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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娘说到后头这句话时, 语气并不沉重,反而是很平静,她都这么大岁数了,江南是回不去的,故人见不着,那就见不着吧。

祝陈愿一见话不对,赶紧改口道:“那不如大娘你来尝尝,今日这道菜味道怎么样?”

厨房里因着好吃的,又出现了欢笑。

今日是宋嘉盈第一次在食店里待到打烊,她不用上菜,只需要坐在账台边,看人陆陆续续进来。

大多来这里吃饭,多是旁边商铺的店家,男女都有,说话客气,手里拿着自己带过来的瓷碗,用这碗装着回去,并不在食店里久留。

正经忙人,哪里会在这里吃饭耽误功夫,也有那过路的人第一次来,直接喊上菜,吃得头都快埋在碗里了,吃完后又叫了一份,出去时腿都走不动道,只光顾扶肚子去了。

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对着她来说,还颇有趣味的,就是看几人忙活的脚打转,又觉得开家食店不容易,忙起来的时候,哪有闲工夫说嘴。

祝陈愿送走了那么多食客,累得坐在椅子上喘气,有汗从发丝渗透出来,天气转热以后,这忙活完,就热得不行,非得灌上一碗冰水才能消渴。

“这天热得确实快,你要不拿巾子擦擦脸,我给你拧干,饿了没?看你晚间吃得不多,不如我们等会儿去吃鸡皮麻饮,也好给你解解热气。”

宋嘉盈一边拿手给她扇风,一边说道。

“行,我手包着不好弄。”

祝陈愿走来走去,也有些饿了,点点头答应,等全部事情都弄完后,两个人才跟在大家后面出来。

从屋子里出来,汴河上的风一吹,凉意顺着脸直钻到脖子底下去,倒也不冷,反而很舒服。

两人手挽着手走在街上,酒楼上的旗子飘扬,各色的灯笼在风中轻微摇摆,打下来的烛光在过路人的衣袍上。

一到夏日的热意冒头,街头巷尾的浮铺便多了起来,卖啥的都有,巷尾的惯常是一瞎眼老汉支着招牌,在那里喊道:“卖卦了!时来运转嘞,看桃花,买庄田嘞。”

只要他一开口,立马就有人闻声而动,跑到那边求神问卜。

在地上摆一块烂布上头放着点时兴物件的,守在那里的小贩大多眼神精明,能说会道,

这些都是干扑卖的,说得不好听,就是赌。

也有的人直接顶着盘架,沿街叫卖,不过热闹还得从盘旋上升的烟气中说起。

吃食摊子总是人最多的,卖焦酸馅的边上,一排的铺子摆开,煎白肠、灌肺、余甘子、

糟羊蹄等,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吃的是看不见的,只有那股味道萦绕在鼻尖。

卖鸡皮麻饮的是对姐弟,从边上村里来的,一个叫黄大妹,一个是黄小弟,身材瘦削,年纪却不小了,干吃食买卖的,手脚都麻利着。

黄大妹做麻饮,黄小弟则烤鸡皮,麻饮是用芝麻炒香,加水研磨制浆水,用细绢布过筛,放到锅子里煮后加白糖即可。

鸡皮取干净毛,串上签子后刷料后放到火上烤,等皮上的油脂滴滴落下后,皮肉慢慢缩紧,这鸡皮烤得就差不多了,和麻饮一起端上来。

麻饮得散热,祝陈愿先拿了鸡皮,烤得火候正好的鸡皮有焦香,表皮却金黄,凑近了用齿间咬住鸡皮,伴随着酥脆感的那种声响,鸡皮的麻和鲜,油脂滋润下的嫩,全在舌尖弹开。

等嘴里的味道散开些,她才端起那碗温的麻饮,喝了一小口,麻饮里的芝麻味道极浓,经热锅翻炒后的香,不是很甜,却正好解腻。

两人吃得慢,所以边上围得人越来越多,影子都快遮住光了,最后几口匆匆塞进嘴里,从人群里挤出。

出来后互相看着对方凌乱的发髻,宋嘉盈率先笑起来,上前帮她拨动平整,“我们还是早点去买瓷瓶吧,不然我回去的话又得晚了。”

“走吧,你先等我把你的发髻弄好。”

等到逛完几个铺子以后,祝陈愿手里才抱了一盒缠枝梅的瓷瓶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先送宋嘉盈上马车,她才走回去的。

没成想,到家后,堂屋还点着灯,祝陈愿心里疑惑,从门槛上迈步进去,里头的说话声才方歇。

“我们正说呢,你怎么还不回来,下次别在外头逛到那么晚,对了,明日含章他娘过来,我也请了几人帮忙休整下院子,准备给你那间屋子前种点竹子,花好看是好看,可年年到了夏日就不遮阴,等明日运来看看能不能成活。”

陈欢自打她进门,这话跟点爆竹一样,哔哩啪啦地在耳边响起,祝陈愿本来听完就想走的,又被拉着坐下,听了一嘴才回去。

第二日一早,陈欢和祝清和是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屋檐下的蜘蛛网、门边上的尘土以及狗窝猫窝等等地方,都收拾了一遍。

而祝陈愿则忙着去采买菜蔬,做菜,她昨日指甲上的布帛拆了下来,指甲上的颜色很浅,是淡淡的粉。

正和她心意,沾水也不会那么快晕开,她洗瓠(hu)瓜时,指甲的颜色也没有掉。

今日她备了很多道菜,其余的要炖煮几个时辰的都先做了,等临近午后,她才开始做素蒸鸭,将瓠瓜对半切开,握刀来回在瓜肉上划下去,出现整齐的花纹后,放到锅上蒸一炷香的时间即可。

蒸好的素蒸鸭得皮青绿,而瓤却是晶莹剃透的才好,等她做完后,将饭菜都焖在竹屉里,才去梳妆打扮,换一套衣裳。

全都忙活后,天色还尚早,外头却传来了敲门声。

陈欢立马起身,脸上瞬间扬起笑容,跟祝清和一起去开门迎客,两人为了今日,都穿了一件簇新的春装,看起来精神奕奕。

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除了裴恒昭和裴枝月以外,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面色白皙,相貌温婉的女子,笑容可亲,并没有高不可攀的架子。

反而先走上前来,握住陈欢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陈娘子,我是含章他娘,你叫我林颜就成。我家穆穆,也是多亏了你们家人,不然要是真的碰上黑船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可别怪我这么久才过来道谢,这路途遥远,我当日知道时,就恨不得立马赶过来汴京,还是用了不少天,今日一到地上,是换了件衣裳就来道谢了。”

林颜说话十分得体客气,她是一事归一事的人,别的事可以先放放,但道谢是要说在前头的,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那天发现了人不见以后,她头脑发昏,派了很多人去找,也没有找着时,真是万念俱灰,还好随后就有了好消息。

“那里值得你如此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说来也是缘分,不然我家清和还不认识有这么个干侄女呢。

索性孩子无事,这坏事也成了喜事,你呀,就别挂在心上了。

赶紧进来坐,今日知晓你们一家要来,还有我家侄子得回去,可是置办了一桌,菜都准备好了,不如先去吃饭,你看离天黑还有好些时辰呢,到时我们两个再说说话。”

陈欢自然不会怯场,将话给接了下去,面色含笑地带着他们进来。

林颜应了声好,眸光不动声色地瞧了瞧院子,看到里头走出来的小娘子,姿容上佳,看起来温柔动人,体态轻盈,是个不错的美人坯子。

她嘴边的笑越发明显了起来,问道:“那便是你家小娘子?生得可标志,我与她投缘,瞧着心里便喜欢,要是我家有一个这么乖巧的女儿,我定也是如珠似宝地疼着,来,伯母好好瞧瞧。”

这话虽不知道真不真心,可陈欢两人听得舒服,一时站在院里又客套了会儿,才先进去吃饭。

桌上荤素各五道,素蒸鸭是最后端上来的,林颜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她自个儿是从来没有下过厨的,所以倒是真心佩服。

“陈娘子,我瞧岁岁这手艺是真好,还没吃呢光闻着味就饿了。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又长得好,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要是真心想吹捧起一个人来,那绝对让人招架不住,祝陈愿只能无措地坐在那里假笑。

关键时候还是陈欢解围,“小孩子家的,不用夸她,我家这个脸皮薄,你再夸她,都得找个缝埋进去了。要我说,还是你家含章好,学识出众,为人也不错,我也看了是真真喜欢。瞧我,这话又扯远了,来来,你夹点这菜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林颜笑着点头,又客气了一句,才用勺子挖了一块放在她面前的素蒸鸭,好不好吃不知道,这心意倒是真备足了,瓠瓜这时节正贵着呢,倒是个不小气的。

蘸着酱,晶莹剔透的瓜肉变得昏黄,在酱汁要滴落前放进嘴里,稍稍一抿,满嘴鲜甜的汁水,瓠瓜十分软糯。

吃完后,林颜这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不少,心里盘算着,并没有轻易显露。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紫苏饮

林颜吃完后, 捏着帕子擦了擦嘴巴,笑时眉目舒展,转而开口说道:“陈娘子, 如果不介意, 让几个孩子出去逛逛,我们说些体己话。”

几目相对之下, 是几人沉默起身出去的声音, 而陈欢也将林颜带到了旁边的书房里。

“今日过来, 除了替我家穆穆的事情道谢以外, 也是准备来聊聊这桩榜前约婿。”

林颜笑,手搭在自己的腿上,神情莫名, “其实, 刚接到信时,我很不敢相信这件事情,因为我明白我家含章的性情,看似随和其实他心里对于大多数人都是疏离, 不亲近的, 太有自己的主见,他什么都要合自己的心意, 从衣着到人。我以前也以为他是年少不经事,没开窍, 结果告诉我, 不是这样的。我看得出来, 他是真的喜欢你家小女。”

她说话时声音平缓, 面色含笑, 看向两人,

“我也不是来反对的,孩子自己喜欢就好,棒打鸳鸯这种事我也做不出来。况且我们一家又有裴晔的关系在,亲上加亲,是喜事一桩。当然,这个还得等日后,我也明白你们的顾虑,女儿家的婚姻大事着实是要慎重。”

林颜心里叹气,她早些年就接受了孩子太过有主见,从来不会盲目依从,曾经她也挑选了几位杭城的贵女,结果都被裴恒昭拒绝了,说是学业为重,无心思虑旁事。

可现在倒好,离殿试只有两三个月,他就不以前程为重了,反而在送来的信里说道:若是放弃,必会后悔无疑。

她林颜这半辈子过去,怎么从来就没有发现自己儿子以后会是个情种呢,她以前都有想过,最后自己孩子出家去当和尚,了此残生,真没有想到回事这样。

不过她对祝陈愿心里是满意的,至于当厨娘抛头露面啥的,林颜是一点都不在意,如果裴恒昭说要娶个乞丐,估计她还会犹豫一番。

也摆不出那种恶婆婆的姿态来,左右以后两人要是真成亲了,又不会跟她住在一起,平白触她儿子眉头做什么。

倒是还要帮着这个小冤家,把剩下的事情都给谈妥了,和未来亲家打好关系,以免人家最后反悔。

一想到这里,林颜脸上的笑意就越发真切,“我说那么多话呀,就是想给含章贴些金子,好让你们多瞧他几眼,以后也能顺利定亲不是,只是这榜前约婿,我们再聊聊。”

她将扯远的话题,又拉了回来,陈欢自是乐意陪聊的。

等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里聊天时,外头的有些无所事事。

陈怀出来后就伸手搭住裴恒昭的肩膀,哀怨地说道:“明明今日是我的离别宴,结果倒好,又被你个小子抢了风头。”

裴恒昭无话可说,反而下意识地去看祝陈愿,她正低着头和裴枝月说话。

“你就是我以后的姐夫吗?”

这句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视线全都投在一脸认真的祝程勉身上。

祝程勉只是人小而已,他又不傻,从大人的谈话多少都能知道情况了,大家好像都很高兴,可是他心里不高兴。

这就意味着,阿姐以后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他从知道这件事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今日越想越难过,瘪着嘴就差没哭出来了,略带敌意地看着裴恒昭。

陈怀看热闹不嫌事大,坏笑地说:“含章,问你是不是呢?得罪了我们勉哥儿,你以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裴恒昭低头看着才到他腰间的祝陈勉,伸出手来摸摸孩童的头发,很认真地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想我会是。”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和祝陈愿对视,裴恒昭没有躲闪,话语沉稳又坚定。

祝陈愿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没想到祝程勉听了这话后,眼泪再也包不住,从脸上滑下来,带着哭腔说道:“那还是出点意外吧,不然我以后在家里就见不到阿姐了。”

这话听得几人好笑,裴枝月仰着头看他哭,然后鼓起脸安慰,“哥哥你别哭了,我这个江湖大侠可厉害了,不如我去打我大哥一顿,好让你消消气 。”

她转而用老气横秋的口吻,“不过不能出意外,那我大哥以后就是个孤寡老人了,那样子太太太惨了。到时候,我还得管他呢,不然他要是没吃没喝的,一个人上街去当个叫花子可怎么办?”

“裴枝月。”

裴恒昭真是听得又气又好笑,不就罚她禁足,至于这么记仇诋毁他。

裴枝月缩缩脖子,祝程勉被她逗得不哭了,觉得要是当叫花子太惨了,跟阿芒当时那样,可是让他同意,他又说不出口。

只能默不作声,自己上前走到祝陈愿房间的窗子前,坐在那堆还没有人来栽的竹子上,看起来落寞极了。

祝陈愿很想上前说话,陈怀却拉住了她,并说道:“你别去,看看裴恒昭怎么做。”

裴恒昭明白如果今日他不将这件事处理好,只是轻飘飘地过去,日后会留下一些隔阂。

他走上前去,顺势坐在祝程勉边上,也不聊那件事,反而指着那堆竹子问道:“勉哥儿,这堆竹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是给我阿姐窗子前遮阴的”,祝程勉别扭地回了一句,不过这人脾气挺好的,想了想又说,“年年到了夏日,就晒得屋子里热,可是之前栽了,今年就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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