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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若。
她听见他说:
“莲若,你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
第58章 梦幻泡影 [v]
那夜,揽翠峰上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生生将山石浸染成血红的颜色,陷落的山崖几乎填平了后方的河流,乱坠的流火烧光了山上的树木,而后降下的暴雨又冲刷得山石泥土松动,致使灾害频发。
魔尊辛婵先杀魔灵而后自戕,坠入魔域,同时万千妖魔被其再度拉入长渊之下,浮漂浮的烟云里,是无形的屏障,锁住了那些妄图出世作乱的妖魔,也埋葬了她自己。
这一战惨烈,十方殿的佛子明昙当夜于揽翠峰上坐化,业灵宗的少君赵景颜更是一病不起,天下九宗,已不复往昔鼎盛。
“此次诛魔,含元神君功不可没。”
缥缈的烟云缭绕在这金殿之内,坐在上首龙座上的年轻帝君开了口。
适时一众神仙附和着,各色的目光都不由停驻在那玉案后,须发皆白,却双目清明的老者身上。
“臣,不敢居功。”
可众神等了半晌,乍听他开口,却只是这么一句话。
“父君在时,含元神君便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今你为本帝君,为九重天乃至天下苍生又积一功,本君合该敬你这一杯。”
谢扶玉举起玉盏,或是瞧见含元神君那张苍白的脸,他便径自饮下一杯,笑道,“含元神君便不必喝了,你有伤在身。”
一时又有诸多神仙要朝含元敬酒,可他端坐在玉案之后,那张苍老的面庞上却无半点笑意。
陆衡坐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也兀自喝了几口闷酒,但见含元要起身,他便立即上前去扶着他站起来。
借着陆衡的搀扶,含元才勉强站起身,他迎着这金殿内所有神仙的目光,径自望向阶梯上的那位年轻帝君。
“帝君,臣不但无功,且有过。”他拱手,低下头,眉眼消沉得不像是从前那位满身威压,目光矍铄的昆仑神君。
“神君这是什么话?”谢扶玉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玉盏,“魔灵如今已经消散,那魔尊辛婵也已经身死魂消,可本帝君观神君,却还是神情郁郁。”
“那臣应该如何?”
含元迎上他的视线,“应该高兴吗?”
“含元神君,魔灵与魔尊都已殒命,天下苍生平安无虞,这难道不该高兴吗?”有神仙出声问道。
“苍生?”
含元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数千年前在魔域废墟之上,朝他哭着喊着说“永不成仙”的徒儿有容,前些天,莲若遣人送到昆仑山的东西终于送到了,他看到了那匣子里,有容残存的一副皮囊。
血色斑驳,触目惊心。
他闭了闭眼,“苍生岂是你我守住的?”
时至今日,他仍为那夜在人间的揽翠峰上的所见所闻而震颤难宁,他猛咳了几声,慢慢望过这殿中多张面孔,“我到底是没有那个脸面再蒙骗自己。”
“臣告退。”
金殿内一刹死气沉沉,含元仿佛在这几日苍老了许多,他由着陆衡搀扶自己走出去,又久久地立在阶上不说话。
“师父?”陆衡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而含元吹了些风,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般,隔了半晌才轻叹:
“有容她一点也不糊涂,是我,我老糊涂了……”
——
那个男人,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衣,躺在玉台之上。
纤长的眼睫都凝了薄霜,他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沉重的铁索锁住他的手脚,他那一张面庞苍白得不像话,乌浓如缎的长发披散着,几缕浅发垂在侧脸。
忽有脚步声响起,有一道声音唤他:“灵殊。”
他终于有了动静,半睁起眼睛,看清了那个朝他走来的年轻仙君的脸。
十方殿的佛子明昙再揽翠峰上坐化,便做回了仙君晏如。
晏如在玉台畔坐下,背对着他,“她没有认输,她很勇敢,也很厉害,连昆仑神君都被她重伤,”
“灵殊,如你所期望的那样,她尽力了,也做到了。”
晏如回头,眼底泛起些酸涩,“从前我不明白你为何非她不可,也不忍看你为她走上绝路,所以我才下界历劫,这一遭,我没有白去,我至少是看清了,她是值得的,值得你这样为她,值得你爱她。”
那个姑娘因魔灵而变得不幸,可惜满天神佛都从未想过要救她。
在无数血腥杀伐里,她仍保有一颗赤诚善良的心,不愿沦为魔灵的傀儡,更不愿轻易屈服于所谓的宿命。
“我教她的,她都记得。”
隔了许久,晏如才听到他虚浮无力的声音响起。
一双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水雾却染了满眼。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臂,宽袖覆盖了他的一双眼,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晏如看着那衣袖上慢慢浸出的湿润痕迹,他沉默良久,明明是想再说些什么的,可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站起来,转身慢慢走出去。
但才步下长长的玉阶,他却听见那烟云里的宫殿冰柱断裂的声音,他回头便是迎面拂来的寒气,在清脆剧烈的碎冰声中,他在其间看到银白龙尾的影子,声声龙吟震天,守在殿外的仙官个个跌下云端。
周遭已经乱成一团,晏如却静静地立在那儿,看着那被铁索束缚的银龙发了疯一样地挣扎着,搅弄着天边的风云变化万千。
眼眶里有泪水砸下来,晏如转过身,不忍再看。
“晏如,这是怎么了?灵殊他怎么了?”陆衡踏云而来,说着便要往前去,却被晏如拉住。
“陆衡,别去。”
晏如摇头。
金殿里的庆功宴席因昆仑神君的一番话而不欢而散,谢扶玉还未踏出殿门便被天边的动静搅扰。
九重天上四十几处宫阙摇晃震颤,似乎都要坠到人间去,谢扶玉与众神匆匆赶来时,便正见那被铁索困住的银龙失控的样子。
“谢灵殊!”
谢扶玉面色沉重,联合众神好不容易才将其压制下来,见其倒在地上,才提了剑冲上去。
“帝君!帝君三思!”众神忙劝阻。
躺在地上的年轻男人仍是那一身单薄的衣袍,而衣袂之下却是银白的龙尾,覆了些霜雪冰痕。
“你要做什么?你是要给那辛婵陪葬吗?好啊!我成全你!”谢扶玉没了理智,可那剑锋才对上谢灵殊,他顺着剑锋所指,望见谢灵殊的眼睛。
也不知为何,谢扶玉握着剑柄的手忽然卸了些力道。
“兄长,你以为九重天赢了吗?”
谢灵殊盯着那剑锋,他忽然弯了弯泛白的唇,“你们自欺欺人,倒也心安理得。”
“谢灵殊!她究竟有什么是值得你这样的?”
谢扶玉面色阴沉,但此刻面对自己这唯一的亲弟这般清癯的模样,他到底还是有些动容。
好不容易压下眼眶里的几分酸涩,“灵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把自己变成疯子了,你知道吗?”
谢灵殊却摇头轻笑,他垂下眼睛,乌黑的长发落了两三缕到身前来,衬得他侧脸更显几分苍白,“我清醒得很。”
仿佛这冗长的一生,
再也没有比此刻更为清醒的时候了。
清醒地面对她的死亡,
面对自己忙碌千年却最终无解的死局。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周遭的声音似乎都变得离他很远很远,他只是忽然想起她,想起她的模样,她说话的声音,他就觉得很疼。
好像这么多年被伏灵印折磨的疼痛,如今已经剧烈到要碾碎骨肉的程度。
所求所念,梦幻泡影。
小蝉,
我们好像……再没有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沉默自欺 [v]
扶玉帝君亲弟灵殊作乱九霄,致使坍星神殿坠落人间,沉入西海。帝君有旨,令灵殊神君以戴罪之身入凡间大漠,守荒野渡。
荒野渡是漠北之中,暂时收留那些死于荒漠的孤魂野鬼的地方,他们将从荒野渡被引去黄泉,过忘川,入轮回,再世为人。
那里是诸多鬼魂暂时的容身之所,却非是神仙的好去处,荒野渡常年笼罩着一重又一重的结界,阻隔了人间阳气,令鬼魂找不到重回阳间的门路,而那结界之法门历来是与守荒野渡的仙官的灵台互为关联,结界每日都会抽取守渡仙官的仙灵之气以维持自身运转,朝时抽取的灵气要到入夜后才会回到守渡仙官的体内,如此循环往复,日复一日,守渡仙官常常要忍受灵气被抽出再回还的苦楚。
故而,守渡仙官常是些犯了事的神仙,去荒野渡,便是神界给的处罚。
但,帝君亲弟受罚至荒野渡,这可是四海震惊的大事。
近来已有大半的神仙入九霄天宫为灵殊神君求情,但扶玉帝君却始终不为所动,他或是在等自己的弟弟亲口服软认错,可直到谢灵殊要发配去荒野渡的这一日,他也始终都没等到谢灵殊向他低头。
陆衡在掠云台上静看着隔着一条雾霭弥漫的天河,走在对面那玉桥上的那道身影,单薄的白衣,沉重的镣铐,他赤着脚,拖着那沉重脚镣擦过玉阶的声音几乎是刮着陆衡的耳膜,他披散着乌浓的长发,一张面容苍白得厉害,可他的神情却很平静,眼眉甚至带了些笑意。
他比被抓回来的那日,更显孱弱。
“陆衡。”
他才挪动了一步,便听身后有人唤他,他回头,便见晏如从云端下来,衣袖翻飞,身长玉立。
“别去劝他,你还不了解他吗?他不会听的。”
晏如只看陆衡一眼,便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是晏如,那是荒野渡,他身上的伏灵印还在,去荒野渡做守渡仙官,他只会比别的犯了事的仙官要受的苦楚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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