发热,面颊潮红,满身是汗。他却不去擦,只用一双渴望的眼眸紧紧望着刘徇,似乎十分期盼他的褒扬。
刘徇也不吝赞赏,朗声笑道:“甚好,干脆利落,淋漓尽致,在你这个年纪,力量也算得上乘,假以时日,定能有大作为。”
破奴双眼发亮,俱是满足而自豪的模样,拱手道:“多谢叔父。”
阿姝忙冲他招手,令他坐到身旁,亲自取了巾帕将他面上额角的热汗擦干,又替他斟满解暑的酸浆递去。
一家人又在外坐了一阵,待同用过哺食后,三个孩子才各自回去,留阿姝与刘徇二人在一处。
日头已落,黑暗渐临,正是黄昏时分。
阿姝自榻上起身,与刘徇十指相缠,正要如往常一般往宫中其余地方散步,却被他拉住。
朦胧黑暗中,他忽然露出个神秘的笑来,拖住她手转身往一旁的宣德殿中去:“我替你备了身衣裙,你且去穿上吧。”
阿姝抬眸奇道:“夫君怎想起替我备衣裙来了?”
穿戴之事,自日常衣物,到帝后礼服,素来都是她这个做妻子的来打理,今日忽听他备了衣物,实在惊讶。
刘徇但笑不语,不但带着她跨入宣德殿中,更取出块软绸,行至她身后,蒙住她双眸系紧。
阿姝眼前骤然朦胧,不由局促起来,不安地唤了声“夫君”。
刘徇双手拢在她肩侧,安抚道:“莫慌,我教她们来替你更衣,我也去更衣。待一切都好了,便将这软绸取下。”
阿姝仍有些紧张,只是因着信任他,遂抿唇点头,由他牵引着交予婢子手中。
阿姝双目看不见,只能仔细听着周遭的一切动静,被动地由婢子们引着伸展双臂,将身上衣物一一除下,又换上层层新衣。她感受着才熏过的柔软馨香的衣料,似乎察觉衣物的繁复,自曲裾到玉玦,自罗袜到木屐,一应俱全,就连发髻都重新挽起,插上了略重的珠翠。
待好一番折腾,一旁婢子们才齐声赞道:“皇后这样穿戴,比平日更美了许多,教婢们都移不开眼了。”
阿姝仍被蒙着眼,闻言笑道:“我倒也许久未穿这般繁复的衣物了,连平日皇后礼服也无这样多的。”她噙着淡淡的笑,回忆道,“大约如今日这般繁复的穿戴,也只有数年前,我在长安出嫁之时了吧。”
婢子们互视一眼,纷纷无声抿唇而笑。
阿姝正因忽然的静谧而疑惑,却听耳畔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刘徇熟悉而有几分暗哑的嗓音,仿佛包含了浓郁的情绪:“小儿,你今日甚美。”
说罢,伸手替她解下蒙眼的软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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