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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元白坐下, 悄无声息的将她神色收入眼中,添茶的小厮躬身为其换上极品碧螺春,又识趣的退让到两丈之外,落下帘栊。

“你有我大哥消息。”陈怀柔希望他忘记那日响亮的耳光,因此避开他微红的左脸,径直望向完好无损的右脸,若无其事的点了点桌子。

“你脸色有些难看。”江元白伸手试了试她面前的杯盏,觉出凉意,便亲自为其换了热水,“临近月信,不要喝太凉。”

陈怀柔骤然想起那日下雨,两人在曲水亭碰面的场景,不由得脸色一红,嘟囔道,“这些事情用不着你管,你且答我,有没有大哥消息。”

她声音软软的,带着些许鼻音,听起来有种呢喃缱绻之意,再仔细听,就像懊恼娇羞的嗔怒,比往日里的飒爽多了些许小女儿的柔软。

江元白攥起右手,将信给她,“不知是谁写的,你看看吧。”

他看着陈怀柔脸上瞬间涌起欣喜,迫不及待的展开信凑到面前,那股子喜悦是发自肺腑,为着陈旌来的。

江元白心中隐隐升起一丝阴郁,他看过信,却不明白信中是何意思。对方故意仿他伎俩,以左手回信,他知道极有可能是陈旌与陈怀柔之间的暗语。

这种亲密在他看来,拙劣而且幼稚。

陈怀柔倒吸了口气,方才的惆怅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轻松许多。

江元白不经意的问道,“是什么意思?”

他没问信上写了什么,而是直接问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他公然对陈怀柔承认,他偷看过给她的信,且不以为然。

陈怀柔将信折起,片刻后撕成一缕缕细碎的纸片,唇角一弯,“你猜。”

无趣!

江元白垂下长睫,搅了搅面前的银耳红枣羹,推到陈怀柔面前,“趁热,喝掉。”

陈怀柔喝完最后一口,抬头低声问他,“你知道我哥在哪,他是不是在...”她眼睛四处看了圈,凑上前,以更小的声音询问,“是不是在司徒宏身边?”

江元白轻笑,“你不怕我出卖你,出卖沛国公府。”

他虽笑着,眸光却是冷的,近距离落在陈怀柔眼中,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试探对方底线的同时,得寸进尺的将利爪前伸。

陈怀柔知道他起初只是猜测陈旌的身份,今日约见,无非想要她亲口承认,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装腔作势,他若是有心整沛国公府,便不会私自扣下荷包。

她不是在赌,而是相信江元白不屑做此腌臜之事。

“江大人,你是个好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时候任谁都喜欢听几句好听的话,陈怀柔眉眼一弯,笑盈盈的望着江元白拍马屁,“好人怎么会陷害忠良。”

“错,”江元白不按套路来,风轻云淡的驳了她的面子,“第一,我不是好人,第二沛国公算不得忠良。”

你个乌龟王八万年鳖精!陈怀柔气的在心里愤愤咒骂,就怕自己忍不住操起凳子砸他脑瓜。

她抬头,面带微笑磨得后槽牙咯吱作响,“江大人自谦了。”

江元白定定的望着她,忽然闭了闭眼,道,“司徒宏扣下了陈旌,之前我猜过陈旌身份,却没想到他真的是司徒家后人。

沛国公府公然收留逆臣之子,实乃不忠。我知其不忠,却未上奏朝廷,反与其勾结联盟,别有所图,亦算不得什么好人。”

陈怀柔一愣,这厮真够狠的,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简直丧心病狂。

他说这番话,又是为着什么。

她不明白,刚想往后坐,手腕被江元白握住,探前的脸与其近在咫尺,江元白的呼吸温热的喷在她的面上,潮湿中带着淡淡的墨香,陈怀柔禁不住顺着他的刀劈斧砍的下颌往下探去。

月白绣金丝圆领下,是他隐隐跳动的青色血管,以陈怀柔的角度,恰能看到衣领内的少许皮肤,江元白生的比女人还要精细,玉瓷般的颈项看的陈怀柔有些口渴。

她挣了挣手,没好气的低问,“得,你说的都对,你不是好人,你坏到骨头里,行了吧。那你先松开我的手,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不动就碰我,日后我还是要议亲嫁人的。”

话音刚落,江元白的手便猛然松开,陈怀柔趁机坐回位子上,防贼一般盯着他有些错愕的神情。

他那副样子,好像方才主动的是自己,吃亏的是他。

什么毛病。

“知道就好。”他不再看她,眼神中有股避如蛇蝎的厌恶。

陈怀柔恨不能把他脑袋按进滚烫的茶水里,醒醒他的反复无常,阴阳怪气。

“你找我,不光为了这封信,你想我做些什么,或者更直白来说,你希望国公府做些什么,报答你的高抬贵手。”

只是一封信,他大可以私下派江松送与她,完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约到琼楼。

除非他还有别的目的。

江元白面无波澜,呷了口茶,抬头看了眼楼上,包场的人始终未曾路面,唱曲儿的姑娘轮番上阵,隔着水晶帘子唱的旖旎动人。

陈怀柔跟着看过去,江元白咳了声,她没看到什么光景,便将目光收回落在他面上。

“我还没卑鄙到要挟你来做事。”他声音冷淡,配着那张清风霁月的面孔,真是叫人憋闷。

“我找你来,是想提醒你,以后离杜家远点,包括杜幼安。”

脑中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仿佛与梦中场景重合。

梦里有双温热的手抱着她,冰天雪地里,饶是厚重的狐裘大氅都遮不住的严寒,她从来没觉得冬日如此难熬,身上的血液仿若凝固一般,连嘴唇都是冷的。

她睁不开眼,意识不断涣散。

那双手穿过她的腋下,紧紧抱着她的身体,虽然有些窒息,可她无比渴望那份温暖,那感觉像是她还活着,而不是毫无生气的躺着。

有泪滴到她面上,其实她是嫌弃的,脏,而且丑,她想说,你哭什么,可她僵硬的动弹不了,她死了,她忽然才意识到,梦里的她被人射死了。

膝盖,喉咙,以及贯穿心脏的致命一击。

真惨,毫无尊严可言。

“你真任性。”那人的语气比天还冷,陈怀柔想拨开眼皮看看,谁还在她死后说风凉话。

画面忽然风云变幻,身上的狐裘大氅变得柔软舒适,她睁了睁眼皮,发现自己身处棺椁之中,空气闭塞浑浊,她觉得自己一个死人都要再被憋死一回,她在棺椁里拼命的蹬腿抓抠,无人回应。

就在她绝望之时,轰隆一声巨响,有人推开棺盖,稀薄的空气乍然变得浓醇。

陈怀柔拼命吸了一口,方睁开眼,便被眼前人吓了一跳。

她见过儒雅斯文的江元白,倨傲冷漠的江元白,运筹帷幄的江元白,却唯独没见过他这副满面沧桑发丝凌乱的狼狈模样。

他的眼睛通红,眼底乌青,玉冠束着的发丝垂到额前,嘴角依稀挂着凝结的血渍,看一眼就觉得瘆人。

她起来,回头,却见自己还躺在棺椁里,面色栩栩如生,还好,死状甚美。

她想拍拍江元白的肩,却被他骤然狂笑的样子吓得后退两步。

他穿过她的身体,捧起她的脸,“我说过,远离杜家,包括杜幼安,你太执拗,所以只能死。”

可惜,她只记得这些,方才江元白那一席话,果真让她后脊生凉,一时间辨不出此时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她瞪大眼睛,看了会儿江元白,见他生出疑色,不由得道了声“得罪”,遂伸手对着他的腰间揪住,用力旋了一圈,江元白闷闷哼了声,反手抓住她的手背,皱眉低斥,“你要作甚?”

陈怀柔猛地站了起来,不是梦,还好不是梦,她拍了拍脸,心有余悸,太可怕了,她得回去好好捋捋。

江元白捂着腰间被拧的肉,看她慌慌张张踢倒了两张凳子,推翻一张桌子,好容易跨出琼楼门槛,这才低下头,用巾帕拭去额间冷汗。

二楼雅室,琴声骤停,身穿素白锦衣的男子来到江元白面前,眼尾瞥向他右手所在,恭敬作揖,“先生,棋已布好,请入内室。”

江元白松开眉心,抬眼,对上周昀不动声色的打量。

光影透过窗棂落在他温润的面上,风起,吹动帘栊发出簌簌响声。

周昀长得甚是隽秀,眉飞入鬓,睫毛绵密,永远温顺恭敬的眼皮下,藏着的是城府和隐忍,他虽低着头,却能叫人生出想象,仿佛只要那张脸抬起,必是温柔如月,多情似水。

周昀将头低了低,江元白压下腹间的疼痛,低声吩咐,“跟着她,别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但是得一点多了,别等,明天起来看。

第30章

陈怀柔虽失魂落魄, 却在周昀跟上的一刹,便意识到身后有人。

她转过身,周昀不避, 从暗处上前, 精瘦的肩膀不卑不亢的耸直,如玉的身姿笼在锦衣之下, 他开口,眼睛含着笑意,“姐姐, 你没事吧。”

陈怀柔往他身后看了眼,周昀解了自己的大氅, 趁陈怀柔尚未反应过来,披在她身后, 又利落的系好领口丝绦,旋即退后两步,解释,“先生没来,他在琼楼有事要做。姐姐, 你骑马还是坐车,夜里凉,你穿的甚是单薄。”

风声从耳畔浮啸而过,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 周昀的嘴巴一开一合, 陈怀柔使劲晃了晃脑袋,除去嗡鸣不断的杂音,她什么都听不清楚。

骨膜好像被利物刺穿,她身子一晃, 周昀惊了一跳,想去扶她,陈怀柔横起手臂将其隔开,警惕的望着他清隽的脸庞,“周昀,你站着别动。”

周昀果真没再动作,只是不远不近站着,生怕她骤然跌倒。

陈怀柔静了静心神,直到能将现实与梦境剥离开来,她慢慢靠向墙壁,长吁了口气,歪头,“连你都变了。”

周昀眉眼不动,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陈怀柔,少年时候的羞涩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静如止水,干练老成。

这样的年纪,深沉的心机,果真是江元白的学生。

他微微低头,恍惚间好似回到少年,爹娘都在,阖家欢乐,他最爱坐在亭子里写字,案边摆着端石猫蝶砚,细腻的端砚起墨极快,父亲为官清流,唯有书房四宝用的金贵。

他早就变了,在周家被抄,他被当成牲畜一样贩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周昀了。

牙保的鞭子毫不留情的抽打在他身上,四肢,将他的衣裳抽成褴褛。围观的百姓一层层的感叹他的可怜,可惜,那时他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完了,不是死,就是被人买到后宅,充当没有尊严的玩/物。

她的出现,犹如黑暗绝境中露出的一缕阳光,只消一点,便能叫人生出拼命活下去的执念。

“姐姐,你一点都没变。”周昀笑笑,眉目清和。

两人同行,周昀始终与她保持着两臂的距离,她快,他便跟着快,她慢,他就稍稍放缓脚步,就像个影子,无声无息。

“他在琼楼见谁?”

“姐姐是问先生吗?”周昀没有惊讶,只是抿起唇,将目光投向她微红的腮颊,她身量纤细,在大氅的笼罩下,只能看到她脚尖偶尔露出。

“周昀,你知道我在问谁,”陈怀柔看他一眼,周昀咬着唇,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今日包下三楼的人,是不是靖国公的孙子冯谦?”

“是,但不只是他。”周昀如是回她,见陈怀柔拧眉盯着自己,周昀不得不补了一句,“还有杜家大郎杜念远。”

杜家大郎与嫡长女都是杜兴平的第一个夫人所出,名字里都带着念字,唯独杜幼安,是继夫人刘氏生养,性情乖戾,也与哥哥姐姐处不到一起。

杜念远一脚踏在嵌螺钿雕花檀木椅上,一脚横起搭在右膝,身子无骨般斜斜靠着美人腿,嘴里叼的是岭南蜜桔,他吐了个籽,正中美人前怀。

美人娇羞的嗯哼一声,往前倾身,想要拨弄出籽,却被杜念远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柔软,他撑着美人膝,仰起头张嘴。

美人雪白的脸上霎时通红似血,嘴中溢出一声轻/吟,整个人酥了似的俯下身去,杜念远的脸埋进滑腻。

冯谦将贴身的中衣解开,瘦骨嶙峋的身上皮肤暗沉,他的头发散在脑后,瞳孔淫/迷,另外的美人拉住他的手,往其怀里一靠,娇滴滴的勾着他脖颈道,“冯公子,你倒是行不行呀,妾都羡慕起柳妹妹来了,哎..”

杜念远用力一拍美人的臀,柳妹妹配合的嗯了声,房中本就燃着醉人的熏香,这声音发出,冯谦浑身猛一哆嗦,他望着怀里的美人,正要下口。

杜念远挑眉,扔给他一个玉瓷瓶,两人对视哈哈一笑,冯谦立刻开了瓶子,将里头的药一股脑倒进嘴里,美人为其灌入一壶冷酒,两人双臂交缠,踉跄着从雕栏处亲到门框,咚的一声撞开了门,柳妹妹惊呼,却被杜念远一把拽回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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