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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阮妤清不清楚霍青行的真实身份?他对阮妤早已不再强求,也真心希望这一世的她能幸福,可她还是不希望她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就置身险境,却又觉得以她的性子,只怕知晓也会守在霍青行的身边。
她这人——
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更改,即使身处险境也至死不悔。
徐之恒想到这,两片薄唇不由又轻轻抿起一些。徐长咎见他抿唇,只当他还在担忧此事,便低声宽慰,“这事你先不必担心,倒是景舟那边,你多看着一些。”说到这,他微微蹙眉,“我听说他和明光玩的不错,别因为这事坏了情分。”
“能瞒着,就瞒着。”
“好。”
他刚刚也在想这事,不知道上辈子景舟知晓霍青行的身份后是怎么想的,他那会多在边境很少回京,不过霍青行前世死在他后面,想来景舟即使心中有疙瘩,却也不至于像李泓那般赶尽杀绝。
夜深了。
徐之恒本来还想同人再说几句,问问姑姥姥那边的事,但见对面男人鬓角略有霜色,面上也有了倦容,想了想,还是起身告辞,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男人喊他,“恒哥。”
徐之恒回头。
暖色烛火下,他尊敬崇拜了两辈子的男人正望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的缘故,他此时的脸庞和目光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柔。
他目光一怔,仍旧恭声询问,“父亲有何吩咐?”
徐长咎看他良久,须臾才开口,“这些年,我有愧于你。”
他这一生不愧祖宗,不愧天下,对妻子萧氏,两人也在成婚前早早有过约定,她为他操持内宅,他给她应有的尊重和荣耀,各取所需,倒也算不得有愧,即使是对丹阳对那个孩子,他也尽可能做了自己能做的,唯独对他这个儿子,实在是亏欠良多。
在他成长的年纪,他征战沙场,鲜少回家。
在他应该享乐的年纪,他却又把他带在身边,南征北战,未得一丝轻松。
“不。”
夜色深沉,徐之恒在短暂地怔忡后,突然笑了起来。
他其实并不爱笑,将军当得久了,做事也习惯了一板一眼,早就忘了该怎么笑,可此时他的笑容却并不僵硬,语气也透着难得的轻松和疏朗,“您是我这一生最崇拜的人。”
“父亲,”
他唤他,“我这一生都以做您的儿子为荣。”
他短短一句,见男人神色呆怔,微微俯身,恭拜一礼后告退。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看着烛火把他的身影拉长,徐长咎看着看着,突然又笑了起来。
……
阮妤茶饭不思了几日,总担心宫里会突然下什么诏令,让霍青行进宫去,有时候犹如惊鸟一般,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吓一跳,直把家中一干人都吓坏了。
反倒是霍青行这个当事人,甚为平静,还安慰她。
又过了几日,她收到消息,道是祖母去了宫里,知她应该是为了霍青行的事,她便再也待不住,拿了自己做的糕点去阮府探望祖母。
她来前并不知道阮云舒和阮微月的事。
是进了府,听婢女悄声说了才知道不久前阮云舒落了水,事后柳氏被徐氏好生鞭打了一顿,要不是老夫人派了人过来,只怕那夜柳氏凶多吉少,阮微月作为小姐虽然没挨打,但也免不了一罚。
这阵子母女俩自请去郊外的清水庵清修赎罪,早几日已经离家了。
这是阮府的家事,阮妤听过之后也只是沉默了一瞬,正要往前走却瞧见不远处的一株梨树下站着个倩影,那人一身白衣,粉色系着蝴蝶结的腰带束起一段盈盈可握的腰肢,黑发半披半束,髻上簪着一朵纱绢做得荼蘼花,就静静地站在那,如弱柳扶风,用一双点漆的眼睛看着她。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可今日的阮云舒却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她停步蹙眉,脚下步子却未停,继续一步步朝她那边走去,婢女给阮云舒请了安,而阮云舒也早在她过来的时候低下头,与从前似的同她微微颌了首,喊了一声“阮小姐”。
又问她,“阮小姐来见祖母吗?”
阮妤低眉看她,见她面上仍挂着柔顺的笑,眼中也不似她方才瞧见的那般,而是带着一些柔婉的笑意。她面上不显,也和从前似的淡淡答了一个“嗯”。
“那阮小姐快去吧。”
阮云舒说着又拿起帕子抵着唇轻咳一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身子不好就不送你过去了。”她说着便自顾自往小道离开了。
阮妤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直到婢女轻声喊她,才收回目光,淡淡发话,“走吧。”
第171章
阮老夫人见她到来, 便把丫鬟婆子都打发了下去。
她神色有些疲惫,眉眼之间也尽是倦怠之意,看着精神气十分不好,可瞧见阮妤还是立刻挂上慈和的笑容, 朝她招手, 语气温温,“来了。”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来。
阮妤过去给她请安, 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又皱眉担心, “您没事吧。”
“没事。”
阮老夫人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旁。
言嬷嬷先前没出去, 这会给阮妤上了一盏她素日最喜欢的茶, 便把这处地方留给祖孙俩,由着她们说体己话, 自己就侯在帘子外头,一来是以防她们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及时送进去,二来却是以免哪个丫鬟婆子路过不小心偷听了祖孙俩的话去。
虽说现在荣寿堂的下人都是她跟岁秋仔细挑拣出来的,但总怕个万一。
“你今日不来, 我也得喊人去找你。”屋中, 阮老夫人握着阮妤的手,语气温和。
阮妤坐在她身旁仍揪着眉,心中的担忧一半是为了祖母, 一半是为了霍青行, 闻言, 她抿唇轻声,“陛下有何表示?”
“他早年曾给过我一道空白圣旨, 允诺我在我有生之年无论想要什么皆可向他讨要,今日,我把圣旨拿进宫了。”
圣旨?
阮妤一怔, 这是她不知道的事,或许,整个阮家都无人知晓此事。
有这样一道圣旨,可谓是拿了一块御赐金牌,可前世这道圣旨却一直不曾出现过,祖母生前不曾用过,死后她也没见这道圣旨交托给谁。
倒是——
阮妤忽然想起祖母要入土那日,言嬷嬷曾拿着一个黑木盒子放进那棺木之中。
她自幼养在祖母膝下,祖母有什么,她最是清楚,大到田契房契,小到首饰古玩,唯有那个黑木盒子是她不知道,甚至根本没有见过。
问起言嬷嬷,她也只说是旧物。
她那会整个人都沉浸在祖母突然离世所带来的痛苦和悲伤中,听到这个回答,自然也就不再多问,任那盒子随着祖母长埋土下,如今想想,那黑木盒子里放的只怕就是这道圣旨。
想到这。
阮妤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管是因为突然的离世还是因为别的缘故,想必上一世的祖母都没有要动用这道圣旨的意思,圣旨在,求与不求,皇恩都在,陛下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怎么着都会照拂阮家一二,可一旦动用了这道旨意,祖母在陛下那里的丁点情分只怕也就消失了。
自古挟恩图报都没有好结果,尤其这回涉及的还是陛下的私事。
阮妤心下一紧,握着祖母的手也骤然收紧了一些,就连看着她的目光也变得越发担忧起来,压着嗓音问,“他可会为难您?”
阮老夫人见她这般不仅不愁,反而还扫尽这连日来的阴霾,笑了起来,她握着阮妤的手轻轻拍了拍,宽慰道:“我没事,到底我对他也曾有过几分养育之恩,为着这个,他也不至于为难我。”
当年她是长安城中名声最盛的云萝郡主,与先帝一同长大,那时的太后娘娘又因母亲的缘故格外照拂她,一个月总要喊她进宫陪伴个四五日。
而彼时的李绍却只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四皇子。
她在宫里撞见过几次李绍被宫娥太监欺负,看不惯便帮了几回,那时候的李绍像条可怜巴巴的小狗,谁对他好一点就喜欢跟着谁,也不说话,就喜欢跟在你后面,起初胆子小,你要是停步回头看,他就立刻跑开,躲到一旁偷偷看你。
后来胆子大了,就会离你近一些,若是看你不生气还会攥住一小节你的衣袖,还知道感恩图报,但凡有了什么好东西就会留给她。
可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好东西,对她而言却不值一提。
名满长安的云萝郡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小孩子的一片赤诚之心,总是容易打动人的,她那会看他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心就软了,后来她跟太后求了恩典,偶尔会带李绍出宫,让他跟长咎丹阳他们一道玩,有时候也会带长咎和丹阳进宫。
可以说——
这三个孩子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只是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小时候不帮李绍,或是不让他跟丹阳来往,是不是也就不会酿造如今的结果了。
阮老夫人心下发苦,喉咙哑涩,脸上的笑跟着收敛了一些,她垂下眼睑,看着搭在膝盖上的那双手,即使养尊处优也开始显出一股子苍老。
她想起今日在宫里。
她跪在缠枝莲纹地毯上,李绍原本要扶她的手在她那番话后僵在半空,他垂眸看她,目光晦暗,薄唇紧抿,最后落入她耳中的是沉沉的一句,“姑姑也来逼我。”
他没再扶她,却也没收下圣旨。
只是转身回到那高高的龙椅上,手扶着椅背,背身而立,“老夫人不必如此,我幼时承你照拂才活到如今,你若有所求,我自会应允。”
即使已过去好几个时辰,可想到那时李绍那会的声音,阮老夫人的心尖还是忍不住一颤。她搭下眼帘不再想李绍,只淡淡说道:“陛下已允诺我不会认回那个孩子,也不会让旁人知晓他的身份。”
她虽然越发不满李绍。
但他鲜少承诺,既已承诺,在她有生之年,想必李绍还不至于反悔,怕就怕她活不了几年,也护不住他们几年。
等她死后,李绍可还会记得今日的承诺?
这一点,谁也不清楚,所以阮老夫人在短暂地沉默后,看着阮妤说道:“等殿试成绩下来,你和那孩子不如离开长安。”
有她和长咎帮着,离开长安,谋个外职,或是不再踏入朝堂,做些生意什么都是好的。
阮妤沉吟一瞬却摇了摇头,“便是离开长安,又有何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宫里那位真反悔了,就算她跟霍青行逃到天涯海角,他照样有法子让他们回来……而且他们俩都不是只有彼此,他们还有亲人,还有朋友。
不能因为他们的缘故就连累爹娘兄长他们也跟着他们躲躲藏藏。
霍青行也不会同意这样的事,那个人一向是宁可自己吃苦,也不肯让他们受一点委屈。余光瞥见祖母脸上的担忧,她反倒安慰起她,“您别担心,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咱们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而且……”她一顿,要说今日过来的第二桩事。
阮老夫人看她,“什么?”
“霍青行说了,宫里那位对他究竟有没有父子之情还不得而知,也许他根本就没这个意思,反而是我们多想了。”这是近些日子,霍青行安慰她的话。
自古以来,天家父子情意就要比普通人家淡。
何况霍青行自小就未养在他的身旁,且不说无父子相处的情意,便是为了大魏的社稷,霍青行纵有经世之才,却无坐拥天下的雄心。
他更适合当一个佐相,而非一位发号施令的霸主,这一点,想必宫里那位比谁都清楚。
阮老夫人愣住了,她呆呆看着阮妤,嗓音讷讷,“你刚刚说……”
阮妤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点点头,“是,他已经猜到了。”
“怎么会……”
阮老夫人尤不敢相信,她呆坐在罗汉床上,阮妤便把几日前她和霍青行的那番话同人说了一遭,等说完,阮老夫人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太过聪明的人,往往要承受的痛苦也要比旁人多许多。”
“知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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